许知蕴一时怔在原地,她看着程烨然,嘴唇动着,想说什么,但发现所有话都哽在嗓子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仿佛一说出来,就如同开闸的洪水,再也没有尽头了一样。
她扑过去,想要拥抱他,但他轻轻地推开了。许知蕴第一次表现出她的强硬,她没有管程烨然的推拒,而是不由分说地抱住他,随后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屋里。
程烨然慢慢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我身上湿……”
许知蕴打断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程烨然看着她,微微地笑了笑。他俯身在她的耳边一点一点说:“不要担心,你看,我回来了……”
什么事也没有,好好地回来了。
许知蕴忽然又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如梦初醒般,催促他把鞋子换了,然后赶紧进浴室,“你赶紧洗澡换衣服……一身湿漉漉会感冒的,快点快点……”
她把程烨然推进了浴室,然后去帮他拿换洗的衣服。争分夺秒总是没错的,万一什么时候就没有电了呢。
程烨然很快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许知蕴早就准备好了吹风机,把程烨然拽了过来,一句话没说,就开始帮他吹头发。她动作很快,却很轻柔,手指在他的发间游走。程烨然说:“我自己可以来的。”
许知蕴没理他:“我吹的比你快。”
没用三分钟,许知蕴就吹干了他的头发。放下吹风机的那一刻,她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也放下了全部的力气。心中那一块吊起来飘荡的石头,终于在此刻落了地。
而程烨然凑了过去,轻轻地吻上她的嘴唇。她一转头,发带就滑下去了,但谁也没有管。这不是第一次接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却是最令人安心的一次。他们互相吻着,柔柔的,在这柔和之中,又能感到一阵热烈,慢慢地从他的心脏过渡到她的心脏。
许知蕴只觉得自己急促的心跳逐渐平和下来,面前笼罩的那层冷风散去了,身心都要融化在里面。
一吻结束,程烨然捧住她的脸,将最后的吻印在她的额头。
许知蕴一下笑出来。
“这算是晚安吻吗?”她问道。
“不算。”程烨然说,“这算是接吻的最后仪式。”
他捡起发带,帮她绑头发。许知蕴忽然想起那天他们在艺术馆,也是他帮她编头发。她没好意思告诉他,他编得实在太好看,以至于回家后她都没舍得拆。
“你是开车回来的么?”许知蕴问他,“我听说地铁和公交全都停运了。”
“嗯,趁雨小的时候开车出来。不过开得差不多的时候感觉实在开不动了,就停在了附近一个车库。玉兰街的拐角。雨又下了一阵,风小的时候,我就骑共享单车回来了。”
他笑了笑:“我运气是挺好的,刚把单车停好,雨就下大了。不过没关系,只要风不大,我总是能到家的。对了,我先前给你发了消息,不过没有网络,你应该没看到……”
他们翻出各自的手机,核对了一下给彼此发的信息。所有的消息都没发出去,后面都跟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他们看着看着,忽然就感觉心被这一群群的消息填满了,连带着这屋子,都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装满了,一点也不空虚。
没有网络,没有信号,电视打开来是黑屏的。他们尝试着给各自的亲友打电话,仍是卡卡壳壳的,索性放下手机,躺在卧室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
时钟仿佛被人为地拨慢了。
她给他说自己翻译的故事。那故事已经到了尾声,与月亮息息相关的家族的命运,也随着这尾声而渐渐低下去,似乎完了,又似乎没有完。他给她讲办公室里的焦灼,一路上的见闻:地铁停运,地面交通一团糟,周边的店铺全都关了门……
一场二十年都没有见过的台风,很容易将人为的、非人为的东西都摧毁了。
程烨然说,回来的时候,他看见一块广告牌跌在那里。
许知蕴说,她听见那声巨响了。业主群还在讨论呢。
说话的时候,窗户咯吱咯吱地响。然而有人同自己说话,窗户的响声也显得没那么可怕。
风雨渐渐小了。
窗户的响声也低微了下去。
许知蕴留神听外边的动静,这会惊喜道:“程烨然,感觉这天气很快就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躁动。
屋子里所有的灯,啪地一下全黑了。紧接而来的,是附近人同时发出的惊呼。一层一层,不同的话,相同的惊诧,叠起来就像海浪。
“停电了!”
她翻身起来,看外边别的居民楼。但窗外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居民楼的灯光,没有路灯的灯光,世界仿佛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密不透风的黑色。
余留下来的仅有手机惨白的灯光,虚弱无力地在这一方黑暗的空间里拼出一团光亮。
“停电了……”她喃喃道。
没有了光,一片沉寂。呜呜的风声又变大了,这是一片平淡,平淡中带着没来由的恐怖。
程烨然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们都打开了手机的电筒,照亮了面前的一方天地。
他说:“我去拿蜡烛和火机来。”
许知蕴听见嘻嘻索索的声音,看见他起身走到书房去拿蜡烛和打火机。在手电筒的灯光下,他映在地板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甚至有点奇形怪状。他走去了隔壁,许知蕴也跟过去。他们互相说着话,随后程烨然走了回来,手里举着东西。
他们把烛台放好,蜡烛插上。拢着手,打火机对准了芯子。啪嚓一下,火舌轻轻一舔,就燃了起来。
暖黄的烛光一下子照亮了两人的脸庞。这光线很有年代感,人的五官似乎都在这昏黄的光下变得模糊。
许知蕴说:“感觉点蜡烛照明是很久以前的事。”
“是啊。很久了。”
烛火微微跃动着。许知蕴和程烨然一起躺在床上,任凭蜡烛慢慢地燃烧着。烛光照出他们的影子,连在一起。也不知道电什么时候来,但总会来的。
许知蕴枕着程烨然的手臂。她感到自己的心是安静的。尽管外边有风的呼啸声,雨水落地、树叶哗啦啦的声响,可她就是觉得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充盈。现在什么电子设备都用不了,喧嚣的世界归为沉寂,然而在这样的沉寂之中,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
她忽然感到一片通明。
“我――”她顿了顿,发现自己竟然如释重负了。
“你去德国这件事,我不反对,而且自始至终不会反对的。”
她微微一笑:“你去吧,只是……”
只是我是不会单单站在原地等着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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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已经身处最喜欢的爱情故事之中了。”◎
她遵从内心,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程烨然,我不会站在原地等你的。”
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程烨然听完,先是一愣。他的神色很复杂,借着蜡烛的光辉,他索性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
“我知道的。”他重复着,“我知道的……所以,我会追着你的。”
距离从来不是爱情的终止。
她走得越快,那他就追得越快。
他说:“到时候你可别嫌弃后边有个跟屁虫啊。”
他们对视着,忽然一起笑起来。这样的笑,既是互相的依靠,也带了双方全部的释然。许知蕴想,先前的纠结,究竟算什么呢,好像绳子上的结自己给自己解开了。
他们虽然即将要分开一年,或许期间的见面也不过是匆匆几日,但他们各自的步伐都不会停留在原地。谁走到前面,另一个人就奋力追上去。这是一场乐此不疲的追逐游戏,谁要真正地停下了脚步,那这场游戏才算是真正的完蛋呢。
她把玩着程烨然的手指。
“其实,如果你要是因为我而选择不去进修,我……”
她半认真半调侃道:“我会看不起你的。”
自己的事业,就要自己去努力去争取。得到了一些东西,就势必要失去另一些。
“那么,我就更应该做出成绩来。对不对,小许同志?”
“当然了。我还期待你升职的那一天呢。”
程烨然低低地笑起来。他们在床上盖着被子,滚在一团。蜡烛燃烧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那是些微烧焦的味道,但并不难闻。
或许过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许知蕴的心仍然记得这种味道。她会记得这个风雨交织的夜晚,一切的情感和记忆都凝聚在那朵橙红色的烛火上。
“你说……”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慢慢地问,“什么样的爱情有意思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台风天嘛,无聊得很,想问就问了。”
许知蕴把一只手覆在眼睛上:“是相爱相杀那种,还是相濡以沫?或者说,疯狂的爱……”
今早她刚把倒数的章节翻译完。这虽然是一个家族的故事,但也带着主要的爱情线。现在空闲下来,她才能回想起这个。潮湿的沼泽,多雨的天气,月亮的潮汐变化,似有若无的触碰。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涌上许多平时根本不会细想的问题,比方说,什么样的爱情有意思?
她本以为程烨然会在诸多选项中挑一个。
但他没有。
他只是也翻身,面对着她,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我倒觉得,什么样的爱情都很有意思。”
“只是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两个人真正相爱的故事。或许俗套吧,但一个人爱另一人,那个人却不爱他,这样的故事,未免太心酸了。”
“……那你喜欢吗?”
“说不喜欢就太假了。但我现在已经无所谓这样的故事了。”程烨然说,“我已经身处我最喜欢的爱情故事之中,所以特别满足,没有心思想其他。”
烛火晃动着,他的神色影影绰绰,却是十分认真。许知蕴一怔,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脸颊一下子变红起来。可惜这烛光是淡黄色的,她的脸红,他也就看不见。但两双眼睛都是一样的闪,彼此都倒映在眼眸里。
“哇,程烨然同志这么会说情话呀?”
她伸出手来,假装要去碰程烨然的耳朵。她知道程烨然耳朵怕痒,果不其然,他立马举起手来护住耳朵。但许知蕴的目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脸颊。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捏来捏去,就像揉一个面团。程烨然笑起来,反手也抓住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他们闹了一阵,最后都感到了昏昏沉沉的困意。
程烨然低声说:“困了,我们就睡吧。”
“……万一电来了怎么办?”许知蕴的声音黏糊糊的。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不如先睡一会。我去把其他灯的开关关了,就留房间里的吧。到时候,就等它亮起来。”
他起身,走到客厅书房等地方,噼啪地按掉了开关。拖鞋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然后他又走回来,打开手机,轻轻吹灭了蜡烛。一缕白烟飘起来。
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他们就睡着了。
窗外的风雨声,也渐渐地低了下去。兴许是拍了好几个小时的窗户,却进不来,只好气鼓鼓地走掉了。被吹弯的树也直起腰来,地上散漫着被吹断的树枝和杂乱的绿叶,被雨水浸泡着,湿漉漉的。
这样的天气,看不见月亮,窗外的一切都是黑暗的,这一片区域似乎都陷入了睡眠。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许有灯光亮着,或许是海边的惨白的灯,照耀着翻滚的浪花。
没有电,也就不知道时钟走了几格。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啪――”的一下,伴随着电器运转的嗡嗡声,卧室的灯一下子亮起来。周围又响起一阵海浪般的欢呼声,那是来自这一片区所有的居民。灯光刺进人的眼皮,他们几乎是同时从床上翻身起来。
“来电了!”许知蕴喊道。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人的眼睛,她翻开被子,一只手挡着眼睛,另一只手去找拖鞋。她摸索半天找不到,还是程烨然给她穿好。两人出了卧室,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然后拿出手机,一看:现在是凌晨一点半。似乎有了信号,许知蕴赶忙尝试着给许父许母打电话――不一会就接通了,是许母。
“妈!”她叫了一声,“你们那边停电了吗?停了的话,来电了吗?”
许母说:“来电啦,刚刚来的。你爸和我刚借着手电筒打完牌,还说睡觉呢,电就来了。”
“家里没事吧?”
“安全着呢,放心好了。你们那边呢?”
……
确认什么事都没发生,许知蕴挂了电话,松下一口气。那边程烨然也跟他的父母通完电话,正在尝试着用移动数据发消息。万幸的是,随着电的恢复,一切信号也都恢复了。
一打开手机,成堆成堆的消息跳出来,许知蕴不得不一个一个回过去。但回消息的时候是很快乐的。程烨然的消息也跳了出来,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了。她拿着手机,忽然抬起头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她看了他两眼,忽然笑着说:“程烨然!你拖鞋穿反啦!”
程烨然一低头,也笑了。
“我太着急了。”他一边说,一边把拖鞋重新穿好。
这个时候,虽然是凌晨一点半,但两人丝毫都没有睡意。
他们走到客厅,看见巨大的落地窗外,又重新亮起了万家灯火。
不同的灯光下,不同的剪影。静谧着,一点一点。金色的,银色的,就像另一片天空。
刚刚那波短暂的喧闹过后,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许知蕴不知多少次从客厅的落地窗看外边的景色,但她从没发现仅仅只是附近居民楼的灯光,也显得那么好看。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才把目光收回。程烨然走到她的身边,给她递来一个陶瓷杯。她接过来一看,里边是温热的牛奶。
“我刚在微波炉里热好。”他说,“喝一点吗?”
许知蕴点点头,一鼓作气地把牛奶喝掉了。程烨然站在一旁,也同她一起看着窗外。这样的天气,要看见月亮实在太难了。现在已经是凌晨,再过两三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了。今晚翻过去,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窗户上的胶布,我们明天再撕吧。”她的视线停留在落地窗上的胶布。尽管贴得很平整,但仍然有许多不规则的小气泡。她不禁有些担心,“撕下来会不会留印子?那样就不好看了。”
“没关系。”程烨然笑了笑,“窗子没坏,人没有受伤,就很好。如果留印子不好看,大不了我再换一扇。”
“好。”
他们回到了卧室。
从现在开始,才是一个安心的晚上。
第二天醒来,太阳竟然出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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