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喜糖,甜意融化在舌尖。
金盏见状挪了挪位置,方便娘子和陆大人相谈。
陆隽的腰间挂着虞雪怜送他的香囊。
“今日,老师去见虞将军了。”陆隽注视着虞雪怜被风吹红的双颊,他的身子侧向她,挡住西边刮的风。
若不仰头,虞雪怜的视线只到陆隽的肩膀。
他的气息围住她。
虞雪怜问:“陆大人的老师,是去找我爹爹叙旧吗”
“不全是。”陆隽回道,“老师去帮我送聘书。”
南郢的朝臣所穿官服,有夏冬之分。
冬日穿的官袍以丝绸制成,陆隽的袍身绣着溪敕图。
虞雪怜缓缓对上陆隽的眼神,她问:“聘书”
陆隽的眼神足以回答她,他看向她的时候,从不会飘忽不定,躲躲闪闪。
他的声音跟以往不同,细听竟有几分颤:“虞姑娘对我有知遇之恩,陆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一向严谨的人说出要以身相许,想来是鼓起极大的勇气。
虞雪怜看着他,过往与他相处的画面接连涌现。那几个不明不白的吻,她和陆隽不分男女之别的接触,早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只是她想暂且糊涂地过着,也不提丝毫和情有关的字眼。
可陆隽不是糊涂人。
佛门重地,四周缭绕檀香,木鱼声忽远忽近。
陆隽呢喃道:“穗穗。”
他平日不敢如此唤她。
虞雪怜眸光闪烁,一只手牵起他的衣袖。
她对陆隽,是有情的。
陆隽从袖中拿出一枚护身符,放在她掌心。
虞雪怜认得这护身符,方才在佛堂,母亲和嫂嫂,求得便是这个。
……
翌日,虞鸿在府门前徘徊,他见马车停下,就急急忙忙带陈瑾去兰园厢房。
虞雪怜知道爹爹为何这般着急,是以淡定地回了自己的厢房。
隔了一会儿,陈瑾神情复杂地到了她的厢房。
“穗穗,你爹爹说,昨日辞了官的陈昌石陈大人到府上来,给了陆隽的八字帖,还有一封聘书。”陈瑾犹豫不决,她问:“你可知道陆隽”
虞雪怜心虚地说:“母亲,我怎会不知道他”
陈瑾失笑道:“这倒是,他是南郢的状元郎,上回又来府上给你爹爹道谢送礼。”说到此处,她又叹了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愁,“我和你爹爹看了那聘书,他写得是不错。可是若要你嫁给他,母亲觉得这来得太过突然,他与你前后才见了一两面――”
虞雪怜说:“母亲,大哥和嫂嫂,不也是只见了两面”
陈瑾睨她一眼,说:“这不一样。”
她看出女儿对这件事似乎不抵触,且唇角含笑。
陈瑾问道:“穗穗,若要你嫁给陆隽,你可愿意”
虞雪怜张唇要答话,但怕母亲瞧出端倪,先是蹙眉,冥思苦想,然后纠结地说:“母亲,若要嫁给陆隽,我是愿意的。”
陈瑾握紧她的手,盯着她看,道:“即便愿意,这件事也不是眼下就能成的,你爹爹要和那陈大人再详细地谈一谈。”
之后的几天,虞鸿每下早朝就关起房门跟陈瑾论着陆隽求娶一事。
夫妻俩对陆隽没有什么不满,但若要即刻答应,他们办不到。
光若明若暗,金陵下起大雪。
陆隽去了杨鼎的府邸,把教坊司的罪证呈上。
寒风呼啸,书房的门窗紧闭。
杨鼎神情凝重,看过最后一片竹牍,他的面容陡然升起愠色。
徐经业也拿起案上的竹牍,一片一片地看。
“阁老,这若不呈给圣上看,那教坊司跟户部尚书要狼狈为奸到几时”徐经业砰地把竹牍摔在案上,道,“若是圣上见不到,我也不接着看了,省得生一顿气,无处可撒。”
杨鼎拍了拍桌案,说道:“你脾气一上来,爱摔东西的臭毛病就犯了。这东西既查出来了,让圣上看到是早晚的事,只需得从长计议。”
徐经业沉吟道:“这东西是陆隽查出来的,依我看,让他把这东西呈给太子殿下最合适,若由内阁递交,冯璞玉定会耍无赖泼皮的手段,这些东西又作废无用了。”
杨鼎摇了摇头,随即看着陆隽,说:“这东西得来不易,老夫会想办法呈给圣上,至于你,不要再掺合此事。”
他一开始便有意提拔陆隽,如今遇着一个用起来得心应手的年轻人也不易。若按徐经业说的做,那是把陆隽架在火上烤。
陆隽应道:“多谢阁老照顾。”
杨鼎让书童把竹牍装进官皮箱,似笑非笑地问道:“陆隽,你娶妻的事,进展如何了”
第88章 合婚
杨鼎几乎不过问陆隽的家宅之事。
因也知道他的双亲不在世,门庭冷落,但说来既认他做学生,为自个儿办事有半年了,理应要关怀他一句。
陆隽神色坦然,道:“现已交换了庚帖。”
杨鼎下巴的白胡子跟着笑意抖动,点头道:“婚期定下了吗”
陆隽回道:“尚未。”
“好事多磨。”杨鼎由书童搀着起来。
他坐久了,腿脚就发木,说着,慢悠悠地走到陆隽身前,问道:“眼看要过年了,这婚事是要推到明年去了罢”
陆隽垂目,说:“学生不确定。”
杨鼎又咯咯地笑道:“老师之前便看中你这份认真劲儿,说话总是有谱,没谱的话一律不说。”
下了一夜的雪,房内的火炉嘶嘶烧着红萝炭,满室暖烘烘的。
奉茶的小书童用胳膊肘略微推开房门,外边的风溜了进来。
杨鼎看天色不好,便让陆隽留在府邸用膳,等雪停了再回去。
金陵城银装素裹,地砖被茫茫白色覆盖,路上行人稀少。
当下正是最冷的时节,若无什么顶要紧的事,虞雪怜都在闺房待着,偶尔去嫂嫂的房里陪她刺绣下棋。
金盏提着铁钳,把铜炉里边烧完的炭放进水盆。
良儿接着给铜炉添炭,火势转眼变旺。
“去,你去把这炭扔了。”金盏把水盆递给送炭的小厮,笑道,“我要跟娘子说话呢,抽不出身。”
那小厮嘴角抽搐,不情愿地端着水盆,说:“你在夫人房里那两年,可没见得你张几次嘴,怎么今年成了百舌鸟,说不完的闲话。”
金盏抬起手,佯装要去锤他,“府里就你嘴贫,外面那么冷的天,你横竖是要回杂役房,顺手帮我扔了,不行”
“娘子,你瞧她!”小厮连连向后退,说,“奴才回去干活儿,不打搅娘子了。”
房门阖上。
虞雪怜坐在榻边,手拿紫檀暖炉,模样有些散漫。
“娘子,合八字的先生是怎么说的”良儿笑问道,“兰园的小丫鬟都过来问我,说老爷找了先生给娘子和陆大人合婚,她们好奇,娘子跟陆大人的八字合不合”
或是铜炉的火旺,虞雪怜的脸起了红晕。
爹爹找的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合婚先生,经他算的婚事,若他说不合,这婚事便办不成。若他说是好姻缘,便不会出差错。
虞雪怜从那先生的诸多言语中,拣了两句,道:“先生说,我与陆大人的八字相合,五行相生。”
总之是些平常在市井听到的话术。
金盏捂嘴笑道:“娘子说这高深的,奴婢们听不懂。”
她对良儿招招手,示意要良儿过去。
金盏凑近良儿的耳朵,小声道:“我在夫人房里听见,先生告诉老爷,让娘子莫要错过这桩婚事,娘子跟陆大人的八字互旺互补,成婚以后……融恰得很呢。”
良儿忍俊不禁,也掩面遮笑。
“照你说的,娘子跟陆大人的婚事,明年肯定能办了。”
“是了,先生还看了日子,若明年七月初三,娘子和陆大人拜堂成亲,有利于家宅兴旺。”
“七月初三日子居然这么快就定下了”
“先生看得是这个吉日,但老爷没说要定下。”
她们俩兀自顾着说悄悄话,甚至忘了虞雪怜在那儿坐着。
虞雪怜无奈躺回榻上,把脑袋埋进被褥。
先生的话,能当真吗。
她思绪来回飘着,此刻,陆隽在做什么
很快便要过年,朝廷官员休沐半个月,陆隽应该每天都在府上。
次日,教坊司的大门被锦衣卫贴上封条,这消息过了两天才传开。
虞雪怜自是疑惑,圣上从前不是不知晓教坊司的恶行,可他听之任之,也懒得动手管。
如今选在过年的关头,让锦衣卫封锁教坊司,抓了好几个宦官去刑部。
委实让人难以琢磨圣上的用意。
兰园的小厮搬着梯子,给院里挂上红灯笼。
少年腰佩长剑,稳步进了厢房。
虞雪怜支走了金盏和良儿,吩咐她们两个去跟厨娘学做酒酿圆子。
“娘子。”浮白站在屏风外,说,“娘子叮嘱我的地方,都没有异常。”
院里的小厮和丫鬟在逗趣儿,吵吵闹闹。
虞雪怜问:“信王府呢”
那次爹爹收了来历不明的帖子,她对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提高警惕,生人递来的帖子,概不理会。
而信王府有浮白暗里盯梢,将近过去了大半年,他逐渐觉得娘子是在杞人忧天。
浮白道:“信王府固然豢养死士,可除此以外,一切正常。”
少顷,虞雪怜提起教坊司和户部的事,问:“圣上为何要下这道圣旨”
浮白在兵部熬成头了,跟六部有关的事,他都能说出一二。
“属下只知是内阁给圣上呈了教坊司这几年来的罪证,因跟户部勾结,伪造户籍。圣上发怒下的旨意,令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教坊司。”
虞雪怜陷入沉默,浮白的话打乱她上辈子的记忆。
偏偏现在的内阁首辅是杨阁老,并非陆隽。
倘若说内阁要伸张正义,替教坊司的娘子申冤翻案,虞雪怜只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即便是上辈子的陆隽,也不曾插手管过教坊司的事。
这辈子的内阁又是如何决定要查教坊司的。
虞雪怜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毫无头绪。
过年的喜庆气氛驱散教坊司的阴霾。
虞雪怜和陆隽交换了庚帖,八字就算是有了一撇。
陆隽不宣扬,虞鸿也不跟同僚说,是以,只有两个府邸的家仆知道这桩婚事。
虞雪怜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去找陆隽。
郑管家让观言带着府邸的小厮贴对联,挥手指挥他们把花灯挂上。
书房的门敞开,虞雪怜说要和陆隽下棋。
“陆大人,你听说教坊司的事了吗”虞雪怜习惯这么称呼陆隽,她提棋说道,“若是那些娘子因此获救,这是件好事。”
布在棋盘的黑白棋零零散散。
陆隽道:“高乘远把此事说给我听了。”他举棋不定,说,“年初六,陆某要赴交州上任府衙的县令。”
虞雪怜手里捏的棋子滑落下来。
“交州县令――”虞雪怜说,“交州在岭南一带,陆大人为何突然要到那里去。”
本以为教坊司被封已经可称得上乱套的事,陆隽又被景元帝从金陵调到交州。
陆隽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轻轻抚摸了一下,意图安慰她。
“交州县令是五品官,陆某不是被贬。”
虞雪怜问:“可陆大人不教瑞王殿下读书了吗”
陆隽低笑道:“圣上只需一句话,随时能换一个讲师来教瑞王。”
第89章 发丝
岭南气候湿热,不如金陵养人。
纵使是交州的五品县令,可陆隽一旦出了金陵城,若无圣上的旨意,他便只得落户在交州。
虞雪怜不安地看向陆隽,他神色如常,大抵是不担忧去交州的事。
陆隽单这一点讨厌,不管出什么变故,冒出再奇怪的事,他的情绪都不见起伏。
他若去了交州,那她和他的婚事――
“交州的县令病逝,位置空缺。圣上一时无法抉择,选谁暂代县令,是杨阁老举荐了我。”
陆隽说话时看着她眼睛,他知晓去交州不是一两天的事。但见她不平的细眉,紧抿的嘴唇,知她在为他忧虑,他喉咙好似涌出那一道喜糖的甜味。
“等圣上斟酌过后,从交州当地挑一个官员上任县令,到那时陛下会召我回金陵,不耽误办婚事的。”
虞雪怜的心跟着陆隽的话忽上忽下。
听他说不耽误办婚事,她轻声道:“陆大人,先以公事为重。”
她眼帘低垂,陆隽的手掌还放在她的手上。
陆隽手背的皮肤干燥,这几日金陵在下雪,也不出太阳,若不喝茶润着,就会像陆隽这样,唇是干的,皮肤也是干巴巴的。
忽地,虞雪怜想起陆隽给她洗的亵衣。
他的这双手要比她大了一圈。
“陆大人,我帮你涂些手膏,润润皮肤。”虞雪怜说。
府邸年年冬日要去铺子购手膏,以免皮肤皲裂冻伤。
虞雪怜贴身带着,装在荷包里,清早醒了要涂,入夜睡前要涂,手若碰了水也要涂。
她把自己的手养得很好。
陆隽的手被她展开,她把手膏涂在他掌心,手背,来回转圈抹匀。
他安静地坐着,任由她摆弄着他的手。
陆隽很少有特别急切地想要做过什么事。
读书路漫漫走了十几载,在客栈不紧不慢地做工。家中最贫穷的那一年,他和爹娘饿了两天,爹娘向村民借粮,遭人耻笑。在那一刻,他升起急切要赚钱的念头。
如今,他急切着成亲,和虞穗成亲。
……
华灯初上,烂漫的火花在天际绽放。
除夕夜,陆府的庖厨做了团圆饭。
今日府邸的家仆可跟着主子在正厅用膳,小厮们虽都是闷头吃饭,但厅内不至于太过清冷。
“主子,那我们是不是过了初五就要启程去交州”观言细嚼慢咽的吃着肘子,道,“唉,上元节不能在金陵看花灯笼了。”
陆隽坐在主位,提汤勺舀了一碗牛乳粥。
他说道:“初四收拾行李包袱,初六辰时启程。”
观言叫苦不迭,挨了郑管家一顿教训。
“过年不许说苦,多讲吉祥话!”郑管家的脸是笑着,语气却不高兴,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过年唉声叹气的。
观言当即赔笑,行拱手礼,道:“奴才祝主子来年青云直上,早日娶虞娘子进门。”
陆隽嗯了一声,道:“接着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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