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嘉言没话说了。
前一天下午,方祈安的父母和彪哥陆续赶到。
方祈安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对女儿死去的反应没有那么剧烈,只是掩面哭泣或沉默着哀鸣,也没有把这场离奇的意外归咎于邱嘉言或是当地人。
方祈安的父母恳求那楞警方一定要查出凶手,他们则收拾着自己女儿的骨灰和遗物,准备带女儿回家。
邱嘉言帮着方祈安的父母处理后事,彪哥说得去一趟这边的摩诃寨,越快越好,但彪哥被警察抓过去做笔录了,让林伽仪帮忙走一趟。
本来林伽仪都打算和齐鹤连赶紧离开这边了。毕竟林伽仪在沽珈山遇见的彪哥,如果警方深挖彪哥和邱嘉言这条线,很可能把林伽仪牵扯上,进而*找到现在的林伽仪和在沽珈山“死去”的林伽仪之间的联系。等到那个时候,林伽仪的麻烦就大了。
可是彪哥说,他去过罗卜楞的摩诃寨,认识雅玛拉加。
他直呼他的名字,雅玛拉加。
彪哥还说,他知道林伽仪在沽珈山到底经历了什么。
林伽仪没办法。警方已经将事情的矛头指向了千齿鱼,不管那是真正存在的“怪物”还是只是一个传说,总之,警方大概率会以此结案。而且林伽仪和齐鹤连都有不在场证明,和两位死者也没有利害往来,更没有理由怀疑到他们头上,所以往沽珈山调查的可能性很小。
但万一彪哥把警方的注意力往沽珈山引,他们很容易就会和沽珈山的警方通上话,发现林伽仪的不对劲。
林伽仪只能跑这一趟。至于到底能不能找到线索,这就不是林伽仪能控制的了。
至于邱嘉言……邱嘉言两个晚上没睡觉,本应该留在酒店休息,但去摩诃寨毕竟是为了方祈安,就跟了过来。
“谁知道你开车跟不要命一样。”邱嘉言理亏,但还是嘴硬着。
林伽仪开着窗户,呼吸着呼啸而过的新鲜空气。
林伽仪知道齐鹤连以前会去赛车场玩,但也没见过把五菱这么开的。
齐鹤连猛打方向盘,在前面的盘山路上转了两个急弯。
“不是说山里的摩诃寨不好找?天色不早了,在路上省点时间,才能留更多时间找摩诃寨。”齐鹤连一边注意路一边解释,“我问过宋姐,她说,这边五十年前发生过一场大地震。那场地震,将这里的两座山――玉龙拉措山和拉姆拉措山,并在了一起。”
五十年前,若水没有经过那楞,而是从那楞南边的平原和山谷流过,和另一支来自同一发源地的河流汇在一起,经过昆弥和苴兰,进入南边的国家。
那个时候,那楞还是一个偏远的地方,这里的人普遍信仰着这里的神明,尤其是山神之类的自然神,还有摩诃寨的神。
摩诃寨建在拉姆拉措山的山顶。在那个普遍贫穷,人们以树皮、草根为食的年代,摩诃寨的僧人经常凌晨三点就起床,挑着白粥,徒步三个小时下山,七点走到山脚下的村子里布施。
得到救济的人则为摩诃寨供奉香火,每年那日,三跪九叩上山,直到五十年前的那场地震。
地震将那楞、玉龙拉措山和拉姆拉措山之间的鞍部拉入地底,将玉龙拉措山的右半部分削去,将山脚下凹陷下去的村子填上,又将拉姆拉措山的左半部分碾碎,将村子原来所在的部位抹平。最后,地震将玉龙拉措山和拉姆拉措山合在了一起。后来,人们不再将玉龙拉措山、拉姆拉措山和山脚下的那楞分开,而是合称为“那楞”。
这里的人们,在玉龙拉措山下,在拉姆拉措山下,也在那楞。
因为地震,那楞南部的山谷和平原隆起,变成了现在的罗江山。若水的水道被阻断,便沿着那楞被吃入地下的村子的旧址流过。
五十年来,河流让这里出现了一片湿地,原来住在若水江畔的人跟着若水迁徙到这里住下。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里成为那楞湿地景区。
那场地震没有让摩诃寨湮灭,而是将位于拉姆拉措山山顶的摩诃寨迁到了两座山交界的山谷,被交错掩映的山遮蔽着。因为后来的那楞人都是南面迁过来的,他们不信仰那楞的自然神,自然也就鲜有人去被遗忘在山里的摩诃寨。
他们只是每天听见山里传出钟声,悠远而清脆,确认摩诃寨里的僧人活了下来。
后来,他们看见陆续有僧人从西川过来,进入山里,再也没出来,摩诃寨里的钟声每天敲响,直至今天,确认摩诃寨被延续了下来。
“至于摩诃寨究竟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邱嘉言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就是说,摩诃寨里的钟是不是人敲响的,也没有人知道?”
齐鹤连看了一眼林伽仪的反应,最后点头。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前停下了。
邱嘉言推开车门就跪在地上开始吐,可邱嘉言熬了好几天,又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黄色的胆汁。
齐鹤连拧开一瓶水递给林伽仪,林伽仪顺手给了邱嘉言。
邱嘉言往嘴里灌水,又吐在草地上,水顺着流进木桥下的崖谷里。
齐鹤连又拧开一瓶水,递给林伽仪。
“你还好吗?”
“还、还行。”
齐鹤连理了理林伽仪被吹乱的头发:“怎么样?”
林伽仪摇摇头:“我没事。”
和很多人比,她没什么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是不管车怎么开,她都不会晕车。
邱嘉言听到齐鹤连对他硬邦邦、冷冰冰的语气,又听齐鹤连对林伽仪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语气,默默擦了一把嘴。
“我们过桥吧。”
木桥那一头有一排木头搭起来的房子,门口挂着两只破红灯笼,灯笼上挂着的零碎的红布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那就是摩诃寨。
齐鹤连试探性地在木桥上踩了踩,确认木桥能走人后,才说:“伽仪,我先过去,你再上来。”
“好。”
林伽仪确认齐鹤连身上的登山绳系好了,和邱嘉言一起抓着,让齐鹤连先过去。
相比于其他地方,那楞的气候还算湿润,尤其是这山里,木头容易腐烂。而且这木桥鲜有人过,修缮得少,很难保证安全。
这根登山绳,林伽仪从沽珈山带到了那楞。
邱嘉言倒是没意见,毕竟从前他也是彪哥让做什么他做什么,在这边,显然,他也插不上话。
那头,齐鹤连已经到了,将登山绳收过去,又把系在身上的这头扔给林伽仪。
邱嘉言踩在摇摇晃晃的木桥上,脚一滑,手去抓旁边的麻绳,麻绳应声而断,木桥便倾斜下去。
此刻,木桥的左边只剩脚下连着的一根麻绳连接着木板。
林伽仪拽了拽系在邱嘉言身上的登山绳:“你先赶紧过来!”
邱嘉言三步作两步跳到对面,看着往下倾斜快四十五度的木桥,捂着胸口,只觉得后怕。
“我们待会儿怎么回去?”
如果邱嘉言没猜错,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而且,他们的车在桥对面。
“到时候再说吧,先去摩诃寨看看。”
林伽仪拍了拍邱嘉言的肩,指向摩诃寨。
邱嘉言走上前,敲响摩诃寨的木门。
就在邱嘉言敲响木门的同时,摩诃寨里的钟也被敲响,“咚”的一声,回声响彻在山里。
邱嘉言缩回手,小跑着躲到林伽仪身后。
“奇怪……”林伽仪往前走了一步,“现在也不是法会时间,为什么会敲响这一声钟?”
寨门忽然开了。
里面露出一张稚嫩的脸。
小和尚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伽仪:“姐姐,你找谁?”
小和尚看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灰色的僧衣,头上光秃秃的,能看见茁壮生长、但被贴着剃去的发茬。
“哎呦!”林伽仪还没回答,小和尚的头便被一只戒尺敲下,捂着脑袋躲到一旁。
持戒尺的和尚看着二十岁差不多,拉开大门:“三位见谅,师弟顽劣。”
林伽仪不觉得他的师弟顽劣,只觉得他是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后的影子却好像是德高望重的老者。
“无妨。师父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承远。”
林伽仪没打算浪费太多时间,天色晚了,他们开车路上不好走:“承远师父,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您可知道若水河里的千齿鱼?”
承远师父点头,伸手示意三人进来再说。
“大众所传千齿鱼并非鱼,而是一种来自平安时代,长得像老妪的妖怪。”
第35章 017
根据承远师父的解释,山姥――也就是当地人所称的千齿鱼,一般生活在山里,有时候会偷偷跑下山,诱骗迷路的人,然后吃掉。
那楞的摩诃寨因为那场地震而没落。现在,寺庙里只有三个人:年近古稀的慧仁师父、目前主事的承远师父,还有前不久才从西川来的小和尚。
小和尚是西川摩诃寨清岚师父到那楞这边转山捡到的被遗弃的小孩。
那是九月,那楞已经开始下雪了,半山腰往上就有积雪了。清岚师父看见小和尚的时候,天上还飘着小雪,气候冷得异常。
那时,小和尚大概两岁,衣不蔽体,半截身子被埋在雪地里,快被冻成乌黑色了,手里还死死抱着一只敞口的布袋子。附近,几只狼对白嫩的小和尚虎视眈眈,却又不知道在惧怕什么,全都匍匐在不远处,等待寒冷带走小和尚的性命。
清岚师父问了一圈,没有人愿意收养这个诡异的小孩子,他只得中止转山,先将小和尚带回摩诃寨。
五年过去,小和尚自请回到那楞,永远留在那楞摩诃寨。一来算是回到故土,二来,也是报答清岚师父的恩情,帮他做点事。
林伽仪偏头去看小和尚,他盘腿坐在梵钟下,仰着头,好像在对里面的东西说话。
可钟不是空心的吗,他在跟谁说话?
承远师父道:“至于诸位所见,的确是山姥所为。伤者若是还有气息,我等可以尽力一治,但若是已无生命体征,恕小僧也无能为力。”
承远师父拿过一枚佛牌,交到林伽仪手中:“诸位可将这佛牌交与警察,他们会明白的。”
警察真的会相信这些吗?受害者的家人会相信吗?林伽仪不知道,但这也与她无关。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多谢承远师父。”林伽仪拿了佛牌就要下山。
邱嘉言说,来都来了,要去为方祈安和陈启点长明灯,承远师父便带他去灯楼,让小和尚带齐鹤连和林伽仪在寺庙里逛逛。
虽说摩诃寨破旧,可换句话说,这里原封不动保留了五十年前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也算有点文化和旅游价值。
小和尚带着两人绕到大殿后的菜园子,乐此不疲地给两人介绍,这里的蔬菜,都是他和承远师父一起种的。
说到一半,承远说要去给锅添柴火了,就让林伽仪和齐鹤连在这边自己看看,要是有想吃的菜,也可以摘走。
林伽仪对这里的菜没兴趣,和齐鹤连顺着往下走,路过一间老旧的房间。整个房间都是木头搭起来的,受气候和位置的影响,上面长了不少青苔。
房间的门没关,里面只点了一盏灯,火焰颤颤巍巍,好像下一秒就会熄灭。一眼看过去,灰蒙蒙的,一座佛像、一张桌子、两枚蒲团、一个老僧。
这应该就是承远师父说的年近古稀的慧仁师父了。
林伽仪只能看见慧仁师父的后背,虔诚地弯着腰,面对佛像跪着。林伽仪能看见他发白的胡子和长满褶皱、干巴的后脖子。
如果不是慧仁师父偶尔会磕一个头,林伽仪差点以为他已经圆寂了。
林伽仪想了想,好像没有打扰慧仁师父的必要,看向齐鹤连,齐鹤连也摇头,表示最好不要打扰人家,两人便悄声离开。
绕了一圈,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进门的地方。门口有一个小池塘,严格来说是一个小水坑,塘底被精心打理过,很平整,还游着几条小鱼。
池塘旁有一口井,被一块木板盖着,木板上还压了一块大石头。
井附近就是梵钟。
小和尚盘腿坐在梵钟下时,在和谁说话?自言自语吗,还是梵钟下面有什么东西?
林伽仪小声道:“你帮我看着承远师父他们,我过去看看。”
“好。”齐鹤连一边看着林伽仪这边的情况,一边注意承远师父和小和尚的动向。
林伽仪走上被围栏围起来的台子,看清了梵钟的模样。
梵钟呈圆筒状,底部的横截面是正圆形。梵钟的上端有雕成龙头的钓手,下端有相对的二个莲华形撞座。这梵钟表面还有浅浮雕的佛经内容,装着莲瓣纹和云牌,蒲牢钮肩部装饰有二十四朵莲瓣纹,上部分铸两个云牌。
梵钟旁边的架子上吊着沉重的钟杵,钟杵上还系着红色的绳子,绳子已经褪色。
就林伽仪看来,这梵钟与寻常寺庙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那些长年累月被香客撞响的更新一点。
林伽仪靠近梵钟,蹲下去,伸头往梵钟下面看。
“小心!”
林伽仪来不及看清梵钟下吊着的东西,连滚带爬往齐鹤连那边跑。
齐鹤连专注地帮林伽仪看周围的情况,却忽视了自己的安危,忽略了背后传来的异响。
那口井下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此刻正往外顶着,木板“嘎吱嘎吱”响,上面几十斤的的石头晃晃悠悠,一副要从上面滚下来的架势。
林伽仪用力往木板上踩了一脚,感受到木板下的力量。
“伽仪,你挪开。”
齐鹤连不知道从哪里又搬来一块大石头,压在木板上面。
底下的东西又往外顶了顶,终于没动静了。
齐鹤连把林伽仪拦在身后,朝井边走了一步:“里面是什么东西?”
即使井里的东西已经不动了,齐鹤连的心脏还是突突跳着,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林伽仪受伤。
“也许是……”
山姥。
这只是林伽仪的猜测。
在沽珈山的时候,彪哥不光讲了山姥的一些传说,还说过,山姥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
这井里,不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地吗?
林伽仪看向齐鹤连,眼神示意他,她想打开看一看。
齐鹤连想了想,把林伽仪往后拉:“我来,你离远一点。”
林伽仪不乐意:“阿连,我不会死,但是你会。你放心,我来开的话,不会有事的。”
齐鹤连抓着林伽仪的手臂,不想让林伽仪冒险,又不想接受林伽仪的说法。
“伽仪,齐哥,我们下山吧。”
两人还没争出个结果来,邱嘉言已经出来了。
邱嘉言身旁,承远师父的脚步略有些匆忙,从邱嘉言身前走过,停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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