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给自己剥葡萄的度熙,萧玉融想了想,“弹曲琵琶吧。”
“好。”度熙弯着眼睛笑。
枇杷清甜,浆流水齿寒。
吃着枇杷赏琵琶,萧玉融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她随口问了一句:“追月阁如何?”
“一切安好。”度熙恭顺道,“每月都会将情报归纳整理好,交与扶阳卫。”
“嗯。”萧玉融点了点头,“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度熙犹豫了片刻,说:“近来新皇登基,官员之中提及公主的越发多了起来。其中,谢氏似乎有些异动,对公主颇为不满。”
“他们当然不满,因为我连着下了他们几个在朝中的族人。而且皇兄召他们进京述职述廉,他们推脱了。”萧玉融道。
她显然对谢氏的做法感到不悦,问:“你是怎么看的?”
“乘川与允州相近,谢氏子弟怕是已经得了什么风声。”度熙低眉说道。
他揣度着,“柳氏许是有什么异动吧?所以他们才会两面做好,更多还觉得柳氏稳操胜券。”
萧玉融似乎有些意外,“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度熙笑了笑,“公主既然要出兵,主要目的是在于吴氏,也是为了向柳氏示威,也将崔老将军和其亲兵带回京中,顺势路过乘川时敲打敲打便是了。”
度熙能将局势和萧玉融的目的洞悉,并且也没有人指点,他能自己想出来,说明他的政治敏感程度也很高。
虽然说前世那位象姑馆头牌也同样混迹在达官贵人当中,获取金钱和情报。
左右逢源,曲意逢迎,悄无声息地影响了不少事情。
但是……
“小朵,你有想过从政吗?”萧玉融抬眸,诧异之色稍纵即逝,带了些调笑意味地问。
度熙腼腆地笑了笑,“我没那么想,主君。”
他这个时候刻意改变了称呼,染上了嬉笑的意味。
萧玉融撑着下巴,“为什么?”
“权谋之路无异于煽动、阴谋、推脱、操纵、贪赃枉法、蛊惑人心。”度熙说。
萧玉融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嗯哼?”
“这些太难了,还是留给诸位主公来操心好了。”度熙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这种超绝的潜质。”
他模样柔媚,这样没有负担地笑的时候,反而有了烂漫的味道,犹如繁花朵朵盛放。
“那你可别千万低估自己了,小朵。”萧玉融笑着偏了一下脸,“你可是相当有这个天赋呢。”
度熙有些羞涩,“别开玩笑了,主君。”
“我知道你是惜命,主公败了必死无疑,谋士嘛,大可以改换门庭。”萧玉融说道。
“公主,我绝无此意。”度熙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萧玉融吃着度熙剥好的新鲜葡萄和枇杷,葡萄枇杷饱满多汁。玉盘里的果子都为君设,花费不少心思,口感也甚佳。
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度熙惊惶的模样,萧玉融笑了一下:“开个玩笑。”
度熙小心翼翼地看着萧玉融,“公主?”
“好了,逗你玩的,歇下吧。”萧玉融伸出手臂,勾着度熙的脖颈,把人拖了下来。
拨弄一尾琵琶,挑,捻,勾,弄,抚,拢,弹,挑,戈,款款而拂,再娓娓动听唱一段。
这是度熙擅长的。
*
萧玉融想要做的事情,一般都能做到。
她一手将公孙照推上了尚书令的位置。
朝中不少都是她的门客幕僚,公孙家的两个兄弟更是一个御史大夫一个尚书令。
原本的御史大夫身死,尚书令告老还乡,长公主气焰之盛叫所有人避讳。
不过好在萧玉融马上就要出征了,这才让百官都松了口气。
先不说萧玉融这一去要多久,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呢。
萧玉融再次向萧玉歇提出想要见一见萧玉生和萧玉成。
萧玉歇依旧保持回避态度。
“哥哥。”萧玉融在萧玉歇再次左右而言他的时候,拉住了萧玉歇的手腕。
萧玉歇停了下来。
“我只是想见见三哥四哥,我甚至没有向你祈求过放了他们,你连这个要求都不肯满足我吗?”萧玉融问。
萧玉歇顿了顿,正想说些什么。
萧玉融神情已经变得委屈起来了,“我马上就要出征,此次出兵,你我兄妹一别不知道又是如何经年累月,再说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
“够了。”萧玉歇打断了她。
萧玉歇抬手捂住萧玉融的嘴,“融融,别总拿这些来威胁我,你知道我听不得这些,别因为这点小事来咒自己。”
萧玉融眨了一下眼睛。
“你想去见他,就去见吧。”萧玉歇似乎是有些恼怒,收回了手,拂袖离去。
如愿以偿的萧玉融被人领着,走到了幽禁萧玉生和萧玉成的地方。
二人被软禁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萧玉融先去了萧玉成那里。
萧玉成表现还算正常,精神状态也不错,就是见了萧玉融抱着她嚎啕大哭,缅怀了半天逝去的兄弟情义。
萧玉融被他哭得心里也难受,明明至亲离世,却偏偏留下的兄弟们还争斗不休。
“我定让大哥放你们出来。”萧玉融保证。
“别了。”萧玉成闷声道,“出去又是斗,我还不如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废人。”
“那你就将功赎罪,好好领兵护着大哥。”萧玉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不日就要征讨吴氏,好好撑着等我回来。”
萧玉成又红了眼眶,握着萧玉融的手,“小妹,你可得活着回来。”
萧玉融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告别了萧玉成,萧玉融才去的萧玉生这。
相比起除了不能离开,但是吃喝不愁,成日里还能逗逗鹦鹉叹叹气的萧玉成,萧玉生可就显得不太好了。
看见萧玉生的时候,萧玉融还被吓了一跳。
萧玉生的脸色苍白,瘦了许多,一个人孤坐在桌边,像是在发呆也像是在思考,似乎郁郁寡欢。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还以为是有人来送饭了,一个眼神都没给,“放那吧。”
没有人回应,他也不在意。
直到萧玉融出声:“三哥哥。”
萧玉生猛地回过头,看到萧玉融,他倏地站了起来,冲到萧玉融面前。
他双手扳住萧玉融的肩膀,上下扫视着萧玉融,紧张道:“你怎么来了?你触怒了大哥,也被关进来了吗?”
“三哥。”萧玉融有些无奈,“我求了大哥来看你的。”
萧玉生松了口气,定定地看着萧玉融,“你不该来看我。”
萧玉融问:“为什么?”
“这样会让大哥不高兴的,你不该为了我而惹恼他,不值得的。”萧玉生说。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萧玉融摇摇头,“无论如何,你也是我哥哥。”
第71章 误闯天家
萧玉生惨淡地笑了一下,“你能那么想,我很高兴。”
他推了一下萧玉融的肩膀,把人朝着门口推去,“快些走吧,别在我这里久留。”
“三哥!”萧玉融转过身,“萧玉生!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萧玉生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若是不想我好,心中没有半点手足情谊,又何必处处为我留条后路?”萧玉融问。
她见萧玉生回避她的视线,步步紧逼:“你本无意于皇位,又何必跟一个久居东宫,立威已久的太子争?你分明也知道,你十有八九争不赢!”
“我又何尝想要跟大哥争?”萧玉生躲避的姿态略显狼狈,听了萧玉融的话笑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父皇用作磨砺大哥的磨刀石,哈!哈哈哈哈!”他凄苦地捂着脸笑。
萧玉融从霍照和易厌那里听说过,萧皇那么做只是为了让萧玉歇和萧玉生争,因为这是个大争之世。
一个从未有过风波的储君,总比从血路里厮杀出来的储君要多些风险。
或许也有那么些疑心,但或多或少,没有人知道。
“父皇……为何如此?”萧玉歇张了张嘴,讷讷地问。
尽管她好像隐约知道了答案。
“妹妹,父皇诸多孩子里,他最爱你。其次,便是喜欢五弟。”萧玉生放下了手,表情依旧苦涩,“大哥是他钦定的继承人,因为他是先后的孩子。而我,只是磨刀石。”
他抬起脸,“你以为我想争吗?融融,我被逼着走上这条路,回头大哥怎么可能愿意放过我?”
“你怎么知道,大哥不会放过你?”萧玉融其实自己都没有多少把握,觉得萧玉歇会心慈手软。
萧玉生摇了一下头,眼里遍布血丝,失去了力气般坐在椅子上,“大哥对你太过溺爱,你才会忘了他原本是如何的一个人。对父皇,你也是如此。”
“他们都是帝王,融融,你得记着他们先是皇帝,才是你父兄。”萧玉生苦笑。
萧玉融哑然,看着萧玉生,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重用我、扶持我,借我磨砺大哥,激起大哥的凶性。”萧玉生说,“再借大哥和太子党羽一并铲除我的势力,为大哥铺路,为后世铺路。父皇多好的手段啊,你可别以为他真是什么慈父,他只是对你仁慈。”
“融融,我不想争,我也不想当皇帝。”他惨然笑着。
他捂着脸,“我很累,我真的很累了……可是所有人都推着我往前走。”
他的母妃、他的母族、他的门客幕僚……他们都推着他去争,可他要是不争,他们就不得善终。
到最后谁也收不了手。
他苍白的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哆嗦的手和声音,让萧玉融已经很难从他身上辨别出曾经那个三哥的模样了。
萧玉融蹲在萧玉生面前,握住他发抖的手,“三哥……”
萧玉生说:“若有来生,你我兄妹定不要托生在帝王家。或许那时候,还真的能兄友弟恭吧。”
误闯天家。
萧玉融不清楚自己最后怀抱着如何的心情走出了软禁萧玉生的宫殿。
她只是一遍遍告诉萧玉生,会好起来的,她一定会劝服萧玉歇回心转意。
可她到了萧玉歇面前,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融融。”萧玉歇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她却下意识偏过脸躲开了。
“你在怕我吗?”萧玉歇眸光暗沉下来,在半空中收拢了指尖。
他说:“你我兄妹,骨血相系,同行至今。到了如今,我登上宝座,你却怕我?”
萧玉融闭了闭眼,“皇兄,我即将就要出征了。”
“我知道。”萧玉歇道,“所以我才不想你离开前跟我有任何嫌隙。”
“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杀三兄四兄,不要苛待他们。在我回来后,我要看到他们好好的。”萧玉融说。
“你就只是仗着我不敢在这个时候拒绝你,不过是仗着我不舍得你。”萧玉歇定定地盯着她看。
萧玉融笑了一下,“大哥,他们也是我哥哥。”
萧玉歇蓦然攥紧了掌心,“罢了,我答应你。”
萧玉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朝着萧玉歇行了一礼,“多谢陛下。”
陛下?
萧玉歇转过身,看着萧玉融离开的背影,掌心被攥得发疼。
难道就因为旁的那些不相干的人,要让他们兄妹疏远分离吗?
萧玉融迎着太阳走出去,心力交瘁。
“走吧。”她道。
昭阳长公主的车辇起驾。
萧玉融闭目养神,忽地车辇停下了,外边一阵骚乱。
萧玉寻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不少,先帝殡天,新帝登基,他这曾经独眼的二皇子,如今的勋王,倒是显得不尴不尬。
但他早有封地,一直在外,没有参与到夺嫡之中,如此才算是幸免于难。
如今萧玉歇继位,萧玉融是新帝亲妹,荣辱共焉,萧玉生和萧玉成被软禁。
皇子里头,也就一个稚童萧玉元还好端端的。
萧玉寻这时候进京除了是为了维持明面上的孝道,送萧皇最后一程以外,也是为了向新皇——他那位与他有不小嫌隙的大哥表忠心。
喜爱诗文,不问朝政什么的,当然都是假的。
他喜爱的是兵法,有自己的私兵,不过数量有限,萧皇又对他心中有愧,才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如今的新皇可就不一定能容忍他豢养私兵了。
萧玉寻不是没有想过谋反算了,只是此时时机未到。
如今这状态,要他为萧玉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是萧氏子,维护萧氏天下他是愿意的。
忠心是有的,只是不多。野心呢也有,只是按兵不动。
在他进京前,萧玉融就跟幕僚们定义过他。
萧玉寻一身甲胄,领着一队亲兵,明明那么大的道,却偏偏拦在了这奢华的车辇前
阳光点亮这座肃穆皇宫金色的华彩,车辇顶上的朱雀熠熠生辉。
萧玉寻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能在宫里用这种车辇的,还能出入自由的,上边还有萧氏标志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人。
果不其然,一只手掀开了帘子,手若柔荑,肤如凝脂。
那张秾艳的面孔出现,女子眼眸微饧,香腮带赤。唇点绛红,艳若牡丹。
浮翠流丹,端的是花输双颊柳输腰。
望着那张脸,萧玉寻脸上慢慢划开了一个笑容,黑色的眼罩在他俊气的脸上,在阳光明媚下却显得森然。
他说:“好久不见啊,妹妹。”
萧玉融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似乎从他脸上要辨别出些什么似的。
良久,萧玉融才勾起一个笑:“数年未见,别来无恙啊,二哥。”
不一样了,变得不一样了……
这个认知让萧玉寻感到激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沸腾燃烧,而被摘除了眼珠的那个陈年伤口也开始生涩地疼痛起来。
尽管这些年再加上一路的情报,他都知道了他这位好妹妹近些年来的不同寻常。
开设女子学堂,召立女官,掌控扶阳卫,领兵平乱文王。
哦,还有一个——从龙之功。
这么些年,萧玉歇和萧玉融兄妹俩情谊不减当年,依旧互相扶持,相依为命。
萧玉寻在心底冷哼一声,嘴上却依旧像是玩笑:“我说啊,五妹,你同陛下这情谊可谓是感天动地泣鬼神呢。果然,三哥四哥放在一块,都比不上你的好大哥。”
提起这个,萧玉融就烦躁。
萧玉融垂下眼帘,睫毛投下一片柔和却落寞的阴影,“二哥倘若有法子,倒不如劝劝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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