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溱反问:“燕副将以为,方才那两支骑兵,真的是去刺探敌情的吗?”
他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在手里转了个花:“恰恰相反,他们是去宣扬我军军情的。”
此话让几位副将大骇不已,燕副将急声道:“将军为何要泄露我军军情,还请将军明示!”
“最好的战法,是不费吹灰之力,击溃敌军的战斗意志,让他们自乱阵脚,如此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
魏溱冷笑道:“陛下的旨意很明白,追杀梁帝是假,占领西南十九城才是陛下的目的。”
“梁帝虽然名义上还是一国之君,可不过是空有实名,大权早已旁落。正因如此,梁夏国地方军侯才会生出别的心思。”
“在本将看来,这帮乌合之众跟路边捡剩食剩饭的野狗没什么两样,根本不配我费心费力对付他们。”
“本将只需派遣小股军力,伪装成大军压境之势,扼住其粮道要塞,再散布我军即将大举进攻的消息,必能让残余势力士气大减。”
“我要的不是负隅顽抗的硬骨头,我要的,是败家之犬。”
他扫视众人,双目如寒潭,平静的语气暗藏血光。
一旁的凌云看着这个锋芒毕露又阴险狠戾的男子,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有畏惧,有尊敬,也有深深的感慨。
忽然又想起自己昨日见着那个女人时,她双目无神,宛如行尸走肉的模样。
领兵如此,对女人亦然,他家将军,何尝不是这么对那位朝珠公主的。
将她围成一座孤城,再击溃她的精神,摧毁她的意志。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能撑多久,凌云心里不知怎的,竟隐约生出些异样的滋味。
在将军这里,这个女人,比最坚固的城池还难以攻破。
可他家将军他是了解的,他想攻下的东西,怎么可能轻易罢手?
魏溱扫视身旁众将,良久,漫不经心问道:“为何不见司副将?他可是向来勤勉,怎么今日迟迟未至?”
“回禀将军,司副将现在应在左军巡视,确保粮草供应无误,故而未能及时前来。”
燕副将说罢,八尺高的身躯深深低下,只敢用余光看面前的男人。
魏溱指腹摩挲缰绳,眉眼不辨情绪,手上的动作却暴露了他此刻的不悦。
“他既喜欢巡视粮草,那便去转告他,我军不日就要攻城,让他亲自督战,确保粮草无虞。”
“若是还嫌不够,便留在辎重队当伙夫罢,本将让他看个够。”
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像尖刃敲在人心尖上。
在场众将心中一凛,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白,司枫将军一向以勇猛著称,魏将军他,竟生生将人从前锋位置贬至后勤。
还未与梁军交战就将副将贬为督军,地位一落千丈,这对一个武将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武将们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言一个字,躬身称是。
细雨初歇,天边泛起一抹霞光。
除却晋国士兵,队伍最末乃是辎重队,大多是伙夫兵和粮草官。
锅灶里升起腾腾白烟,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
营帐内,几个女子围坐在一起,手上嗑着炒熟的南瓜子,说说笑笑。
营奴们大多是从坊间招来的风尘女子或是寡妇一类,还有些是晋国武将带来的侍妾,白日里帮着伙夫兵为将士们摘菜洗米,或是缝衣纳鞋底,晚上等着将士们的召见,钻进一个个将领的营帐以供取乐。
一般级别的将领是没有这种待遇的,只有四品以上的将领才有资格享用营奴。
说话间,有个人捣了捣身边的红衣女子:“翠儿,瞧见那个新来的姑娘了么?”
帐帘朝上卷着,众人往外看去,正好看见河边那道纤细身影。
“吕四娘,你自己眼神不好就算了,我们又不瞎,哪可能看不到?你没瞧见今早营帐附近多了不少士兵,可不就是来瞧那小娘子的。”
身穿红底黑纹布裙的女子拧着眉,满脸泼辣劲。
她们怎会注意不到,只消远远望上那女子一眼,甭管是男是女都得愣上一会。
无他,她们这辈子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那粗布衣裙穿在她身上像是仙娥织成的霓裳羽衣,简单的木簪绾着秀发,瞬间成了价值连城的金钗玉饰,更不用说那一只手便能握住的腰,还有任谁看了都嫉妒的姣好容貌。
如果,忽略那手上的镣铐,还有那死寂沉沉的表情,说是国色天香都不为过。
这样的相貌出现在军营里,无疑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翠儿嘴上啧啧不已:“可惜呀,那小脸,那身段,怎么就长在了一个木头美人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我要是能长成那样,什么将军皇帝的,天皇老儿都得当老娘的裙下臣!”
翠儿长得清丽水灵,身段却还未出挑周全,脸面清瘦,全身上下都有些单薄。
偏那张嘴伶牙俐齿,什么词儿都敢往外蹦,张口闭口就是谁的活儿好,哪个都尉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其他女人连忙“呸呸呸”了几声:“瞅那你没胸没腰的身子,男人抱着都嫌咯得慌,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不害臊!”
吕四娘一身蓝布衫裙,腰上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绢布手绢儿,浑身上下打扮得还算齐整。
她语气担忧:“诶呦,那姑娘瞅着也忒安静了,那双黑眼珠子一点光都没有,也不说话,看着怪瘆人的。”
“听说是梁国京城的贵女,被入城那些士兵掳过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从王公贵族沦为营奴,换我早就撞墙自尽了……这姑娘还能撑到现在,真是不简单。”
“害,良家子都是这样矫情的,在军营里待个一段时间就好了。”
“军营里的女子可不是那么好命的,各种死法都有,等她认清了现实,就会想着怎么用自己的美貌讨好那些将领,好让自己过的舒坦一些。”
女人们都唏嘘不已,感慨了下自己的境遇,又转向男人的话题。
“哎,你们见过那位魏将军吗,听说魏将军年级轻轻就当上了上柱国大将军,还是陛下亲封的行军大总管,位比亲王。”
“我那次伺候燕郎将的时候,正好撞见魏将军从另一处帐子里出来,当时就给我愣了半响,简直比天上的神仙还好看!”
“只是这魏将军从不召妓,身子也太旷了些,平日里是怎么忍下来的……”
说着说着,她们都有些浮想联翩起来。
一女人揉了揉腰:“你们不知道,燕郎将那帮人在床榻上有多凶狠,看那魏将军浑身贵气,定是儒雅有礼之人,跟他同床共枕啊,说不定还真能少受点罪。”
“瞧你们一个个的,这得亏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否则你们还不都巴巴地往魏将军营帐里跑,到底是谁伺候谁啊?”
此话一出,女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河边的周漪月没有听到女人们的闲聊,专心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镣铐将她细腕磨出了两圈血痕,又疼又痒,指甲一抓就挠破了肉,伤口撕开钻心的疼。
她两只手都被铁链束缚着,胳膊根本甩不开,一举一动都甚是不方便。
周漪月俯下身,将水浇在自己腕上,缓解伤口带来的疼痛。
她静静看向水面,水里映出她的倒影,额发下的一双眼空洞无神,布满血丝,没有一点光亮。
默然良久,余光瞥见另一个人的身影,就站在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我已经说过了,你不用跟着我。”
周漪月冷冷开口,站起身,看向那个女子。
锦绣施施然朝她跪下,声音已然带了哭腔:“公主殿下,当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若我不赎罪,我兄长在天之灵是不会原谅我的!”
她哭得可怜,可无论她说什么,周漪月还是面无表情回绝她:“锦绣姑娘,解公子之所以会救我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便你不去找魏溱,他未必就会放过我们。”
“我不需要你的赎罪。”
锦绣泪流不止,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
解扬对她恩重如山,是她那段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亮,这让她如何接受,因为自己的泄密而让义兄丧命一事!
“殿下,我求你了,求殿下给我这个机会吧!”
“殿下跟我一样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求殿下可怜可怜我,就当留条狗在自己身边使唤!”
“对了,对了……殿下心里定是有深仇大恨,锦绣,锦绣可以帮助殿下!”
周漪月古井无波的眼里有了一丝波澜。
这几日,每次她闭上眼,看到的都是闻祁和解扬从城楼上坠落的那一幕。
梦境中,她无数次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两道身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耳畔回荡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以及那水花溅起后归于死寂的绝望之音。
每次回忆起,脑中就像有一只猛兽四处冲撞,整个身体像跟着那两人坠下护城河,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唯有心中的恨意如同一点火星,在黑暗中顽强地燃烧着。
“我何尝不恨!焉能不恨!”
锦绣见周漪月态度松动,膝行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
“殿下,若您心中还有恨意,还有想做的事,无论前路如何艰难,锦绣都愿誓死相随,为您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漪月堪堪回过神,目光复杂地看向锦绣,问她:“我在军营中身份特殊,你如何待在我身边?”
锦绣听出她语气松了些,连忙道:“殿下放心,我私下里已向凌云将军禀明心意,说自己是出于感激魏将军的恩情,特意请命来照顾殿下。凌云将军念及我平日里的表现,加之魏将军的默许,便同意了此事。”
“请殿下相信我,我对殿下绝无半点不轨之心!!”
她朝周漪月重重磕下了头。
周漪月默了瞬,转身向营帐走去,锦绣忙不迭站起身追上,没有再遭到她的拒绝。
一整日,周漪月几乎都没说什么话,倒是锦绣一直在耳边说个不停,像是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缓解她的心情。
她拒绝了锦绣的伺候,只说她可以待在她身边,但不是以丫鬟的身份。
尽管如此,锦绣还是忙前忙后照顾她,知道她动作不便,又是倒水又是递巾,周漪月也作了罢,由着她去。
没来由的,她想起自己和闻祁的相处,他似乎也是这样,即便自己拒绝也硬要照顾自己,什么时候都把自己当小姑娘似的。
周漪月合上了眼,不忍回想。
至夜,夜幕低垂,四野无声,偌大的军营里只有几处巡逻的火把在摇曳。
周漪月正合衣欲睡,忽听有人在帐外唤道:“公主殿下。”
锦绣不解:“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过来?”
周漪月心里一沉,顿时预感到什么,掀开帐帘走出,见凌云和几个士兵正站在帐外。
凌云开口:“殿下,魏将军召你去他的营帐,马匹已经备好,请您现在就走。”
第33章 下贱
周漪月看着面前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子, 目光落到他们腰上的佩剑,还有手里紧握的锁链。
一副如果她不去或是有任何的反抗,就要硬绑了她的架势。
周漪月冷笑:“五个人, 他怎么不干脆带一个军营来讨伐我?”
凌云平静道:“殿下,一味跟将军较劲没有好处,无论您作何种反抗,结局都是一样的。何不从一开始就顺从一些,您也能少受一点苦。”
“还有,奉劝您安生一些, 不要想着逃走, 在墉都您尚且逃不出将军掌心,更不要说在军营里。您上次费尽心思逃跑后经历了什么, 殿下不用我提醒吧?”
他毫无人性的语气与那个混蛋简直如出一辙, 周漪月双手攥成了拳,恨不得拿起刀子朝他脸上砍去。
一旁的锦绣半扶着她,抚着她纤瘦的背帮她顺了好久的气, 对凌云不满呵斥:“公主殿下这几日随军奔波劳累, 吃什么吐什么,人消瘦了一圈,魏将军怎么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让公主去!”
凌云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生冷语气:“这不关在下的事, 在下只负责把公主殿下带过去。”
周漪月拨开锦绣的手:“不必说了。”
凌云见她认了命,手拿一物上前:“殿下, 得罪了, 将军说了, 不能让您逃跑。”
脖子上传来沉重一压, 一副镣铐咔地锁住她的脖子,铁链紧紧贴着她的皮肤, 另一头被人握在手里。
周漪月骤然感觉到脖子上传来的掌控力度,身体上的冰冷与沉重都在提醒她,她现在,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锦绣看着周漪月眼眸一瞬间失去了光彩,整个人飘飘欲坠的样子,心里没来由陡跳。
恍然想起什么,出声叫住她:“殿下,我有话要对您说!”
锦绣慌忙拉住她的衣袖,双眸含泪:“殿下,公主殿下,锦绣知道自己不配这么说,可是……”
她正色道:“殿下,您是皇室公主,梁夏国的瑰宝,殿下也曾经被人深爱,是别人心里的牵挂,锦绣求您,千万不要因一时之气想不开,也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锦绣知您心性远非寻常女子,殿下的坚持不是毫无意义,只要能好好活下去,殿下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听着这番似曾相识的嘱托,周漪月脚步顿住,恍了恍神。
凌云等人已经有些不耐烦,拉紧手里的锁链:“殿下快走吧,将军不允许您考虑太久。”
中军营帐前篝火雄雄,火光映着晋军将领们粗犷的脸。
他们高举酒盏,琥珀色的美酒顺着热喉往下滑,化成他们脸上的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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