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芙疾步来到华阳居时,三娘已经坐到了下首的椅子上,整个人萎靡地垂着脑袋, 听到丫鬟报:“少夫人来了。”才抬起一张煞白的脸,朝门帘处看来。
洛芙一进屋, 乍见三娘这副面容,一时心中大骇。她快步入内,曲膝请了李氏的安,观室内气氛凝滞,李氏也面带怒容,心中愈发不安。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三娘撑着椅子扶手,勉强站起来, 向洛芙行礼,“七嫂……”
洛芙紧走几步, 忙托起陆明希, 疑惑开口,“这是怎么了?”
“七嫂, 我……我……”三娘垂眸落泪,喉间哽咽不成声。
洛芙黛眉深拢, 扶三娘坐下, 转身看向李氏, 喊道:“母亲……”
李氏坐在上首位置摆了摆手,也不言语。
陆明希身后站着的一位嬷嬷觑着众人, 小心接过话来。“少夫人,陈家院子里年前进了只白猫,三小姐很是喜爱,吩咐老奴每日里给猫喂食,那猫吃过几回,便记住了地儿,一日三餐,必定来院里报道。可今日午时,小猫没来,老奴怕它别是陷在哪里出不来了,便满院子去找,经过王姨娘屋后时,无意中听见她们在说……”
蓦地,陆明希掩帕哭起来,哭声一时打断了嬷嬷的说话。
李氏瞧三娘只知道哭,摇头叹气,她就是性子太和善了,才出了这等事。便端起茶碗往高几上一磕,清脆的响声,让陆明希身子一机灵,哭声也小了下去。
嬷嬷手上拍抚着陆明希后背,口中接过前言,“老奴经过王姨娘屋后时,听见王姨娘说:那贱人进了京,满城寻生子药,呵,她那个肚子早烂了,一个子儿都别想蹦出来,以后这陈家都是我儿的。
尔后王姨娘身边的丫鬟道:还是夫人您有计策,当初一副绝嗣汤给她灌下去,她还能有什么出息。
老奴听到此,吓得脚下踢到了石子,屋内的王姨娘发现了,闹将起来,咱们小姐也来了,质问起来,那姨娘却死活不承认。”
洛芙听得面色也发白了,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子嗣,一个侍妾,竟然胆子大到加害主母,还使这等阴毒的法子。
这时,伏在椅子上哭着的陆明希顷刻拜倒在地,她膝行几步上前,跪伏到李氏脚边,哭道:“夫人,我要与他和离,求夫人做主……”
李氏闭了闭眸,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怒色被压下,冷声道:“愣着做什么,将三娘扶起来。”
一时间,孙嬷嬷和三娘身边的嬷嬷都去相扶。洛芙站在一旁,气得胸脯起伏。
陆明希听李氏这口吻,分明是不同意她和离,便愈发哭着不肯起,泣道:“我嫁入陈家后,便随陈子良去任上,还没到地儿,那王姨娘就被陈子良接了来,原来他们两人是亲梅竹马,人都来了,我虽不愿,到底点头让她进了屋。平日里她与婆母联合起来作弄我,我也不与她计较,谁知她竟如此歹毒。”
陆明希一气儿说完,挣开两位嬷嬷的手,再次扑通拜倒在地,“夫人,我若不与他和离,我……我、我活不……”
“放肆!”李氏断喝一声,阻了陆明希最后的话。
活不下去这种话,说出来便是胁迫长辈了。
洛芙见李氏发怒了,忙去搀三娘起身,陆明希方才一时激动,说了那样的话,此刻被喝止住,反应过来后,便只哭着随洛芙的搀扶重新坐到椅子上。
洛芙心情沉重,掏出帕子给陆明希拭泪。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只有三娘细碎的啜泣声。
洛芙见李氏长久不言,心中想了想,便道:“母亲,三妹妹成婚三年了,未孕子嗣是事实,不管如何,咱们都要查明原由。年前的时候,三妹请府中薛先生把过脉,这时咱们可请先生过来相问。”
李氏听着,默了片刻,才道:“请薛先生来。”
三娘惶然抬眸,满眼泪光向洛芙看来,洛芙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带给她些许安心。
很快,薛先生提着药箱来了,看到屋子里哭泣的陆家三娘,心中已然明了几分。
他向李氏行过礼后,但听李氏道:“先生上回给三娘把过脉,她这身子到底如何了,还请先生但说无妨。”
薛先生虽被陆家供养着的,但京中别家府上请他看诊,也可自由去的,他常年在各大府中行医,见多了内宅阴私。当初三娘请他把脉,他便看出了端倪,他瞧三娘不知,恐多生事端,便也不道破,只开了道滋补的方子给她。
“三小姐,老朽还想再诊一次脉。”薛先生朝陆明希拱手。
洛芙在旁,牵过三娘的手放到茶几上,轻轻撩开衣袖,露出一点皓白的手腕。
薛先生上前,枯指切脉,半晌后,终于移开了手,朝李氏行礼道:“三小姐误食了大寒的汤药,宫腔已然受寒,以脉象来看,这汤药前不久还服过。”
陆明希“啊”了一声,想起上次大觉寺回来后,她感到身子受了寒,便叫大夫开一副药吃,可却越吃越不好,缠绵了十来日,才算好些。
陈家院子小,内院里只有一处厨房,原来,那时候她就换过自己的药。
洛芙气愤异常,世间竟有如此歹毒之人!三娘在陈家,岂不是一直在服这种汤药,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坏了去。
薛先生瞧屋子众人皆面带怒容,他额上隐隐冒汗,这种事,不明白还好,知道了,必定是要有个交代的,这时便后悔自己言辞直白了些,脑子里转了转,便道:“老朽只是一家之言,或许也有误诊的可能,太医院的胡医正,精擅妇科,夫人可请他来为小姐把脉。”
众人听薛先生如此说,都明白他只是怕独自担事,三娘的身子,十有八九是被人毒害了。
陆明希此刻倒是不哭了,她心中已然打定主意,如果夫人不让她和离,她回去就死在陈家。
偏厅里一时沉寂下来,洛芙瞧着婆母端坐上首不开口,小声唤道:“母亲……”
李氏被洛芙唤得回神,眸光向陆明希探来,声音平稳道:“三娘,你双亲俱在,我怎能越俎代庖为你做主?且等老爷回来,让他休书给你远在昆弥的父母,询问了他们才行。”
陆明希听着垂下脑袋,她知夫人所言在理,可她父亲一向不管事,母亲又只是嫡母,哪肯为她筹谋。
“你且回四房院子里住着,待老爷安排下去,明日再说。”李氏又道。
洛芙松了一口气,她方才还担心婆母叫三娘再回陈家去。
如此闹了一番,等洛芙托着陆明希的手出了华阳居,外头天色已然擦黑了。
两人皆是默默不语,洛芙心中难受,不知三娘以后该如何。走到院子里的分岔路时,洛芙坚持要送三娘回四房。
陆明希双目红肿,见洛芙面色沉郁,安慰道:“七嫂,你别担心,会有法子的。”
洛芙想到三娘此生或许无法生育,心中便深恨陈家,此时三娘反又好言宽慰自己,便愈发为她难过,三娘这样好,陈家竟如此糟践她。
洛芙观三娘面色,见她竟好似释然,一时迷惘,她这是?
心思一转,想到她方才未出口的话,心中一惊,手上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急道:“三娘,你别想歪了去,陆家自会为你要个说法的。”
陆明希唇边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意,垂泪不说话。
洛芙送她到了四房院子里,见里头一应起居用具都在,便吩咐院里的丫鬟婆子好生伺候。
“七嫂你放心罢,丫鬟婆子们都是好的。”陆明希语气温柔。
洛芙各处瞧了瞧,走时,悄悄对三娘身边对嬷嬷说,“将你们小姐看紧了,别教她做了傻事。”一切交代清楚了,才回去听竹院。
陆云起回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从廊下走过,丫鬟已经报“公子回来了”却没见洛芙出来迎他。
陆云起蹙眉,快步进了屋,撩开珠帘,就见洛芙玉颈微弯,垂着脑袋独自坐在圆桌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连自己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陆云起几步走到她身前,俯身看她眼圈微红,乌黑的睫羽上沾着几滴细碎晶莹的泪珠。
陆云起心中一怔,将声调放得极轻,道:“怎么了?”
洛芙正想着三娘的事,听见陆云起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颤,抬首,就撞进他幽深的凤目中。
洛芙心中难受极了,忍不住伸手抱住他,将身子靠在他长腿上。
陆云起一愣,眉梢愈发紧蹙,这是谁又给她难受了!抬手分开她手臂,俯身将洛芙抱起,带她坐到软炕上去。
陆云起眸光凝在她忧伤的花靥上,沉声问:“到底出了何事?”
洛芙靠在他胸前,手上揪住他衣襟,吸了吸微红的鼻子,小声将三娘的事一一讲给他听。
“你说,这可怎么办?”洛芙抬首看他,见他面色也冷了下来,又道:“三娘要和离,可是……”
可是陆家还有五位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正陆续到了出嫁的年纪,这时候家里若出了一位和离的姑太太,对她们相看亲事是很有影响的。
“陈子良今日有没有来陆家?”陆云起问道。
洛芙摇头,提到这个人,洛芙的伤心就变为愤怒,咬牙道:“这个人坏透了,宠妾灭妻,不知道他之前知不知晓他那青梅竹马做的事。”
陆云起听着不作声,洛芙去牵他的手,嗔道:“说话呀!三娘在陈家被如此糟践,陆家难道不管了?我瞧三娘那样子,已经往绝处想了。”
陆云起一时头痛,世家大族里,凡事有章法,别说妾室使这种阴毒招数,就是言语上不敬主母,便该罚了。可陈家,乡野出身,因着陈子良考取进士,才出了头。
而陈子良那青梅竹马的小妾,想来也是同他一样出身的人,这种人没见过世面,心中便没有惧怕,下起手来,也就没有顾忌。
可若和离,家里又有未出嫁的妹妹们。
不和离,三娘若想不开出了事,陆家为着世家颜面,也得出头为她要个说法。
陆云起抬手捏了捏眉心,缓声道:“且看明日陈子良来陆家如何分说罢。”
洛芙板着脸道:“我看他根本没将三娘放在眼中,也没把陆家当回事,他能如何分说!”
这一点,陆云起深以为然,陈子良这人是有些傲气,二十四岁考中进士,确实值得骄傲,初出茅庐,同他那小妾一样没见过世面,心中也就没有惧怕,平日里陆家待他和善,他或许以为陆家是纸糊的老虎。
“他若是个聪明人,将那侍妾打发走了,三娘回去,再给他纳一房侍妾,待侍妾生下孩子后,三娘抱来养在身边,日子也就这么过了。”陆云起淡淡道。
洛芙听着,呼吸一窒,想到三娘肯定恨死陈子良了,如何再与他过一生。
可洛芙又不得不承认,这已经算是个两全的法子了,转念一想,又问:“可陈子良若不将他那青梅竹马赶走呢?”
陆云起拥着洛芙,目视前方的深眸微眯,声音冷了下来,“若他自己不上道,便教他知道何谓世家。”
第39章 激将
翌日早晨洛芙起来时, 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陆云起见了,眉头微蹙,知她依然在为三娘的事忧心, 不由心中叹息,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她之前为何总想着以孩子来巩固地位了。
世间薄情的男子确实太多,而陈子良,恰是其中一个。
陆云起垂眸望着身前给自己系革带的洛芙, 一时思绪飘忽,想到她若嫁到扬州, 会遇见何等人?会不会也是一个薄情郎,使她伤心?
念及此,心头忽痛,忙打住这些胡思乱想,他强迫自己去想三娘的事,若不寻个法子解决此事,她依旧这样愁眉苦脸的, 可怎生了得!
“你今日去母亲那边,叫她派人去请胡医正来给三娘瞧瞧。”陆云起去牵洛芙的手, 视线落在她澄澈的鹿眸中。
洛芙颔首, 轻声道:“好,我会跟母亲说的。”
昨夜里, 她反复在想这件事,既怕陈子良不将那侍妾打发走, 又担心他将人真打发走了。内心里, 她是想要三娘和离的, 可她和离了,对府中其他姑娘来说, 是百害而无一益的。
洛芙一时没了主意,伸手环住他腰身,仰头望着他,依恋道:“你今日能不能早些回来?”
对于她的依赖,陆云起很是受用,皙白长指将她面颊上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柔声道:“别担心,中午我回来陪你用膳。”
洛芙眉眼微弯,将脑袋埋进他胸前,他总能观察到、并及时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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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内院里,只要一丁点风吹草动,便弄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三娘这件事也不例外,经过一夜的发酵,府中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尽数都知道了。
洛芙将陆云起送出门后,再去华阳居时,二婶和三婶都到了,与众人见过礼后,三娘也来了。
洛芙打眼瞧她,见她唇色发白,眼眶泛青还肿着,知她定是一夜未眠。
三娘依次与众人见礼,而后垂首立在一旁。
偏厅里一时沉默下来,而在这沉默中又有一丝尴尬。
三夫人昨夜听到风声,立时心急火燎起来,她的五娘才与定国公府的嫡次子定了亲,这会子闹和离,她怕定国公夫人来退亲。
所以便早早来了华阳居,嫌自己一个人不够分量,特意去二房将二夫人也扯了来。反正陆家这几房里,都有未出阁的姑娘,和离对他们来说没有一丝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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