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股闷沉的气息迎面扑来,洛芙走进去,就见屋内桌椅床榻、文房器具,全套聚齐,向是留给某人使用的一般。
一架深褐紫檀瑶琴置在桌案旁,洛芙走过去,见其古意幽幽,连她一个外行人都觉这琴价值不凡,她不敢冒犯去拨琴弦,转身问陆云起:“我能弹一下吗?”
陆云起行至洛芙身侧,抬手,长指拨弦,一时琴声悠扬,余韵绵长。
洛芙不禁抬起左手,在另一侧轻轻拨弦,和着陆云起的曲子,两人皆站着,弹了会儿,陆云起停下,洛芙亦收手。
“这是大哥的琴。”陆云起忽而道。
“啊!”洛芙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早说。”
那位传说中谪仙一样的人,洛芙此刻觉得以自己这水平,弹了他的琴,简直是亵渎。
“无妨,我有时也来拨一下弦,琴久不弹,会坏的。”陆云起悠悠道。
洛芙侧身去看他,见他面色平静,心下稍安。转首环顾室内,而后问道:“莫非,这些物件,都是从前大哥使用的?”
陆云起颔首,视线也随着洛芙的目光同样在室内环视,“大哥走了两年后,我亲自将他的东西按原样移到了厢房来。”
洛芙听着,心中一痛,不知他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做这些事的。
陆云起神色淡淡,牵过洛芙的手,带她走到摆满了书的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册给洛芙,轻声道:“这是大哥做的诗。”
洛芙双手接过,翻开后,读了几页,便觉这诗用词清新飘逸,语言简练,而意境却深远。有些诗其想象之丰富,仿佛天外来客信手拈来,意象神奇瑰丽。
令她这个不懂诗词的人见了,都拍案叫绝。
陆云起抬手一指架子上的十几本书册,道:“这些,都是大哥所做。”
“这么多!”洛芙惊叹,她将手中这本置放好,又抽出一本来看,但见这一本是词,她细细读来,顿觉甚是高妙。
洛芙看了会儿,目光从书上移向身侧之人,“所以与大哥相比,你才说你不会写诗。”
“我是真的不会。”陆云起投降了。
他是实用主义,那些微妙的情绪,他捕捉不了,见着个月啊花啊的,他也没有几个伤春悲秋的意思。还好科举考的是策问,不然考诗词歌赋的话,这个探花郎,他铁定考不上。
洛芙“咦”了一声,明仁悌着他,不信道:“我记得,外头不是将你写的诗词传疯了。”
“那些诗词都是大哥作的,只不过经我的口说出去而已。”陆云起说着,也抬手抽出一本诗来看,“我记性好,大哥这些诗词我全都记着了,在外头应酬,别人总也谈诗作赋,我拗过他们逼请,便将大哥的诗脱口而出了,一时便被他们记下来,传得四处都是。”
“是不是觉得我沽名钓誉?用大哥的诗装点自己的名头。”陆云起侧首向洛芙看来,深眸中,隐现沉痛。
洛芙摇头,其实自大哥去后,他放下曾经仗剑天涯的梦想,活成了大哥的样子,按照大哥的人生去走。这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或许面前这个陆云起,也不是真正的他自己,而是背负了大哥使命的融合体。
“前几年,我想将大哥这些诗词集合成册,印成书传到外头去,可是,母亲见不得这些的。”
洛芙听见他语声发颤,心头堵涩,转身拥住他,双手在他背上轻拍,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显得单薄无力,只能拥着他,陪着他。
即使过了许多年,陆云起说起他大哥陆煜来,依旧心情沉痛,他永远也忘不了他大哥,此生都在按照他的意志去活。
可他不想洛芙也跟着难过,便强忍心痛,打趣道:“还好我娶了你,你也不喜诗词,不然教我天天吟诗作赋,可别逼死我。”
第45章 宴上
日月如箭, 转眼已至二月,洛芙想跳给陆云起看的舞蹈还是没准备好,倒是楚师傅将舞亭打理得风生水起。
关在房中将早前挑出来的曲子再三弹奏, 洛芙想起那日陆云起随手弹之的乐声,再一听自己的,便愈发气馁,偏偏是给他准备的惊喜, 又不能和他讨论。
正叹气,抬头就见小雨进了屋, 手上还捏着一封信。
洛芙面色一喜,粲然笑道:“是不是李姐姐给我的信?”
“是呢,门子那边才递进来。”小雨恭敬将信递给洛芙。
洛芙接过,展开来看,原来是问她明日去不去参加宣平侯府的花朝宴。其实早两日前,婆母就与她说过二月二去宣平侯府的赴宴。再看至末尾,知道李姐姐明日也去宴上, 心中很是高兴,本来还担心宴会上没有相识的人, 这下好了。
洛芙立即写了回信, 叫小雨送去。
夜里睡时,与陆云起谈起明日的花朝宴, 他道:“可要我送你去?”
洛芙在他怀中挪了挪身子,“明日与母亲一起去的, 你放心好了。”
陆云起浅浅应了一声, 手在被子下, 不老实地去掀她里衣,洛芙双手随上, 紧紧抓住他手腕。
“不行,明日还得去付宴。”枕上,洛芙侧躺着,眸中写满了拒绝。
陆云起叹气,将手挣了挣,她还是抓着不放,便道:“知道了,我不闹你。”
洛芙瞧他一脸悻悻,终于松开紧握的手,心中想到跳舞那件事,忍不住凑到他耳边,低语:“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
陆云起微垂的深眸猝然点亮,侧身将她揽紧了,急切道:“什么惊喜?”
他拥得太紧,洛芙身子往后退了退,温声:“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陆云起却又挪过去,重新将她揽进怀中,大掌掐着她软腰,深深浅浅捏着,“我现在就想知道。”
洛芙拍开他作怪的手,转身背对他,嗔道:“你耐心等着便是。”
陆云起的好奇心被洛芙勾起,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大手将她身子掰过来,一双凤眸期待地凝着她,软声求道:“说嘛说嘛,我现在就想知道。”
洛芙被他缠得不行,后悔自己没忍住露了底,现在肯定是不能说的,便扭过身去,佯装生气道:“你再烦我,那可就没有了。”
陆云起望着她纤薄的背影,一时无语,自己默默想了许久她说的是什么惊喜,难道又给他新做了衣衫?待想了一会儿,再倾身去瞧她时,她却睡着了。
陆云起苦笑,他在这挠心挠肺,她倒是好眠。有心想将她摇醒了,但着实怕她生气,便小心翼翼贴过去将人抱住,垂首亲了亲她细腻的雪颈,才嗅着她的甜香,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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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花朝节。
京中大大小小的花朝宴中,唯有宣平侯府的最为盛大。无他,只因宣平侯府是谢贵妃的母家,谢贵妃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如今宣平侯府在满京权贵中,可谓炙手可热,权势滔天。
故而宣平侯府办的花朝会,贵家女眷,皆来赴宴。
洛芙随婆母李氏在内仪门下了马车后,远远的便听见乐声悠扬,与迎宾的谢二夫人见过礼后,便在侯府婢女的引导下,往内院宴席处走去。
一路穿廊过院,但见庭中繁花似锦,争奇斗艳,亭台楼阁,雕廊画栋,美轮美奂。
不同于陆家院落的幽雅静深,宣平侯府烈火烹油般的泼天富贵,将洛芙震惊得一愣一愣的。
游廊里,贵女们罗裙摇曳,珠翠生辉,馨香阵阵,语笑嫣然。
洛芙走在李氏侧后方,一双晶莹眸子着意去寻找李相宜的身影,可一直走到举行宴会的园子里,还是没见着她。
这时宣平侯夫人见陆家大夫人来了,忙丢下身边的客人,笑着向李氏迎来,几人见过礼后,侯夫人睨着一双含笑的眸子,打趣道:“今日终于舍得将你这宝贝儿媳带出来了?来,我瞧瞧……”说着,目光凝向洛芙,而后惊叹道:“哟,还真是个不可方物的美人儿。”
早在洛芙进入侯府时,众人见她跟在陆家大夫人身后,各色目光便向她看来,那些与她一般大小的小姐、夫人们,目光中略为鄙夷,这就是那故意落水,引探花郎去救的女子?瞧这娇娇模样,心机却是深。
洛芙一路行来,面上带着微微的笑,视线虚虚落在远方,即使感觉到别人目光不善,她也只当没瞧见。
此刻又被园内众女宾齐齐瞧着,洛芙捏着手中锦帕,目光柔和望向宣平侯夫人,曲了曲膝,温声道:“宴上各位贵女们姝丽柔美,芙儿实不敢当夫人谬赞。”
李氏瞧着洛芙还算进退有度,便笑道:“她面子薄,你别拿她打趣了。”
宣平侯亲自将李氏和洛芙带到座位上,嗔怪道:“我这可说的是真心话,你早不带她出来走走,就当个宝贝似的藏在家里。”
李氏但笑不语,冬日里那般冷,她可不敢将这娇娇人儿带出来,若冻着了,她那儿子不得跟她急眼。
这时又有贵妇人来了,侯夫人八面玲珑早瞅见了,忙与李氏赔礼:“英国公夫人来了,我去看看。”
李氏推她,“快去快去,你这里我是来惯了的,还用你陪么?”
侯夫人欠了欠身,忙又去迎英国公夫人。
洛芙随李氏坐下,宴会设在花园中,到处都摆满了各色鲜花,桌上摆着一小缸荷花,此刻花叶茂盛,正随二月春风摇曳。
洛芙环顾周身,但见各处花团锦簇,各桌之间用繁花隔开,整座园子花蝶缤纷,贵女们衣香鬓影在园子里穿梭,真是美不胜收。
陆家的席位设在前排,正与戏台相对,此刻台上武丑们正打得欢畅。
洛芙与李氏到时,周边几桌已有人来了,李氏与人打招呼,洛芙在心中默默记下这是哪家夫人、又是哪家小姐。
正应接不暇地记着人,便听到有人唤她,“芙儿妹妹。”
洛芙回头一瞧,正是李相宜,洛芙面上绽出笑容,李相宜来到她身前,先是朝李氏行礼,“相宜见过陆夫人。”
李氏点点头,而后对洛芙道:“和你小姐妹去玩儿吧,别拘在我这里。”
洛芙心中一喜,曲膝行礼,“谢母亲慈爱。”
两人穿过宴席,往边上的园子里走去。
还是二月,春风也尚料峭,但今日阳光通透,淡淡金光笼罩满园春色。园子里四处都有贵女们赏花,两人往里行去,最终停在一棵硕大的粉白杏花树下。
“看起来,你婆母对你很好嘛,你从前还担心陆家规矩大呢。”李相宜摘下一小节满缀杏花的枝桠,轻轻插进洛芙云鬓间,而后在她身前左右相看,由衷赞道:“美!”
洛芙被她瞧得害羞,也仰头去寻好看的花枝,一面道:“婆母御下甚严,但对自家人还是很好的。”
李相宜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见洛芙今日身着一袭风信紫配银鱼白的裙装,其上百蝶穿花绣工精致,便忍不住捧起她的衣袖仔细看,却看到她手上戴着的红珊瑚手链,一时间想起在翠微斋和陆云起的对话,心思百转,终究只道:“你这衣衫上的刺绣真精致,蝴蝶的配色清新又明媚。”
“是么?”洛芙垂眸,“我不耐烦做针黹,只配了绣线,刺绣是晴天她们几个人做的。”
李相宜羡慕道:“你那里的侍女个顶个都是能干人。”
洛芙终于选中一枝花,伸手折下来同样插到李相宜发间,笑道:“你的丹溪也很好啊。”
两人漫不经心说着闲话,李相宜忽而道:“听闻安阳公主一会儿也来宴上。”
洛芙点头,谢贵妃在宫中盛宠不衰,诞下太子和安阳公主,宣平侯府是公主的外祖家,来参宴也没什么。
李相宜见洛芙面色一点变化也没有,便道:“你难道不知安阳公主的事?”
一阵风袭来,吹得杏花雪片似的飞舞,洛芙伸出纤纤玉手去接花瓣,无心道:“她有什么事需要我知道?”
李相宜这边担心死了,她却悠哉悠哉的,不由伸手去拍开她手上花瓣,“你、你嫁给他,就没打听过他从前的事?”
洛芙蹙眉,“他说他从前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
李相宜气得伸手点在洛芙额上,正色道:“你那个夫君,可会招蜂引蝶,他曾经最狂热的追求者便是安阳公主。”
洛芙吃惊不小,“倒是听说过有公主想招他为驸马的,想不到是安阳公主啊,我还以为是外头胡传呢。”
李相宜瞧她不慌不忙,面上也没有吃醋的神色,不禁真心佩服洛芙的淡定,“看来我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怎么?”洛芙黑白分明的鹿眸水润润觑着李相宜,突然脑袋一灵光,狐疑道:“你是说,安阳公主恐怕会找我麻烦?”
李相宜见她终于开窍了,深舒一口气,挽过她的手,坐到一旁的石椅上。“你这些事都不打听打听么?安阳公主之前求到了陛下那里,还愿自降为民,求陛下将她赐婚给陆、陆公子。”
“啊,这么疯的!”洛芙很是惊讶。
李相宜瞧她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一时哭笑不得,“你对陆公子真就一点心也没有?听见他这种事,也不吃醋?”
洛芙被她这话问得噎住,缓了片刻,凑近李相宜,害羞道:“其实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李相宜面露了然,心道,毕竟是他那样的人啊,很难不心动吧。
“从前他就不可能尚公主,更何况现在已娶妻了。”洛芙叹道,“我知姐姐是什么意思,怕公主骄纵为难我嘛,她无非说落水那件事,方才进来侯府的一路上,我已领教过许多目光了。”
李相宜心中发堵,若不是她被陆云起诓骗了带她去游湖,她也不会留下这样捕风捉影的污点教人耻笑。
想到这些,李相宜难过地握住洛芙的手,差点就憋不住要将落水的事和盘托出了,却听她又道:“姐姐放心,过了这许多日子,我已不在意了,反正清者自清,随她们说去。”
“你能看开就好。”李相宜叹息,将那即将出口的秘密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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