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错开视线,微红着耳垂应了一声。
虽说不再早出晚归,但时念念还是坚持早起给小反派带早饭,她一般上午留在小楼找点事做,下午没事的话便回海底,但陆笙的一日三餐,时念念从来不缺席。
陆笙现在正值暑假,开学后他即将去临安一中上高二,他不喜欢出门,每天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看一些晦涩难懂的书。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雨后初霁,天空像是被水彩颜料冲刷过一般的澄澈,太阳犹如碎金,光影斑驳,八月份的盛夏懒洋洋的。
时念念陪小少爷吃过午饭后,回了一趟海底,她前不久义正言辞的批评教育了顾星野一顿,并约定了找天时间准备一些海参蚌蜊之类的当赔礼。
时念念正和顾星野忙碌着,陆笙去看望他的亲生母亲苏皖。
陆笙被接回陆家庄园后,苏皖一个人留在郊区的别墅,陆则钏还念着旧情,多留了几个人照顾她。
自从苏皖病发差点掐死自己的亲身儿子,她哭着将陆笙送走,听医生说,她的病情似乎更严重了。
陆笙小时候不懂,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他努力变得优秀懂事,以最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他不哭也不闹,只想得到苏皖一句夸赞,可苏皖只是远远的站着,看向他时,那双漂亮的眼颜色很深,她的表情复杂,眼底像是覆了一层雾,有无数情绪在里面浮着。
等他长大了些,他终于懂了,苏皖不喜欢他。
陆笙每年都会回去看她一次,别墅在山上,周围是错落有致的树,等他下了车,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喊:“苏夫人,您别伤了自己!”
苏皖不想叫佣人喊她陆夫人,她讨厌这个姓氏,佣人一直尊称她为苏夫人。
陆笙脚步微顿,停在那扇雕花铁门前,细碎的光落下,树影森森,男孩精致的脸被光包裹的半明半暗,表情模糊的看不真切。
他站了半晌,还是抬腿走了进去。
第16章 016(入v通知)
身着素绿色旗袍的女人站在院子里,脚下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
苏皖年轻时是京城名极一时的人物,她的舞更是名动四方,即使是如今受了那么多的苦,时光似乎对她格外怜惜。
女人高高挽起的发半散着,有几缕垂落在她的肩上,柳叶眉鹅蛋脸,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上翘,双眼皮很深,一举一ⓌⓁ动皆是妩媚人心,她安安静静不说话时,依旧可见当年风韵。
别说是陆则钏,苏皖清醒的时候,连照顾她的女佣人都会忍不住心动,可她的病时好时坏,发作的时候记忆混乱,情绪暴躁,有时候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
陆笙走到他母亲面前,将她手心里紧握着的碎片一片片拿走。
苏皖歪头看他半晌,眼睛里像是覆了层雾,缓慢道:“你是谁?”
见陆笙不理她,苏皖有些生气,自顾自的在他脸上晃了一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歪了下头,咯咯笑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她按着陆笙的肩膀用力,陆笙重心不稳,直接重重跪在地上,他跪的很重,甚至能清晰听见玻璃碎片扎进衣裤的声音。
不远处站着的女佣被吓得惊呼出声:“大少爷!”
陆笙挥手制止了想要上前拉走苏皖的女佣,他面色平静,黝黑的双眸看着她,语气是少有的温柔:“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苏皖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眨着漂亮的眼看了半晌。
“不记得了。”她摇头,轻声呢喃,“不记得了……”
话音刚落,她忽的皱起眉来,像是收到了很大的刺激,眼泪先一步夺眶而出,她的面容悲切,说的话又极其的冷:“我想起来了,你怎么还不去死?”
苏皖一会哭一会笑,那双空洞的眼死死的盯着他,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去死。”
陆笙知道苏皖这会只是病了,可他说不出话,他胸口发闷,堵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苏皖把他当成了陆则钏,还是他自己。
佣人忙走过来扶起苏皖,细声细语的安慰她:“苏夫人,您今天太累了,我们去歇着吧,今天准备了您最喜欢的花茶。”
苏皖的病与旁人不同,她发病时不反抗外人的接近,只是情绪波动很大,真正被刺激到时很难控制。
苏皖半靠在女佣身上,她身上看不见一点光,死气沉沉的像是个放在玻璃柜的娃娃。
“我累了,”她表情麻木,喃喃重复着女佣的话,“花茶。”
见夫人稳定了些,女佣松了口气:“对的苏夫人,今天是您最喜欢的花茶。”
陆笙也被女佣扶了起来,等他站起来时,众人才发现他膝盖处深蓝色的牛仔裤被,伤口流出的血浸染成了蓝黑色,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道:“陆笙少爷,我去找医生给您清理一下。”
那人声音不大,但走在前头的苏皖还是捕捉到了,她脚步微顿,瞳孔骤然放大。
“陆笙……”苏皖猛地挣脱开身边人搀扶她的手,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她抓住陆笙的头发,清脆的掌声在闷热的夏天格外的刺耳。
众人怔愣在原地。
“你姓陆,你和陆则钏什么关系,你是他派来抓我的吗?”
苏皖双眼充血,面色比刚才还要苍白几分,双手死死的抓住陆笙的肩膀。
“你说话啊!他到底还要怎么样!你们陆家还要我怎么样,我已经把小平安还给他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苏皖的声音愈来愈低,她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浑身无力的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嗓子里是止不住的哭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掌苏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短短几秒钟,陆笙的左半张脸高高肿起,他嗓子发哑,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我……”
他想说“我不是”,可他看着蹲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母亲,他的唇微动,喉咙在一瞬间失了声,掌心被掐的发白。
陆笙突然很想时念念,想她那张看向自己时总是带着笑的面容,好像在她身边,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还真正的活在这个叫他厌恶的世界上。
苏皖的状态很差,她哭了一会,随后又咧嘴笑了起来,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下唇被咬出了深深的血印,神情恍惚的看着他。
“陆笙……”她像是幼童般歪了歪头,随后眸底一晃,半个身子都扑向前,双手掐住陆笙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上去。
“你和陆则钏肯定是一伙的!为什么你还没去死?为什么还来折磨我?你们姓陆的都是疯子!是彻彻底底的疯子!为什么还活着!你们这种人就没有资格活着!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女人反反复复只有这么几句话,她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声音沙哑的仿佛破旧的老式风扇。
她眸底的光很暗,表情是笑着的,眼泪又流的极凶,苏皖哭一会笑一会,弯着指骨又抓又挠。
佣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乱作一团,周围人声嘈杂,脚步声连绵不绝,只有陆笙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站着。
他一动没动,即使苏皖的指甲掐进他的肉里,空气里弥漫着微弱的血腥味,黑发少年依旧站在那。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却连眉也没有皱一下,任由苏皖对自己发泄情绪。
陆笙半垂着眼睫,耳畔是苏皖尖锐的辱骂声,他知道他的母亲只是生病了,可他的脊背还是被这些话语压的微微下弯。
女佣领着苏皖的主治医师神色焦急的跑了过来,众人手忙脚乱的按住苏皖,不顾她的挣扎和哭喊,将镇定剂注入到她的小臂。
躁动不安的女人终于安静下来,她抽搐了几秒,像是一个破碎的玻璃娃娃,缓缓倒进佣人怀里。
现场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把注意力放在了苏皖身上,医生指挥着佣人把苏夫人扶进别墅,又转脸望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少年。
陆笙低着头,凌乱的碎发扫过他的眉眼,那件不合尺码的黑色体恤衫把他的身影衬得格外削瘦,他仍站在原地,看着有些落寞。
医生于心不忍,走上前开口道:“陆笙少爷。”
陆笙抬头看他。
少年眼底的死寂另他心底一揪,他缓了缓神色,继续道:“苏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病了,她今天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对她的病情恢复很不好。”
话外的意思是,苏皖本该逐渐恢复,都是因为他又回到了原点。
陆笙半垂下眸,视线落到沾着血迹的玻璃碎片上,抿唇“嗯”了一声。
医生的表情逐渐严肃:“陆笙少爷也看见了,苏夫人对陆这个词格外敏感,再加上您和……”
他顿了一下,心想着讨论陆总的私生活不太好,话语转了个弯:“您的出现似乎对苏夫人也有些影响,如果您希望苏夫人可以好起来的话,我还是希望您以后尽量少出现在苏夫人面前。”
“再或者,您来探望苏夫人的时候不要叫她发现,这样也是可以的。”
陆笙沉默不语,手臂上的抓痕传来灼烤般的疼痛感,可他感受不到,他仿佛再次回到被冰冷的海水包裹住的那天,八月暑气热烈,他却只觉得冷,冷的他有一瞬间想要逃离。
他像是站在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下,厚重的围栏隔绝了所有的光源和声音,而那条好不容易被时念念砸开的缝,又再次被心底的滞留的黑暗封的严严实实。
他似乎从来都不是被需要的那一个。
第17章 017
见陆笙不说话,医生还惦记着要去查看苏皖的状态,他不是不同情面前这个正值青春的少年经历的这些,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默默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出于对苏夫人病情的考虑,这是最理性的决定了。
医生招呼身边的小助理去拿医疗箱给陆笙少爷包扎伤口,便匆匆离开了。
等小助理抱着绷带再次回到院子里时,早已没有了少年的身影,只余下一地的玻璃碎片。
陆笙徒步走下了山,汗水浸湿了后背,周围树影森森重重叠叠,阳光都仿佛对这个阴鸷的少年避之若浼。
在距离陆家庄园几米远的距离,不远处站着四个正嬉笑着的男孩。
为首的男孩看着比陆笙小了几岁,样貌与他有几分相似,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陆诚。
在看见陆笙后,四个人迅速收了声,眼神充满敌意,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陆笙置若罔闻,视线只是堪堪移过去半秒又移开,他还没几步,眼前忽的落下一片阴影。
堵住他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小胖子,他比陆笙高了几乎半个头,站在他面前像是一座小山,另外两个人跟在他身侧。
陆诚则在所有人的最后面,他有些怕这个哥哥,他到现在都忘不掉被陆笙掐住脖子时的窒息感。
陆笙的左半边脸依旧青肿着,裸露在外的小臂皮肤上布满划痕,再往上,是一处暗紫的咬痕,看着尤为可怖。
陆诚瞄了一眼,都觉得自己的胳膊仿佛也被人咬了一口,他倒吸了口气,没忍住抱住双臂揉了揉。
陆笙这会狼狈不堪的模样,倒是叫陆诚心底的底气又多了些,他特地花钱找了几个壮实的帮手,他就不信陆笙能扛得住。
“呦,这不是我的好哥哥吗,”陆诚双手环胸,抬头趾高气扬的睨着他,“听说你去看你那个快死了的疯子娘去了?”
陆诚呲牙嘲讽:“你怎么还没和那个疯女人一起死?陆家可不是疯人院,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他被宋姝妍娇惯怀了,十三岁的男孩不知善恶,又因为身份地位高被众人吹捧,从小便高高在上,养出一身少爷脾气,听得最多的话便是宋姝妍说的那句,只有陆笙死了,他就可以继承陆家全部遗产。
陆则钏重利薄情,其实宋姝妍都拿不准他到底对苏皖还留没留余情,再加上他对两个孩子关注的都不多,虽说要什么有什么,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但宋姝妍也不敢保证陆家掌门权到陆诚手里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宋姝妍最大的执念,就是想苏皖和陆笙两个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陆笙没说话,他面色冷淡,眸光疏凉,掀起长睫冷冷睨了他一眼。
陆诚最讨厌的便是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和表情,在阿谀奉承的漂亮话里长大的桀骜叫他心里堵着气,陆诚呸了一声,也懒得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挥手道:“去,往死里打,表现最出色的给加钱。”
就在拳头要接触到自己的脸时,陆笙本能的抬手去挡,耳畔忽的又响起苏皖带着哭腔与恨意的那句:“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一晃神,直接被一脚踹到在地。
他本该反抗,以往的那些讥讽与污言碎语又不合时宜的在耳边环绕着,他的手臂像是生了铅,所有的恶意与不公宛如一个个扭曲又狰狞黑色怪物,一点一点将他仅有的理智撕碎吞噬。
只是那么一瞬间,陆笙自嘲的扯了下嘴角,算了吧,他想。
他不被需要,不被接受,他什么都没有,他好像再一次被困在高墙之后了。
陆笙仿佛站在壁立千仞的悬崖边,山顶风声呼啸,可他感受不到,他隔绝着那层厚厚的高墙,麻木的看着那黑色怪物撕扯碎自己的身体。
周围一片漆黑寂静,他往后退一步,便可以跌落万丈深渊。
可是没有人救他。
少年麻木的闭上眼,任由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时念念在系统的提示下赶过来时,正好便看见中午还在和她说话的小少爷,此时正蜷缩在地上,安静的仿佛没有了呼吸。
如果不是空气里传来的微弱的闷哼声,时念念差点以为她来晚了。
时念念又气又怕,手里提着的袋子从她手中滑落,个头丰满的蚌壳海参全撒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不合时宜的女声传来,所有人皆是一愣。
时念念气急了,直冲冲走向前将小反派护在背后,拧眉看向那几个比她个头都要高的小孩:“不知道打架是犯法的吗?你们爸妈没教过你们吗?”
看见不远处还未反应过来的的陆诚,时念念两步走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提着他的后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小孩,就是你带头欺负笙笙的吧?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否则别怪姐姐给你上一堂心理教育课。”
陆诚发育的比同龄人要慢一些,尤其是身高,他虽然被惯了一身少爷脾气,嚣张跋扈又乖张恶劣,但是却长得矮,时念念轻而易举的便把人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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