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时卷起了细雨,冷冽空寂,扎进皮肤,连血液都一点一点凉了下来。在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后,背后视线深沉,不知怎么的,时念念指尖轻颤了下,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猛地将她推进最寒冷的冬日冷风,冻得她一时间忘了反应。
她怔怔转过身,视线循声望了过去。
天色昏暗,半落不落的太阳被遮掩在厚重的云层后,一席昂贵奢华的高级西装的男人站在几米远的距离外,身量一层淡淡戾冷,黑色西装一丝不苟干净利落,身形颀长高挺,面容冷峻,仅存的几缕微弱的光从上而下,落在他的肩上像是铺了层灰。
身旁有人给他撑起一把黑伞,男人站在伞下,仿佛与黑色融为一体,骨节分明的大手把玩着那串精致佛珠,微垂着眼眸淡淡的看过来,一副冷淡面色,看不出情绪如何,俨然是那熟悉的居高临下,殷贵压抑的贵公子形象。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时念念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眼前蓦得浮现现出苏皖的葬礼上,那个站在伞下的陆氏总裁陆则钏的面容来。
盯着时念念那双轻软漂亮的眼,陆笙放缓了神色,眉眼间的阴鸷淡退了些,柔声道了句:“乖,过来。”
时念念抬腿便想过去,她的脚才迈开半步,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青年忽的紧攥住她的手腕,下一秒,时念念清晰的察觉到握住自己腕骨上的那双手在轻微的颤抖。
他的力气不大,但却很重,仿佛全身的力量都汇聚在那一点,时念念诧异转过脸看了眼,才发现陆诚的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他不仅是手在抖,身子也在抖,高挺的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被咬得出了血,就连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手背上不断有青筋绽起。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状态出奇的差,好似有一种,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本能的恐惧。
他看像她的眼神似乎在向她求救。
时念念其实回头了大概有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才匆匆瞅了一眼,忽的又听见陆笙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伴随着雨声传来,撕开了层层雨幕,只不过这次不再像方才的柔和,淡淡的几个音节里里藏着几不可查的低冷:“念念。”
这次时念念头也没敢回,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别说救陆诚了,她再待下去一秒一会连自己都救不了。
小姑娘走的很快,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下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身上被雨水打湿也毫无察觉,等她来到陆笙身前,距离男人半步远前站稳。
这场突如急来的雨并不大,只是雨滴细密,细珠似的打在身上,将时念念的鬓发全部打湿,有几缕粘在耳侧额角,小水珠伴随着动作幅度变化齐聚向下,从柔软的发梢滚落在地上。
女孩身上那件米色长裙也因为洇湿了水渍而变得颜色更加的暗沉,虽然并没有淋多少雨,但肩膀那侧的布料紧贴在皮肤,又被陆诚扯得皱巴巴,看着有些狼狈。
陆笙眸色微动,将身上的西装外套直直的套在她身上。
男人外套宽大,套在时念念身上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鼻息间萦绕着陆笙身上熟悉好闻的凛冽味道,西装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那温度熏得时念念耳根莫名的发烫,好似被他抱在怀里,她用手背贴了下脸,默默将衣领往上扯了一下。
陆笙正垂着眸给她挽袖口,时念念盯着那几根冷白色皮肤的修长手指看了几秒,又抬眸看向他的眼,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浓密纤细的长睫,眉眼深邃冷峻。
她总觉得这会应该说点什么好,想了半秒,时念念很主动的握住轻搭在袖口上的手指,眨巴着眼睛看他,声音又轻又软,积极的认错:“不是我叫他来的,我不知道他会在这里。”
事已至此,先主动认错比较好,不然她总担心……时念念瞅了眼陆笙的神情,那张冷淡面色使她心头一颤,不知道他这会是不是生气了,但总感觉他现在心情好像并不好。
陆笙反握住女孩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不轻不重的应了声:“我知道。”
他嘴上说着知道,时念念瞧着他握住自己手的力道大的好像和不知道没什么区别,但这种话时念念到底还是不敢说,虽然平日里她巴不得说几句话挑挑刺,关键时刻还是安静一点好,她心里腹诽了两句,乖乖的任由陆笙握着。
小姑娘皮肤薄,又被养的娇气,被陆诚狠狠一拽,在那截皓白的腕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像是皑皑白雪上映了一点红梅,陆笙轻眯起眼,抬起指腹摩挲了下,低声呢喃了句:“当初真该断了他的手。”
他眼睫垂落视线向下,其实动作好轻,但又格外有重量,狭长的眼尾冰着一层戾冷的霜,声音低到好似在自言自语,又透着抹瘆人的阴冷劲。
时念念不由得心里发怵,她不是什么普爱天下的圣母性子,也没想过为陆诚求情,陆家一大家子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奇怪,陆诚年少时犯了那么多错,也算是罪有应得。她只是被陆笙身上那紧迫的,寒冷如霜的侵略感闷得有些喘不过气,前段时间他对她太过温柔,几乎百依百顺的宠着,又从未生过气,叫时念念差点忘了他骨子里天生自带着的阴冷和狠戾来。
她想说句别的话缓解一下气氛,身后又出现了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距离较远,人声略显嘈杂,似乎又女人在哭,有人在骂,时念念没听太清,她眨眨眼,好奇心趋势她转过脸想去看发生了什么。
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和小心思从来都逃不过陆笙的眼睛,男人不知从谁的手里接过一条温热的毛巾,捧住女孩的脸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水渍,侧眸睨她:“很好奇?”
时念念条件反射就想摇头,意识到现在不太方便后又忙弯唇讨好似的笑了下:“没有,一点也不好奇。”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大。
不远处,一开始带着时念念来到后院的女佣从保镖手里挣脱开来,不顾众人的阻拦,几乎手脚并用的朝时念念爬来,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又狠狠跌倒在地上滑出去半米远,她跪的很重,整个人仿佛都陷进了泥地里,身上衣服也被扯得凌乱不堪。
她哭喊着一遍又一遍的磕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把时念念当做最后一根稻草不松手:“求求您,时小姐,求求您救救我……”
女人面色惨白如纸,披散着头发目眦欲裂,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几近面临着崩溃的地步:“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都是陆二少的错,对……都是他!都是他威胁我要我带您过来!求您和先生通融通融,求求您,时小姐……求求您……”
她又向前踉跄着向前爬了几步,伸出手企图去拉时念念的衣角,手才伸到一半,被陆笙身边的人一脚踹开,捂住嘴按了回去。
而时念念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她的手腕还被陆笙桎梏在手里,男人正微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的脸,从眉眼一路向下,细细描绘过女孩的面容,动作轻柔的仿佛在对待一件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身周的事情他毫不在意,就那么静静站在那,孑然傲立,优雅高贵的气息丝毫没有被雨幕淹没遮掩,在渐浓月色的衬托下,衬得那身影越发冷峻深邃起来,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他开口,看向时念念的目光柔和,声音也被放的很柔,只是漆黑的眼底却透着几乎病态的偏执,眸色几分阴郁:“粘上脏东西了,擦干净才行。”
男人身量很高,高出她一截,将她笼罩在一小片不透光的阴影里,他意有所指,低沉的话语模棱两可,莫名的酸涩漫到嗓子眼,时念念捏紧手指,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很想掉眼泪。
天边日落摇摇欲坠,新一轮的夜色即将来临。
陆诚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那女佣也瑟缩着身躯坐在一旁,抱着胳膊不停地颤抖。
远处与近处一明一暗,像是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谩骂声哭喊声撕扯声络绎不绝,陆诚的脸砸在草地里,额角一片湿润,凌乱碎发遮住眉眼,他通过那最后几缕微弱的光线盯着那张殷贵面容,藏在身体里的本能的恐惧潮水般铺天盖地袭来,记忆里全是那几年非人的折磨和痛苦,他精神紧绷,状态也差到极点。
任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活得连陆家保安养的狗都不如的少年,俨然成为了最后的上位者。
在被几个保镖拉下去的瞬间,即将又要回到熟悉的漫无天日的黑暗,陆诚眼睛充血,漆黑的瞳孔直愣愣的盯着他,往日里带笑的桃花眼一片猩红,忽的,他突然呲笑出声,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的般。
即使是那副狼狈模样,也依旧**着骨子里最后的傲气,渗出血迹的嘴角笑容蔓延开,表情带着几分疯劲,笑得漫不经心:“陆笙,你他妈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你毁了一个陆家,毁了所有人,你这种薄情心肠不择手段的男人,注定不会被神明祝福,一辈子都会被诅咒,一辈子都得不到……”
那嘶哑的声音愈来愈尖锐,犹如利剑,狠狠敲在在场所有人的耳廓。
耳畔是连绵不断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有些闷,陆诚说的话时念念一字不落的全部听进了耳朵里,在听见那熟悉的疯子两个字眼时,她皱了下眉,下意识扯住了陆笙的衣角:“笙笙……”
好像自从她生陆笙的气后,都是连名带姓的喊他,已经很久再喊起这个名字。
陆笙面色浅淡,丝毫没有被那些污言秽语所影响,他对上女孩的目光,低沉着嗓音轻笑了声,大手伸到她耳侧捂住她的耳朵,隔绝了一切声音,柔声哄她:“别听。”
男人指腹带着淡淡的凉意,触碰到最敏感的耳朵时传来细细密密的小电流,使她禁不住的颤动了下长睫。
其实时念念也就只听见陆诚骂陆笙是个疯子,骂他毁了他们陆家,说他注定得不到……
得不到什么……
时念念将全部注意力都聚集到耳朵上,她还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太阳穴忽的传来微弱的但又不可忽视的刺痛感来,那感觉很熟悉,脑子里仿佛梗了跟银针,一下又一下剜着她的神经。
时念念恍惚了几秒,等她再回过神时那声音已经逐渐远去,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听清,也不知道陆诚究竟还说了些什么。
耳朵虽然被捂住,但依旧能判断出周围声音乱糟糟一片,空气里飘散来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的她大脑又是一阵瑟缩。
时念念抬脸看向面前这个男人,他眸漆黑静懒,阴鸷冷戾渗透了眼尾,锥着寒冰静静看向不远处,他没出声,面色平静浅淡,但眼底的温度又冷又凉,像京城冬天漫天而过的大雪。
时念念看了半秒,曲起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低了头。
时念念抿着唇:“你别……”
别什么?生气,别动怒,别烦躁……她想不出个合适的词去形容,犹豫了一会,又换了个说辞,女孩动了动唇,眼睛湿润润的潋滟着水光,软着嗓子开了口:“我没想过跟他走。”
陆笙垂下眼帘:“我知道。”
见他还是那句话,在寻常不过的三个字,时念念敛了眉眼,她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但她也不知道她在期盼什么,她只觉得这会陆笙的状态很差,他一身浓浓阴郁戾气,看着情绪并不好。
她对上那双漂亮的眸,男人眼眸轻眯,视线沉沉落到她的脸上,眸色深的如墨,似乎压抑着某些炙热的深沉的凶涌的她看不懂的病态情绪。
时念念眨眨眼,眼睛没缘由的蓦得一热,一颗奶白色的珠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落在地上,砸进那一小滩浅浅的水洼里,碎了一地水花。
她的头似乎有千斤重,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毫不讲理的捏住她的神经,将那仅存的神志握成一团又撕扯碎扔在地上。
系统的警报声在一秒前便从未停下过,扰的时念念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甜甜在给她提示,还是身边真实存在的。
时念念红着眼睛,心跳紊乱之间再一次扯住了陆笙的衣袖,喉咙里的哽咽几乎要漫出来:“能不能别再把我关起来,我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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