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是血族食欲旺盛时的表现。
巴尼闭上眼睛,倏地听到一阵破空声。
抓着他的血族双手像是被无形的银丝切断,切面完整,随着巴尼一同坠下。
景色倒退,天旋地转之际,巴尼看到了天空中的一抹黑。
一个人影侧对着他,露出苍白的侧脸,黑色的斗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灰蒙蒙的天幕下,他听见了冰冷的宣判声。
“克斯·瓦伦,瓦伦四代,你违反了议会最新颁布的禁令,第二十三条,不得虐杀血仆,现将你的子爵身份剥夺,领地收回,你可以在议会上提出异议,也可以保持沉默。”
巴尼从高空坠下,强劲的风划破他的耳朵,铺满落叶的地面越来越近。
他闭上双眼,忽地风声好像停了,像是被包裹在气泡内,强风被隔绝在外。
巴尼睁开眼,发现他整个人如同有无形的气流将他托举起,温暖舒适。
血族所拥有的特殊能力。
他抬起眼,悄悄观看天空中的情形。
血族的双手缓慢地生长出来,嘴巴一张一翕,而站在他对面的女血族并不阻拦,沉默地听着血族拖延时间的话语。
巴尼为女血族捏了一把汗,虽和血族相处得时间不多,但他能猜测出克斯是个什么性格。
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果然,血族的双手生长完毕后,第一时间,就向对面的女血族扑了过去,眨眼间,就瞬移到了女血族面前。
那双新生的手指上的指甲格外锐长,末端闪着黑色的冷光。
巴尼的心被这幕揪起,忽地,血族停住脚步,在距离女血族几米的位置,仿佛被一层透明膜隔在外部。
“现判断克斯·瓦伦暴力袭击议会的代行者,现将其判定为对议会不敬,不敬者视为公然叛出血族的叛徒。”
一字一句的声音,从女血族口中脱出。
“就地格杀。”
巴尼听见克斯·瓦伦脸上的横肉都鼓到了一起,牙缝中挤出一句撕心裂肺的怒吼:“不!”
克斯·瓦伦的话戛然而止,女血族的话音落地,巴尼看见,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男血族像气球一样慢慢鼓起,膨胀开来,如同有人在他体内不断地在吹气,血族的皮肤薄如蝉翼地贴在外侧。
“砰”的一声,似炸裂的烟花,折磨巴尼许久的克斯·瓦伦爆成一团血雾,弥散在空气中。
就这么死了?
巴尼恍惚地抬眼,对上了天幕下女血族漫不经心投过来的的一眼。
皎洁的月光落下,女血族颈间系着的长条白色丝巾被狂风吹起,舞在女血族的眼眸前,遮住她的双眼。
她低垂着眸,立在空中,巴尼跪在地上,抬着头仰望这一尊女神像。
巴尼的思绪模糊,兀地,他仿佛回到了七八岁时,随父母前往教堂,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环境令他惶然,陡然迷了路,意外闯入了一座小塔。
塔内立着一尊精妙绝伦的大理石雕像,金灿灿的日光从塔顶的窗户落下,带着四散的飞灰,一同垂在白袍女神像的身上。祂头戴金冠,左手持着天平,右手持着利剑,双眼蒙布,透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正义感。
小巴尼后来得知这是一尊忒弥斯的女神像,祂执掌着法律和正义,是秩序、和平的象征。
前半辈子,巴尼信奉着忒弥斯女神。
而此刻,他迎着女血族垂下的眸,跪在地上行礼,虔诚地奉上自己的身心。
“尊敬的大人,您是如此的善良和慷慨!请允许我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侍奉在您的左右。”
闻言,女血族将他带了回去。
到了古堡,巴尼这才发现,古堡内的血仆数不胜数。
硬朗的男人,柔美的女人,足有十数,其中还不乏垂垂老矣,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说他是伯爵在许多年前救回来的,因着伯爵被罚在苦寒之地任职,全靠与伯爵再见一面的力量支撑着。
欣喜若狂的巴尼被泼了一盆冷水,老者说他从未被林伯爵吸取过血液。
古堡中没有特定的血仆,林伯爵只是将他们当作捡来的劳动力,付给他们报酬。
可巴尼不相信,他日复一日,夜夜等待着林伯爵可以传召于他,可连这座古堡,伯爵都很少回。
直到盖文的出现。
盖文是特殊的,他年轻,漂亮,更得林伯爵的喜爱,是古堡内唯一一个被林伯爵吸食血液的对象。
巴尼的等待落了空,他内心喷涌着的爱意和敬意混杂在一起,令他抓狂。
他不想落得个老死都未被吸食的下场,就像先前的那位老者般,带着遗憾死去。
所以他开始针对盖文,针对这个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的青年。
古堡内和他怀有同类想法的人很多,大家只是将杂事、难事、不愿意做的事交给盖文去做,冷落孤立他,试图让他变成一副讨人厌的性格,被林伯爵厌弃,好让其他人有机会上位。
可盖文该死地能承受,像一团任人揉搓捏扁的泥巴,怎样都无所谓。
冷暴力逐渐演变成肢体暴力,反正林伯爵也不常回来,两次吸食之间隔着较长的周期,伤口会自然愈合,盖文又不是个会告状的,几人有恃无恐。
直到现在,巴尼将视线落在沙发上披着白袍的人类女人身上。
肤白貌美,生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蛋,男不男女不女,真不知道哪里符合林伯爵的心意。
林伯爵从
不参加血族的狩猎派对,难道是为了这个女人故意前去的吗?
她是会成为第二个盖文,还是会超越盖文,成为新的风向?
巴尼眼神阴鸷,像大草原上等待猎物死亡,择人而食的秃鹫。
莱尔打量的眼神一顿,两人对视后,几乎是同时转开目光。
巴尼收敛眼神,将目光落在沙发中央坐着的女血族身上。
林伯爵穿了一条火红的真丝睡袍,乌发垂在肩上,原本苍白的面容因刚吸血而透着红润,如同一支盛放着的明艳玫瑰,张扬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睡袍堪堪盖住膝盖,露出莹白的小腿,其上遍布着浅淡的红痕。
盖文这个贱男人,怎么敢在伯爵大人身上留下痕迹?
巴尼攥起拳头,任由指甲嵌入手掌心,疼痛拉回他的意识。
他的目光宛若实质,一寸寸地舔舐过那片吻痕。
“今夜这么晚的时间将各位叫到此处,是有事情要宣布。”
林青云的话音一落,厅内喧哗的人声立即消失,一片寂静。
血族的眉宇间透着冷意,红唇抿起。
“我听说近日血仆中有以强凌弱,抱团欺辱新人的事情发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莱尔看见眼前的这群人类皆面面相觑,没做过欺凌之事的女人面色如常,而其他男人面露心虚之色。
最前面的巴尼站出来回答林青云的问题:“大人,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来的挑唆之语,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得您所救,有了一方遮雨的屋檐过活,已经感激不尽,大家都像兄弟姐妹一样相处,怎么会做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莱尔被他这番巧言令色的话语惊到,他还记得刚刚男人投来蛇蝎般的眼神。
他看向身侧的女血族,面露担忧。
募然,手背一冰,他被林青云的手拉着放到了膝盖上,许是觉得他体热,所以随意地拿来取暖。
轻薄的真丝面料,睡裙底部衔着不规则的蕾丝花边,触感细腻。
莱尔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他的掌心被带着掌在了膝盖上方的面料处,隔着小片的布料,血族冰冷的体温渡了过来,刺骨的凉意。
血族一边同巴尼说话,一边将手指拢进他的指缝间,揉/捏着浅浅的一层皮肉。
女主皮肤白,素如积雪的手指像是蒙上一层浅淡的柔光,指节处泛粉,指甲圆润,柔嫩的手指如同一节春笋,宛若无骨,掌心暖和,散着甜丝丝的幽香,隐隐可见皮下青色的似植物般脉络。
十指连心,带着薄茧的指腹拂过他的手指侧面,按在指甲,细细地抚摸手指根/部和手背的连接处,酥酥麻麻的小电流从尾椎骨窜起。
莱尔的脸颊发热,不敢抬头看沙发对面众人的眼神。
“那为什么没有人给兄弟姐妹们安排住处呢?”
林青云的话一阵见血,让巴尼脸上的笑容一顿。
“巴尼,你真让我失望,你是年纪最大的一个血仆,我辞去了管家,支付给你们报酬,可不是让你们在这里过家家的。”
伯爵冰冷的话语像是在巴尼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刺痛难捱。
他嗫喏着想要为自己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青云又指了几个平日里和巴尼一同欺负盖文,与之为虎作伥的几人。
“我的古堡里容不下互相捅刀子的血仆,你们几人被解雇了,回小镇去吧。”
掌管正义的女神将天秤偏向了另一方,巴尼听见了自己的心碎裂开来。
他垂下眸不再言语。
林青云拉着女主就要上楼,忽地一道黑影扑来,她下意识地一躲,那道黑影就伏在了铺有软毯的地面上。
巴尼伏在地上,头颅贴近她的脚踝,神态狂热,亲吻她的脚面。
难道是她太过于冰冷无情,将他刺/激疯了?
林青云凝着眉,暴风突起,将巴尼席卷着推入门外,连着一同参与过霸凌的几位面露心虚的人类男性。
她拉着女主就要上楼,兀地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喊。
“大人!”
林青云回过头,望向场内仅剩的几位女性。
出声的正是一位脸颊有着小雀斑的贝丝,她对贝丝有印象。
贝丝是她在小镇和血族的交界处带回来的,当时女孩因饥饿倒在路边,她便把一时兴起从小镇买来的一袋子面包扔给了她.
女孩十分警惕,睁着一双大眼睛询问着自己需要付出什么。
林青云没有回答,女孩反而拿着面包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身后,像一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从此,贝丝就留在了这里,为她打理古堡后花园的那片玫瑰。
林青云盯着女孩的脸,她先前因饥饿而凹进去的脸颊胖了一圈,脸蛋肉乎乎的,像一只谨慎可爱的小仓鼠。
小仓鼠深吸了几口气,手指揪着衣服下摆,与她对视。
“对不起,大人!”
女孩的眼里闪着一层动人的水光。
“我们应该尽早告诉您的,只是巴尼害怕有人告密,时时刻刻派人监视着我们......”
林青云看见贝丝弯腰向她鞠躬,剩下的几位女生齐刷刷地弯下腰。
贝丝低着头,只能看见地毯上繁复精美的图案。
头顶的女声响起:“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贝尔的心脏一阵猛跳,随后伯爵接着开口:“你花园打理得不错,这番口才做园丁实在屈才了,做我的管家吧,我把调度血仆的职责放权给你,你可以随意决定她们的去留。”
“工资涨到五个金币如何?”
贝丝的眼睛被水雾模糊成一片,落在地毯上,洇湿了表层的皮毛。
她哽咽着应声道谢。
五个金币,在这个匮乏的时代,可以买到十个奴隶,省省些可供一家四口人三个月的吃喝。
她贝丝何德何能?
贝丝望着女血族远去的背影,泪眼模糊。
而观看了全程的莱尔面色复杂,他跟随着林青云上楼,紧盯着血族的背影,欲言又止。
沿着蜿蜒的楼梯走上三楼,走在幽深的走廊间,不同于楼下的灯光昏暗,三楼一整层都坠着明晃晃的水晶吊灯,华丽闪耀,衬得整个走廊宛如白昼。
莱尔从书中得知正常的吸血鬼都是夜间生物,厌恶刺眼明亮的灯光,喜欢幽暗的黑夜。
光明对于吸血鬼来说,是无法触碰到的奢侈品。
一个奇特的吸血鬼。
女血族背对着他,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莱尔收回视线,好奇心驱使着他开口:“你为什么会选择让那个叫贝丝的女人当你的管家?或许她的口才不错,也擅于种花,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做好一个管家......”
他的声音被不耐的血族打断,女血族倏地回过头。
那双馥郁得如玫瑰花汁浸染的血眸刺了过来,女血族面色平静。
“当我的管家会这两样就足够了。”
说罢,她回过头,继续向前走着。
莱尔的脚步一顿,他刚刚的提问夹杂着私心。
他迫切地想要和林青云打好关系,想着或许当上管家就可以拉近两人的关系,可现在,事情好像被他搞砸了。
莱尔一言不发地跟在女血族身后,内心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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