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美惠确认他,“这煮出来可是一大碗?”
“煮吧,我没吃晚饭。”
高美惠反问,“那我要不请你进来吃,你今晚不就饿着?”
蔚映敏站那儿看她下面条,“我回家煮碗清汤面。”
高美惠下意识地看看他平坦的腰腹,“我七点后就不吃东西了。”
蔚映敏的腰腹还行,毕竟常年游泳和爬楼梯,对比他的同龄人来说他身体管理的相当不错了。但他眼下不着急证明这一点,他问高美惠,“上回在我堂姐家晚饭吃到九点,出来咱俩还去喝了啤酒。”
高美惠不在意,“那是特殊情况,我基本七点后不吃东西。”
蔚映敏点头,“您都对。”
高美惠把煮好的面淋上杂酱后端餐桌上,催他,“快吃吧。”
蔚映敏坐在餐桌前吃面,高美惠在厨房洗锅,洗完收拾料理台,然后把装杂酱的保鲜盒封严实,放去了冰箱里出来厨房顺手带上门问:“怎么样?”
蔚映敏都快吃完了,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高美惠轻笑,又回厨房给他烧水,烧好倒杯子里冷却。
蔚映敏吃完端着空碗要去洗,被高美惠接过道:“我来。”
蔚映敏也没推辞,抽了餐纸擦着嘴说:“姐我想借个卫生间。”
高美惠显犹豫,把碗筷放水槽,领着他去主卧的卫生间说:“你用主卧的吧。”
她没多解释客卫是杨照的,主卫是她的。她们母女各用各的,再着急都不习惯用对方的。包括上次蔚映敏来,她只带他参观了大致的房间格局,像杨照的卧室和两个卫生间没带他参观,这在她眼里是十分私密的空间。
她把蔚映敏带去主卫,然后捎上两道门出来,出来就后悔,严格上来说从领他去的时候就纠结。她不让自己多想,没法细想,径直去阳台的洗衣机里取出洗好的衣服挂去晾。
两分钟后蔚映敏从主卫出来,他不自然地咳了声,高美惠在阳台晾着衣服说:“桌上有水。”
蔚映敏端起还有些烫的水,心如擂鼓,想着该怎么告辞。
他转头看阳台,阳台没开灯,但依稀能看出高美惠的剪影,她举止不是很流畅地在晾衣服。就那一件 T 恤,她来回甩,甩完都挂到晾衣架上了,还在不停用手掌抚平。他问:“需要我帮忙么姐?”
高美惠很利索,“你离开的时候把门带上。”
“我喝完水再说,水很烫。”
高美惠把晾衣架升上去,回来客厅把电视关了,又俯身收瑜伽垫。
蔚映敏的目光从她瑜伽裤上收了回来,开始专心喝水。
高美惠出门常穿骑行裤,完全不认为在家穿瑜伽裤见客有什么不得体。她现在顾不上这些,背对着蔚映敏在卷瑜伽垫,心里想的全是赶快喝完离开。
她卷着瑜伽垫无意通过鞋柜旁衣帽架上的镜子里看到蔚映敏神色,她回头看他脸,目光狐疑地顺着往下移,然后骂他,“混帐东西!”
蔚映敏本就无地自容,又被高美惠的那种眼神扎到,盯着她反问,“杨照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高美惠满脸涨红。
蔚映敏也面红耳赤,直盯着她看,不提她自己晾衣服时的窘态,转身就这样子离开了。哪怕下去被人抓住乱棍打死,也不要在她家里待一秒钟。
*
蔚映敏从她家离开两天了,这两天的晚上他都没在仨人的群里发卖剩的面包。不是生意太好卖光了,而是蔚映敏私聊蔚映如只给她带了。这是高美惠从蔚映如嘴里证实的。她在没收到面包的次日早上就微信蔚映如,问映敏昨晚给你送面包了么?
蔚映如也在暗戳戳八卦,八卦蔚映敏为什么不发群?
当她收到高美惠微信的时候八卦心烟消云散,不掺合两人的事儿,如实回她:【送了。】
高美惠也没多说,问她:【这周哪天来医院?】
蔚映如回:【我估计以后要一个月半个月的才能去医院跟你吃饭了。】
高美惠问:【发生什么事了?】
蔚映如回:【我们这个月推出了上门取衣服务,洗衣单不再局限周边小区,单量陆续大了我的个人时间就压缩了嘛。】
高美惠回:【这是好事。】紧接问:【你是请人上门取衣还是自己?】
蔚映如回:【前期肯定是我上门,取衣流程太繁琐了,盲目请不懂行的会有纠纷。】
高美惠问:【你是不是要提辆车?】
蔚映如回:【映敏说能以内部员工价给我申辆他公司的车,我要老款的就行,预计全部下来会大几万块。】
高美惠回:【有辆车出门总是方便的。】
蔚映如说:【至少不担心雨天嘛。】她是真高兴:【主要还是想趁蔚映敏在职能薅羊毛,哈哈哈哈哈……】
高美惠交代她:【你也要劳逸结合,店里最好能再请个人,能花小钱解决的就不要损耗自己心力。】
蔚映如说:【我就在招呢,我想找那种干净麻利肯踏实干活的大姐。】
高美惠问:【你有什么硬性要求?我见到我们医院的护工或清洁工,我问问她们身边有没有求职的。】
蔚映如回:【我需要她能接待客户,要接受上晚班,晚班是下午一点半到晚上九点半。】
高美惠回:【好找,我回头跟你问问。】
蔚映如说:【昨天遇到个特别合适的,她在这儿租房陪孩子读高中,哪哪儿都合适,但就是不能上晚班。】
高美惠说:【不着急,四五十岁的大姐好找的。】
蔚映如遗憾地说:【以后咱们见面就没那么频繁了,我都习惯每周跟你吃饭聊天了。】随后又玩笑地说:【我每周不跟你吃饭聊天比跟明峻离婚都失落。】
高美惠说:【那以后每周找一天来我家聚吧。】
蔚映如秒回:【你家我可放不开,我怕你跟在我后头捡头发。】她去过高美惠家,高美惠跟有洁癖似的不停捡掉落在地板上的头发。她自己家爱脏脏去吧,第二天早上一块收拾。
高美惠说:【那每周找一天在你家聚。】
蔚映如高兴:【可以!只要你愿意出门,以后每周找一晚来我家聚!】紧接回:【避开周末,就还咱俩吃吃喝喝。】
高美惠笑说:【咱们还安排在周中。】
就在跟蔚映如聊完的第二天晚上七点,高美惠从医院下班回来经过面包店,见蔚映敏在前台,她锁了车进去,蔚映敏看她一眼,只管忙自个的。店里人多,高美惠不好张口也没久留,出来开了车锁准备回家,蔚映敏出来问,“逛了一圈没想吃的?”
高美惠不理会他的阴阳,直奔主题,“你吃饭了么?请你吃晚饭。”
“以后您想吃面包自个花钱买吧。”蔚映敏看她,“我可不敢再拎上门招人辱骂。”
……
高美惠说:“言过其实了。”
“您都对。”蔚映敏直视她,“我心窄。”
高美惠左右看两眼,轻声问他,“你怎么还理直气壮上了?“
蔚映敏逼问她,“既然您能站在道德高地鄙夷我,干嘛来找我?”
“我没鄙夷你,这是你单方面解读。”
蔚映敏不纠缠这事,问她,“您来找我干什么?”
“别一口一个您您您的。”
好,蔚映敏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
高美惠说:“我本来想请你吃饭,现在感觉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我没看出你有丝毫的羞耻心。”
高美惠顾虑这是在街上,说话的声音相较低相对也平缓,给人的感觉更像就事论事。
蔚映敏更没什么情绪,他刚公司下班回来没多久,上身是衬衣,下身是量身定做的西裤,他双手揣西裤口袋站在她旁边,身上唯一的一抹亮色就是腕上的机械表。
他不说别的,就面无表情地回她,“我当下有羞耻心就够了,你也辱骂我了,为什么两天后我还要有羞耻心?”
“您不方便借我卫生间直接拒绝,我在那儿脱裤子撒尿我还不顺畅呢。”
高美惠瞠目结舌,没遇见过这样的人,简直无话可说。
蔚映敏又说:“我这人就素质不咋地,您早看清早远离。”
高美惠还是那句话,“我没任何鄙夷你的意思。”
蔚映敏偏头不做声。
两人又站了会,高美惠问他,“你吃晚饭了么?”
蔚映敏说:“没。”
高美惠说:“咱俩去吃点素口的吧。”
蔚映敏开车带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馆,点了一道芦笋口菇,要了一个醋溜包菜,要了一个上汤豆苗。
*
两人又和好了。
蔚映如是从晚上仨人的面包群里推断出来的。
她每天就事不关己地吃饭赚钱。
明峻晚上有应酬她就早些回来给明皓洗澡哄睡后再去关干洗店门;明峻要是晚上七点前回来能去晚托班接明皓回家,她就一直守到九点半干洗店关门回来。她店里想再请个大姐的主因,就是她以后不想给明皓晚托了,放学接到他就一块回家陪他吃饭写作业。
明心就是个教训。明心从读幼儿园开始就晚托,一直托到小学毕业。她当天所有的作业都是在晚托班完成的。奇怪的是,她在晚托班的作业完成度很高,但考试时成绩就是上不去。她至少听晚托班别的家长反映过三四回,说有晚托老师直接给孩子答案,她们是不教和不看孩子写作业的。
当时蔚映如没放在心上,因为她和明峻的下班时间与明心的放学时间不一致,是绝对不能去接孩子的,那么每个月花上一千来块把孩子晚托,这是最轻松和最能有效解决问题的。
她就是在明心身上汲取了教训,所以才想在明皓身上多花些心思。
她把这事想明白了。她想明白的不是该给孩子什么样的教育,而是我在现阶段能给到孩子什么教育。她跟高美惠的教育观曾经是一致的,但高美惠能把她的教育理念落地,且在落地的过程中是一种跟孩子共同成长的开放态度,高美惠是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孩子的教育和她工作上的事情;而她不能。假如她把重心倾注在孩子的学习上,那她对孩子的成绩一定是有期待的。当期待落空,她就会泄气,这种气无处可发时就会延伸出另一种风暴。
她跟高美惠很少聊教育。她认可高美惠的教育,但如果她无视自己的个性和生活处境照搬她的教育方式,她很大可能会把家庭引向灾难。
她没丝毫夸大。这是她尝试出来的经验。
高美惠的育儿理念没有参考谁,更没看过什么育儿书,她完全是自己根据孩子的排异反应摸索出来的,某些方面甚至过于武断。你问她怎么育儿?她跟你讲不出具体标准,她说最多的就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就认为该这样教育”,她对自己的教育方式十分笃信,几乎不存在犹疑。
小升初填志愿,高美惠跟杨照商量后,一天就给解决了;蔚映如是要犹疑好些日子,问问这个打听打听那个,最后填了杨照的学校。
蔚映如不跟高美惠谈教育还有一个深层原因――高美惠的态度会刺痛她。她只要表示出自己对明心学习上的无力,高美惠就会说:你当好母亲的角色给予她生活上的关照就够了,别的方面不能为她托举,那就在情感上为她托举。
这句话就会刺痛她。既戳破了她在教育上的无能也印证了她某些方面的失败。她没能力在工作了一天后,晚上回家还能心平气和地辅导孩子学习。
她这些年体悟最深刻的是:形势比人强。
明心那时候是迫于形势,现在她想改变形势。她认为现阶段能给到明皓最好的教育,就是不再继续晚托,能陪他吃晚饭陪他写作业陪他夜读,帮助他建立好的学习习惯。
第17章 盖戳
蔚映敏是在母亲节这一天回老家的。
他不知道这天是母亲节,也不是主动愿意回老家的。
是居委会的人要开业主大会,共同商讨一楼补偿的事。眼下加装电梯是势在必行,因为四层和六层的住户家里都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他们都在极力推进此事。目前二楼敲定了,不分摊电梯费也不补偿,症结还是在一楼。
一楼要求的每户补偿五万,三楼以上的业主是不愿意分摊的,眼下经多方协商,一楼最终同意接受三万元的补偿,两户一共是六万。这次开业主大会的主要目的是:三楼以上业主怎么分摊这六万?是平均分还是按比例来?
平均分低层不愿意;按比例来高层不愿意。
老太太对电梯分摊费没什么好说的,但对补偿金的分摊有异议。居委会的群里一度闹到不可开交,一会这个退群了一个那个退群了,群主一会拉这个重新进群一会拉那个重新进群,后来索性直接开业主大会。
会议定在周六,周六这天刚好是母亲节,而居委会之所以联系上蔚映敏,是老太太暗戳戳地跟他们说:我们家都是儿子主事。
然后居委会就电联了蔚映敏。
蔚映敏一大早就开车出小区,小区门口有物业在免费派送康乃馨,他们在朝妈妈们派送的时候还说了句“母亲节快乐”,蔚映敏听见这句话,就从车窗探头问人要了一支。
远看还挺好看,可真拿到手上就真的一支,只有一支,所以在快到家时,他打算下去花店包一束花,象征性地包一把就好。奈何那花店老板太会营销,给他粉浓浓的包了盛大而华丽的一大束。
……
等他端着一大束到家时,家里只有老爷子在看电视,爷俩自从经过医院的那场电话后,都有点谁也不理谁的意味。蔚映敏换好拖鞋把花束摆餐桌上,老爷子就换下拖鞋出门了。出门一分钟微信蔚映敏:【我的茅台在哪儿。】
蔚映敏回他:【后备箱。】
老爷子问:【你凭什么不跟老子拿出来。】
蔚映敏回:【凭那是我买的酒和车。】
老爷子说:【你不跟我拿出来我把你车砸了。】
蔚映敏盯着聊天界面,半天回他:【午饭后我拿出来。】
老爷子回:【直接连发票一起搁我屋。】
蔚映敏没再回他,朝着老太太房间喊:妈――
房间没人。
他上了个厕所找上楼顶,才大半个月没见,楼顶菜园里的黄瓜和番茄都架上细竹竿爬藤开花了,后面乌泱泱五六排细竹竿,也不知道种的啥。另一边的爬藤月季依然开得浓烈,零星两只鸽子落在爬藤上踱两步,拉一坨屎跑了。
他捏着鼻子俯身穿过月季藤朝鸽子棚去,他就不待见鸽子,从来没待见过,只会咕咕咕叫唤。他不待见鸽子鸽子待见他,原本老实待在鸽笼里的鸽子认出他,朝他兴奋地扑棱翅膀。他被它们扑棱的心烦,看了眼身后,拎起旁边桶里老太太兑好的五谷杂粮就往食槽里铲。
老太太不养杂毛鸽,只养纯洁的白色。老幼三四十只是有的。老太太不跟鸽子谈感情,该吃蛋吃蛋,该孵化孵化,该宰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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