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阿玛。”胤禛上前一步,将先前祝兰交给他的金鸡纳霜取了出来,神情恳切道,“儿子这里有一味自白晋师傅那里得到的药,在西洋治疗疟疾颇有成效。”
“荒谬!那等西洋药物未经检测,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害人的东西!如何能直接给万岁爷服用?!”太医吹胡子瞪眼道。
为玄烨治病的三位太医都秉持着强烈的反对意见。
“怎会无用!尔等未曾试验便一味否定,焉知是否存了拖延病症,谋害龙体之意!”胤禛气急反笑。
那最年长的太医大声道:“我大清上下都找不到一味安全的药来治愈此疾,西洋那等蛮夷之地又岂会有如此神药?”
“莫不是四阿哥才是那想要谋害龙体之人!”
此言诛心,饶是胤禛早有准备取药之事会不顺利,也没料到会被扣上这种帽子。
他毕竟年幼,乍然听到这种言论也是一愣,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可是这药……”胤禛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胤礽凤眼微眯,眸中暗沉:“太医所言极是,四弟,西洋之药未曾试验怎好随意送入汗阿玛口中,若是出什么什么意外,此事你可付得起责任?”
“可若是此药真的有用……”胤祉弱声道。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太子意味不明的眼神,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玄烨烧得七荤八素,话都讲不出来,听见外面的争辩之声只觉得心中凄然。
胤禛眼见床榻上的玄烨双目紧闭,进气少出气多,不禁想起临行时额娘的叮嘱。
“你阿玛患的必定是疟疾,金鸡纳霜此物十分安全且有效,若是到时候所有人都持反对意见,你要极力保证他服下此药,用尽所有手段都可以!”
胤禛想也不想,动作迅速从锦袋中抽出多备的那一份药,当着众人的面径直塞入口中。
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的太医和太子:“臣弟已经先行试药,如今并无半分不妥,不知可否让汗阿玛服下此药?”
一时间满室寂静,三位太医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子脸色越发暗沉,正欲张口斥责,床榻上却传来了一道虚弱却是十分清晰的旨意。
“拿来给朕试试。”
众人见玄烨一言不发,还以为他早已昏昏睡去,没成想他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所以在储存力气,因此才没有说话。
外面的动静不小,又离他不远,玄烨基本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摸了清楚。
胤祚向白晋讨要药物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但是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胤祚又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但是此药确实是用来治疗疟疾的,如今他此番情状,确实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试上一试了。
他不怪这些太医,太医院用药向来以保守为主,如此大事更是没有人愿意担责,所以他们反对此事情有可原。
不过保成……玄烨一时也摸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了。
皇上有旨自然不用他们担责,因此除却太子的脸色难看外,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太医们按照胤禛的解释将药物送到了玄烨口中。
“希望四弟进献的药当真有用,如若不然……”
玄烨服下药后需要静养,原本守在榻前的三人都退了出去,刚一出门太子就转头轻声对胤禛说了几句未曾说完的话。
这是威胁还是恐吓?
胤禛面色不动,还是板着一张脸:“汗阿玛吉人自有天相,二哥慎言。”
“哼!”太子重重甩袖而去。
胤祉担忧道:“如今好了,只怕是彻底得罪太子了。对了,那药真的有那么灵么?若是无用,我们俩就完了。”
“自然有用。”胤禛敛目轻声道。
金鸡纳霜确实是针对疟疾的特效药,玄烨服下后短短几个时辰精神便好了起来,让原先胆战心惊的那些人都放下了心。等到他能够下床走动逐渐康复后,胤禛就被召见了。
帐子内放上了适当的冰盆,虽然碍于玄烨的病还未好全所以只能算不热,但是较第一次进营帐时已经舒服不少了。
胤禛进来的时候玄烨正歪在榻上,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日胤禛拿出来后剩余的金鸡纳霜。
“此物朕先前就在白晋那里听闻过,只是未曾放在心上。”玄烨轻声道,“梁九功并未将朕所患之病告知众人,你怎会想到带上此药前来?”
来了来了,胤禛神色微凝,汗阿玛的问话竟与额娘猜测的分毫不差。
“回汗阿玛
,宫中确实不知晓汗阿玛此行所患何病,因此儿子此番前来……”胤禛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祝兰嘱咐他的那样说道,“带了不少西洋药。”
他从身上解下了另外三四个锦袋,里边都是胤祚向白晋等人要来的药物,五花八门什么类别都有。
足以证明……金鸡纳霜被携带是个意外。
玄烨原本有些绷着的脸色瞬间柔和了不少:“你是个好的。”
说罢他便招手让胤禛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玄烨静静地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十三岁的年纪却已经能够临危不乱,有自己的想法与主张,着实不错。
“汗阿玛此病还需要回京静养,不知汗阿玛何时准备动身?”过了良久胤禛轻声问道。
玄烨颔首:“按照太医所言,修养几日便可离开此地,到时候直接回畅春园便是。”
“你额娘还有雅利奇……此次是否都被吓坏了?”
胤禛:没有,额娘的样子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额娘自是最牵挂汗阿玛身体。”想了想胤禛还是为自家额娘找了个补。
念及德妃,玄烨的面容又温柔了两分,他轻拍着胤禛的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了当日太子的情状,心中顿觉难以言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不仁……不孝。
第058章 煨白果
休息不过一日, 玄烨便下旨令太子回京继续监国,独留胤祉与胤禛二人随他在原地驻足。
虽说太子此行的所作所为多少伤了玄烨的心,但是多年父子情谊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被磨灭的, 因此等太子离开后玄烨便收拾好了心情, 只是他减缓了巡行的速度,趁着没有朝堂事务与胤禛兄弟二人多唠了几句家常。
等到玄烨父子三人晃晃悠悠从博洛和屯回宫, 便已经是九月初了。
这会虽然算是入了秋,但是尚在秋老虎正发威的时候, 紫禁城里头依旧是热得吓人,胤禛走进永和宫的宫门, 院落里面静悄悄的,反倒将厢房中热闹的声音显露了出来。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茯苓刚从厢房里出来, 就看见胤禛站在屋檐下,于是便笑道, “咸福宫娘娘、万琉哈格格并章佳格格都在里头呢, 娘娘今日亲自动手做了冰酪, 就等着阿哥回来呢。”
胤禛点点头, 循着厢房中吵闹的声音进去了, 只见屋子里面坐满了人。原先放着绣架的地方被祝兰摆上了牌桌, 四个人打马吊打得飞起,牌桌上都是筹码,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四哥!”
最先看见胤禛进来的是雅利奇,她见胤禛进来了便径直扔下了手里头的针,从端坐着的绣凳上跳了下来:“你可算回来了!赶了这么多天路累不累哇?汗阿玛病得严重吗?博洛和屯那边好玩么?”
前边几句还算是关心, 到了最后一句就突然画风突变了, 祝兰不用看也知道自家大儿子的表情会有多无语,于是在牌桌上都忍不住悄悄憋笑。
胤禛:……你就知道好不好玩!
周边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请安, 舒舒和章佳格格也站起身轻声问好,祝兰见状正好将自己手上看样子不太好的手牌一摊——儿子回来了就先不打了!
吉娜:我看你就是不想输钱!
牌桌上零零散散的筹码基本上都在祝兰手里,可见她这几把玩下来赚了不少,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干脆将这次赢得银钱都赏给了宫人们。
胤禛回来了,永和宫里头这母子几人想必有说不完的话,见状吉娜等人便寻了几个由头走了。
等厢房里空了下来,祝兰就将胤禛拉到了身前轻声问道:“如何?那金鸡纳霜的事情……”
玄烨平安无事,想必那金鸡纳霜肯定是起了作用的,但是观他后来下的旨意以及眼前胤禛的表情,其中必然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祝兰想到这里便挥挥手让剩余伺候的人都下去,随后将雅利奇赶去西厢房找胤祚,整个东厢房瞬间就安静空旷了下来。
胤禛顺着祝兰的意愿坐了下来,随后慢条斯理地将这几天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转述给了祝兰。
……
“如此行事,怕是咱们永和宫将太子已经得罪的透透的了。”
祝兰仔细听下来,觉得事情的发展倒是与她猜测的大差不差。
只是听到胤禛自己抓了一把药试吃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拿扇子敲了一下胤禛的脑袋:“万一那药有问题怎么办?你怎么就自己试药了?”
胤禛笑笑:“额娘多虑了,自打你让胤祚将那金鸡纳霜交于我后,我便让苏培盛去寻了几个患了疟疾的小太监做了试验,确保对人体无碍才敢以身犯险的。”
但是傻儿子,人家那是特效药,你又没病,鬼知道吃了会不会出什么毛病。
祝兰无奈扶额,索性最后结果是好的。
“儿子看汗阿玛这次应该也被太子伤到了。”胤禛小心翼翼道。
祝兰平静道:“伤到又如何,太子终究还是太子。”
仅凭这么一点事情显然不可能扳倒太子,只不过借此机会让胤禛能在玄烨面前露头,顺便打压一下太子的气焰罢了。
这才哪到哪。
*
另一头,钟粹宫里。
荣妃正在教茉雅奇刺绣,她翻了翻手中的绣活夸赞道:“如今针脚要比之前平整多了,配色也比之前好看,对了,你先前不是说要给乌/尔/衮绣一个雄鹰的荷包么?如今绣得怎么样了?”
前几年淑慧长公主就有意在宫中张罗自己这位孙子的婚事,茉雅奇与布尔和年岁相差不大,乌/尔/衮虽然和茉雅奇平日里话更多一点,但是事情没有定下来,荣妃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要知道,这抚蒙也是有讲究的。
巴林郡处于漠南蒙古,既受万岁爷倚重又距离京城近,况且每年都会有木兰围猎,乌/尔/衮既是淑慧长公主的孙子,又是次子,说不定日后能在京城久居。
荣妃前几年一直在玄烨面前委婉暗示,她毕竟与玄烨有多年情分,再加上先头死了那么多孩子,玄烨对她有所愧疚与怜惜,因此这桩姻缘最终还是落到了茉雅奇头上。
如今乌/尔/衮又参与了此次西征准噶尔之战,若是能够立下一星半点的功劳,荣妃都能笑得合不拢嘴了。
“还没绣完呢,乌/尔/衮午后还约了女儿去骑马。”茉雅奇吐舌头不好意思道。
荣妃笑笑,她心中不免有些惆怅,女儿如今也大了,婚事已定,但胤祉的前程又在哪呢?
“额娘!”
胤祉一回宫便立马赶到了钟粹宫,茉雅奇正在与荣妃讲话,三三两两的宫人们跪下请安,她们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话语。
荣妃拍了拍茉雅奇的手:“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等下你们跑马累了饿了就找郑嬷嬷,额娘给你们预备了点煨白果,秋日吃了对身体好。”
叮嘱的话说了一箩筐,等到日头稍微落下去了点后荣妃才放开了茉雅奇的手,慢慢吞吞地将茉雅奇没绣完的花样收了起来,随后亲手沏了一杯茶。
“还杵在那里作甚?”荣妃失笑,拍了拍身侧空着的座位道,“说说吧,这次去博洛和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祉犹犹豫豫地坐到了荣妃身边,低声将这些日子的见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说完还有些不安地低下了头。
从小额娘就教他万事不要争,乖乖跟在太子身后当个贤臣……如今他算是一件也没做到。
“……”荣妃叹了一口气,却并未像他想的那样指责他,反倒柔声安慰道,“你哪里做错了什么呢?”
“可是……”胤祉想到太子临走时看自己和四弟的眼神,忍不住打了
个激灵。
荣妃:“我与万岁爷相识相伴多年,他是最重情义不过的性子。”
“太子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是因为他额娘陪着万岁爷度过了一段不容易的日子,再加上又年少早逝,凭借着情谊起来的人如今反倒是个淡漠性子,只怕迟早有一日……”
宫中终究隔墙有耳,荣妃没有将话里的意思给胤祉讲明白。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荣妃反倒笑了:“哪里就这么难想了呢?我听你这么一说,倒觉得你四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幼时便是最沉稳不过,俗话说得好,三岁看老,你多和他在一处办事,或许能有点长进。”
胤祉听荣妃说到这里也不禁点点头:“四弟平常看着刚直,却没想到也算是个至情至性,深思熟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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