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弓用的是手臂,但是他自幼手上就没什么力气,因此从前在宫中谙达给他挑的弓箭都比较轻。太子也必定是知道这一点的,他故意让他来拉这更重的弓,恐怕也是存心想看他出丑。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拉不开手上的弓箭了。
胤禛镇静地挽起弓,“咻”地射出一箭。
衣袖遮掩下,他的指尖微颤。
“好!”胤礽大声笑道,“四弟,还有九箭!”
场下众多蒙古王公都露出了赞叹的表情,胤禛不断地捏紧拳头再放松,手臂开始逐渐变得胀痛酸涩,但是他的面上依旧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挽弓射箭,一箭、两箭、三箭……十箭毕。
十箭中了六箭,胤禛的射艺倒也还算不错。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蒙古王公都纷纷赞叹,“恩赫阿木古朗汗的儿子们
当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玄烨原本还有些兴致勃勃的目光此刻却逐渐微沉,虽说他面上还是一副温和的笑意,但是这笑意已经不达眼底了。
胤禛垂眸,他没有刻意去控制自己的手,但是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幅度还越来越大。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手臂的肌肉在不断地肿胀……
“四弟。”一旁的胤祉见他下了台就立马凑到了他身边,趁着蒙古王公都围到了玄烨和太子身边,他连忙焦急道,“你手没事吧!”
“大阅应当快要结束了,我们先回营帐吧。”胤禛摇摇头轻声道。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酸痛,指尖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恐怕他这次真的严重拉伤了,不知道胤祚给他的那些西洋药里面有没有可以根治的,否则这次回去肯定要被额娘大骂一顿了。
第066章 腰果
营帐中胤祉龇牙咧嘴地撩起胤禛右边的袖子, 看见肿胀得青青紫紫的手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活像受伤的人是他一样。
“你这手拉伤得可不轻啊。”胤祉都不敢上手去碰那肿得老高的地方,“我们这次来最多也就带了点普通的跌打损伤药, 你这……”
“先随便抹点药揉开吧, 等下越拖肿的越高,到时候回程的时候怕是连马都骑不了。”胤禛摇摇头, 正准备起身去找先前祝兰给他备下的药包,帐子突然就被人掀开了。
如今已经换上蒙古打扮的策棱从外面钻了进来。
他的手里提了一包膏药。
“我问过我阿布了, 皇上还要在多伦诺尔待上几天才回銮,后面的册封、建寺你们应当也是走过场, 不用出什么力气。”
策棱将膏药从包裹着的油纸中取出来,他胆子比胤祉大多了, 也不管胤禛疼不疼,直接将膏药往他肿胀的手臂上一盖, 还轻轻捏了两下:“这是活血化瘀的好药, 我小时候逞强拉弓伤了手臂的时候, 额吉就会给我准备一袋膏药贴, 贴个两三天就消了。”
“没有伤筋动骨就还好。”
胤禛“嘶”了一声, 随后倒是苦中作乐道:“出发的时间雅利奇还让我多照顾照顾你, 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策棱一愣,随后小麦色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了不经意的红,手里的力气慢慢弱了不少。
等策棱和胤祉都从胤禛的营帐里出去后,他原本板着的脸渐渐放松了下来。
这是一步险棋,但是所幸结果是好的。
帐子再次被打开, 梁九功躬身走近, 从袖子中摸出一只白瓷瓶笑眯眯道:“四阿哥,这是万岁爷特地赏下来活血化瘀的药, 万岁爷说了此次多伦会盟您给咱们大清涨了面子,待到御驾回銮,他一定重赏您与三阿哥。”
“儿子谢过汗阿玛。”胤禛从梁九功的手中接过药瓶,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怔松以及孺慕。
待梁九功回到御帐后便将胤禛的表现全部一五一十地上报给了玄烨。
玄烨盘腿坐在炕上,听完梁九功的汇报后便挥了挥手让他侍立在一旁,一边翻看着明日册封的蒙古王公名单,一边想着今日大阅上太子的表现。
胤禛这孩子自幼就要强,今日强行拉了十箭恐怕手臂拉伤严重,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没有让大清在喀尔喀部面前丢了面子。反倒是太子……一国储君却为了一时之气就当着蒙古众人的面为难弟弟,全然不顾及大清的颜面——实在是小家子气。
玄烨有些不满地敲了敲桌面,这几年来因着明珠被他罢黜的原因,朝野之中索额图一家独大;宫闱之中又有凌普为太子保驾护航,下面供上来的好东西他不一定用得到,太子倒是一定能用到……太子常年骄奢淫逸,如今又不仁不悌,实在是需要好好敲打。
太子党……哼!他还没死呢!
八月二十六日,玄烨再次会见哲布尊丹巴、土谢图汗,在御帐中与土谢图汗的长子交谈良久后抚掌大笑,没人知晓他们谈论了什么,但是玄烨在这之后给喀尔喀部赏赐了许多金盘、瓷碗之类的物件,其中还掺杂着许多御用之物,一直等到红日西坠,喀尔喀的王公贵族才列队跪送圣驾回銮。
凝春堂内,胤祥在和胤祯玩拼图,两个人毛茸茸的脑袋本来是挨在一起的,但是没过多久胤祯就伸手将好不容易拼得差不多的拼图全部捣乱了,胤祥委屈地瘪着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到了拼图上。
“胤祯!”祝兰原本正在同雅利奇一道剥腰果吃,一转头就看见小儿子在欺负哥哥,原先温婉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胤祯理直气壮:“十三哥刚刚拼错了,我只能把拼好的拆了重新来拼啊。”
祝兰拎起裙子下了炕,孩子们坐的地方铺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哪怕如今入了秋也不算太冷,还方便了他们像如今这样席地而坐拼拼图。
胤祯将拼好的拼图拆了个干净,让祝兰一时间也摸不准这小子嘴里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无论如何一声不吭就推翻别人的成果这件事情必须得受到教育——祝兰三下两除二就抱起了抽抽噎噎不敢哭出来的胤祥,一边温柔地哄着他,一边让人将地上的拼图收起来。
“额娘……”
胤祥的性子随了章佳氏有些温吞,他虽然年纪和胤祯差不多却比他懂事的多,见母子二人似乎有些不大和睦,便拽了拽祝兰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德额娘,您别生气啦,胤祯不是故意的。”
胤祯委委屈屈地嘟着嘴,正是因为平日里祝兰不怎么生气,所以一旦恼起来板着脸他就格外害怕。
祝兰有些无奈地将胤祥放下,拉过胤祯的手:“额娘与你说过什么?人一旦犯错了,我们身为旁观者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提醒他做错了,然后让他自己想错在哪里……”胤祯乖乖道。
胤祯懵懵懂懂地去拉胤祥的手:“十三哥对不起,如果你下次拼错图的话,我一定先提醒你,再也不会随随便便把你的拼图全拆了。”
胤祥眨巴眨巴那双和章佳氏如出一辙的眼睛,像小狗狗那样点点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刚刚拼图被拆了时的委屈了。
祝兰:小孩子果然没有隔夜仇。
“额娘,我们还能拼拼图吗?”见祝兰的面色不像之前一样严肃,胤祯的胆子便又大了起来,笑嘻嘻地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起脑袋可怜兮兮地问道。
“玩吧玩吧——”
不知道此次北巡,胤禛那边怎么样了。
堂外秋风微漾,雅利奇坐在园子里的小板凳上和额尔赫一道修剪着花枝,落叶随着秋风飘荡,一片枫叶落到了额尔赫的头顶上。
“六月的时候二姐出嫁了,汗阿玛如今也定下了三姐于明年十月出嫁。”
雅利奇手里的剪子“咯吱咯吱”,语气中却慢慢染上了一丝难过,“不知道像如今这样在园子里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有多久。”
茉雅奇在六月的时候被玄烨封为和硕荣宪公主,下嫁漠南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她在那里待了两个月一切都稳定下来后,便托蒙古那边的使臣给她们都带了信。
信里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向她们叙说巴林部的风土人情,只是字里行间不免会流露出一些抱怨的话语,小部分都是因为离家而生出的忧愁,大部分则是在吐槽乌/尔/衮是个木头木脑的傻子
,让雅利奇每次拆信之后都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如果祝兰在的话可能会告诉她,这就是俗话说的,吃狗粮吃饱了。
额尔赫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应该说她有些愧疚。
汗阿玛的女儿并不多,每一个基本上都是要嫁在刀刃上的。如果额娘临终前没有向汗阿玛求让她嫁在京中,恐怕她的命运和雅利奇她们应当没什么区别。
她留京了,后面的妹妹恐怕都要抚蒙了。
雅利奇还在石桌面前唉声叹气,凝春堂外面却传来了胤祚的声音:“四哥回京了!”
她瞬间从凳子上跳起来,原本还有些沉郁的眼睛瞬间亮闪闪的:“我去找四哥!”
额尔赫怔怔地看着雅利奇如一道风一样跑向凝春堂外。
*
胤禛手臂受伤的事情本来祝兰是不知道的,但是策棱在雅利奇面前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所以雅利奇问他多伦诺尔的事情的时候,他将胤禛的遭遇也就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雅利奇听完后生气地将这件事情转告给了祝兰。
只是还没等祝兰有什么动作,玄烨在澹宁居听政的时候突然就发作了。
玄烨高坐于台,手持奏疏,缓缓扫过下方恭敬站立的众人,回想起这几年来索额图在朝政上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慢慢开口。
“朕近见内外各官,间有彼此倾轧,伐异党同,私怨交寻,牵连报复。”①
玄烨神色平淡地略过下首的索额图、明珠、余国柱、伊桑阿等人:“明末时,朝廷重臣对公家之事皆置若罔闻,一个一个都结党营私,飞诬排陷,迄无虚日,最终酿下多大的祸害!”
“朕惟愿诸位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莫要再重蹈前明覆辙。否则……倘若你们之中还有人执迷不悟,朕将全部按照以结交朋党之罪将你们全部交由刑部,以示效尤。”
众人不知道玄烨今日为何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康熙二十七年御史郭琇上疏弹劾纳兰明珠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后,玄烨便罢黜了明珠,时至今日都没有对其在加以重用。明珠一党可以算得上是已经日薄西山,必然不会惹起玄烨这么大的怒气。但是如若撇去明珠,那么朝野之中能够称得上党派的便只有索额图一人。
但是众所周知,索党即是太子党。
如今玄烨斥责朝野之中的结党营私,矛头指向的是索额图,还是太子?
还不等台下的朝臣反应,玄烨又扔下一道重磅消息:“朕有意让三阿哥并四阿哥替朕去祭曲阜孔庙。”
众臣哗然。
先是大阿哥随军出征,如今又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代圣上去祭曲阜孔庙,看这样子万岁爷是想让年长的几位阿哥提前进入朝堂了啊。
有些人不由得偷偷去看索额图的脸色。
索额图到底浸淫官场数十年,哪怕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但是面上仍旧面无表情,让人琢磨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太子还未正式入朝,皇上便已经开始有意让别的阿哥接触朝政了......莫不是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第067章 茉莉奶绿
康熙三十一年初夏, 竹枝惊绿,暖风携了菡萏的香息掠过长廊,屋子里头各个角落都摆上了冰盆, 隐隐绰绰的白雾飘摇中降下了不少暑气。
“落笔应当由重转轻, 下笔不离点,转折不要太硬, 手腕放松,手指不要捏得这么紧……”
少女清朗的声音在一片静谧的凝春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面前坐着两个年岁相差不大的男孩,一个端端正正地坐着悬腕下笔, 另一个则有些坐不住,频频转头望向窗外。
透过祝兰让人新换上的玻璃窗户, 胤祯可以看到雅利奇和她的两个宫女坐在廊下,宫女正在帮她将画着雄鹰的绢纸绑到竹条上去。
他翻了年也才四岁, 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 如今被拘在屋子里练字已经觉得无聊得紧了, 又看到姐姐在外头玩闹, 手里的笔都停了下来。
“十四弟, 做学问要专心。”
多西珲从他们的身后走到了胤祯的身侧, 抓住他软乎乎的手写了一个漂亮的“静”字,她的目光缓缓从宣纸上的字转移到屏风前面,祝兰正在与布贵人讲话。
选秀的圣旨是二月的时候颁发的,除了太子的婚仪没有先例所以多磨了一会外,其余两位皇子的婚仪则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原本她和董鄂氏应该要在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后才进门, 但是旨意刚发下去没多久, 便传来了石文炳过世的消息——太子的婚事只能被耽搁下来。
毕竟哪怕是皇家,也万万没有不允许子女为父母守孝的道理。
这一守孝便是三年, 太子与太子妃的婚事便被推到了康熙三十四年的春天。按照道理来说太子不成婚,下头的弟弟也没有越过他先一步成婚的道理,但是不知道荣妃娘娘与皇上说了什么,原本可能要有所变动的婚期突然就按照原计划不变了,因此在四月的时候多西珲便同胤禛成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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