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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大捷，宫中的气氛却没有因此而热闹起来，宫妃和仆役们都不敢露出一点笑脸，反而氛围越来越紧张。
钮祜禄贵妃病痛缠身，如今已经是在数日子了。
如今已是初春，永寿宫的室内却还烧着炭盆，白雾如丝如缕地浮起，人站在屋子里和窝在暖炉里没什么差别。
贵妃闭着眼睛尽量维持着自己平静的呼吸，直到屋外的帘子被掀起来，她才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是一张有些沉默又有些哀伤的面容。
“皇上来了。”
玄烨抬手示意一旁候着的宫女都下去，从林嬷嬷的手中接过温热的汤药，准备亲自给钮祜禄氏喂药。
贵妃近乎青白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我从前在家中时身子就不好，当时年纪小又怕苦，林嬷嬷端来的药基本上都喂我屋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了。后来这事被姐姐知道了，她不但没有怪我，反而还亲手端药进我屋子，像皇上这样给我喂药……当年种种，恍如昨日。”
玄烨猛然抬头。
贵妃入宫已有十三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提及孝昭皇后。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以前的事情，喘不上气了便停一会，玄烨时隔多年脑海中又逐渐勾勒出当年孝昭皇后初入宫时的模样。
孝昭和贵妃虽然是一母同胞，但是不仅长相不一样，性子也不一样。
刚烈正直不说，管理宫务也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后来……玄烨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先有些心绪波动的面容突然变得冷静下来。
他坐到贵妃身边垂眸轻声道：“是朕委屈你和你姐姐了。”
原来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贵妃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巨大的愤怒和冲动让她感觉脑袋有些热得发昏，她几乎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了玄烨的手：“为什么？！”
为什么她姐姐死了，佟家和赫舍里家还依旧安然无恙？！谋害皇后的大罪竟伤不了他们半分么？
她姐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玄烨轻轻替她掖好被子艰难地说道：“当年朝局动荡，三藩虎视眈眈，内廷不能出岔子……”
贵妃愣愣地看着玄烨哀伤的面容，她原本抓紧的手突然松开了。
是，对于帝王来说，后宫的事情再怎么大也是小打小闹，哪里比得上前朝呢？
屋内一时变得很安静，因此，匆匆忙忙向暖阁内跑来的脚步声也就格外响亮。
“十阿哥等等，奴才还没通报呢！”
“诶！奴才先带您下去换件衣裳！”
“额娘！”
一时间外面乱作一团，贵妃原本静静流泪的面容突然一怔，随后便立刻转头向帘子那头望去。
“额娘！”
胤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圆圆的脸上被还有些冷的风吹得一片通红，他刚跑进屋子就先嚎了一嗓子，活像贵妃已经薨逝了一样。
贵妃：……这倒霉孩子！
她原先沉重的心情在看到自己的胖儿子后一扫而空。
“哭什么！你额娘还没死呢！”
贵妃细弱的声音在此时竟然显得中气十足，如果她的身体能够再好一点估计能直接给胤俄一个暴栗。
胤俄本来还想嚎，一听这话吓得直接憋了回去，只好委委屈屈地打了个哭嗝。
“给汗阿玛请安。”
他抹了抹眼泪欲言又止，随后用衣摆擦了擦手，从衣裳里面摸出来一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知道是什么的的东西，随后递到了贵妃面前。
他有些着急地将油布掀开，胤俄手里的东西露出来的那一刻，贵妃和玄烨都怔住了。
“这是……”玄烨沉默道，“杨新记的糖画？”
胤俄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儿子托了四哥买回来的，听林嬷嬷说额娘小的时候舅舅经常会从外面给她带东西回去，她最喜欢的就是杨新记的糖画了，儿子就想着让额娘再尝一尝。”
因为被捂得时间太久了，糖画已经有些融了，黏答答的糖看起来有些不那么美观了。
“是木兰出征啊……”贵妃从胤俄的手里接过已经化了不少的糖画，轻轻地咬了一口。
宫外的糖画都是用最普通的麦芽糖做的，肯定不如宫中的糖糕好吃，但是贵妃却咬了一口又一口，那股有些齁的甜味在她的嘴里弥漫开。
玄烨目光复杂地看向胤俄。
“跑过来出了一身汗了吧。”贵妃将没吃完的糖画缓缓放到一边，她向胤俄招了招手，往他衣裳里一探便摸到了一手黏腻，“让林嬷嬷带你下去换件衣裳，等会别着凉了。”
胤俄见她神色好了不少，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后才放下心来，响亮地应了一声“哎”便轻快地迈着脚步跟着林嬷嬷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我入宫这么多年也没求过皇上什么……”
回光返照说的可能就是现在的贵妃，她的面容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唯有膝下的这一双儿女，时至今日我都放心不下。”
“想来，我也没机会看见胤俄和瑚图里成亲了。”
玄烨忍不住道：“若是你想，待年宫中的福晋也不是没有，朕便做主让胤俄先成亲又如何？”
贵妃：“皇上说的可是真的？”
玄烨
颔首：“只是如今朕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王公大臣家中与胤俄年纪相仿的女孩，此事得容朕思虑几日……”
不过不知道贵妃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臣妾觉得就很不错。”贵妃轻声道，“年纪与胤俄相仿，爱说爱笑可见是个性子开朗的，日后定能同胤俄说到一处去。”
嫡福晋出身蒙古，基本上就绝了胤俄日后继承大位的可能。
这样一来，她的胤俄也就能避免被卷入这些纷纷扰扰之中了。
玄烨显然没有想到贵妃提议的人选，一时间有些讶然：“阿巴亥博尔济吉特氏？”
屋内静谧无声，贵妃轻轻点头，玄烨的思绪转得很快，没过多久他就反应过来了贵妃的用意所在。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贵妃良久，最后轻轻道：“朕允了。”
“至于瑚图里……”贵妃想到自出生起就病病歪歪的女儿便忍不住心头一酸，“臣妾想劳烦太后抚养。”
“太后心思宽厚，瑚图里在她身边必然能学到她的几分大度宽容，平平安安地长大。”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贵妃在今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一双儿女的退路。
她强撑着病体朝着玄烨行了一礼。
玄烨看见她那双希冀的眸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沉声道：“好。”
临到终了，贵妃突然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封信递向玄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封信……皇上恐怕不愿意看，但臣妾还是将它交到了您手中。”
“看与不看，您自己决定便可。”
就当是，为她的孩子结个善缘吧。
第080章 香椿豆腐
康熙三十三年三月十八, 贵妃病笃。
钮祜禄氏病入膏肓的消息传到上书房的时候胤俄正趴在书桌上睡得流口水，他的脸上都睡出了红印子，眼下一片青黑。
因为是被善宝（胤俄的贴身太监）推醒的缘故, 他的脑袋还有些迷迷糊糊：“再让爷睡会……”
善宝急得快哭出来了, 却只敢小声附在胤俄耳边嚷：“我的爷啊！贵妃娘娘如今等着见您最后一面了！”
什么最后一面最后两面的？
胤俄这几日因为一直担心钮祜禄氏的缘故已经几夜几夜没睡好觉了，这时脑子一犯浑什么都想不出, 眼见他又要趴回桌面上去了，站在一旁的胤禟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憋着一股气在胤俄耳边大喊：“你额娘要死了！！！”
“你胡说！我额娘才不会死！”
胤俄的眼睛猛地睁开,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小孩的脸蛋上是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他全然不顾眉头紧锁的授课师傅和愣神的兄弟们, 飞快地向胤禟点点头充当道歉，然后立马从上书房跑了出去, 连还敞开着的衣襟都没来得及系起来。
胤俄从前并不觉得紫禁城又多大，他还时常和雅利奇与胤禟暗戳戳地嫌弃前明修建的时候太过小气, 这点大的地方他们没两年就逛得熟的不能再熟了。
只是此时此刻, 他却觉得紫禁城太大了。
大的让他不能立马出现在额娘面前。
“爷！您的衣襟还没拉上！”善宝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 “如今天还不热……”
胤俄的耳边只有呼呼吹着的风,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 他看不清也听不见。
永寿宫熟悉的宫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额娘！”
“额娘！”
胤俄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宫门, 以惠妃为首的嫔妃们都齐聚一堂安静地站在一边，玄烨见他来了连忙拉着他就往东暖阁里头走：“快！你额娘有话对你说！”
胤俄几乎是扑进东暖阁里的，他看见床上面色泛青的钮祜禄氏时双膝一软，竟直接跪到了地上。
“额娘……”他愣愣的，踉跄着爬了两步才握住了贵妃露在床边的手。
贵妃缓缓睁开了眼睛。
“胤俄……”她吃力地抬起手缓缓摸上他散开的衣襟, “没冻到吧……”
“不冷, 儿子不冷！”胤俄眼泪鼻涕直流，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额娘你别走，额娘！”
贵妃：“日后额娘就不能在像这样护着你了……”
胤俄拼命摇头呜咽：“不要！”
贵妃敛眸温声道：“等额娘走了，瑚图里就要麻烦你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照顾了……原也是额娘对不住她，她长这么大了也没见过我几次面。”
“不过这样也好，倒也不至于太难过。”
“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听你汗阿玛的话，没有额娘替你兜着了你可要乖一点……”
贵妃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儿子：“做个富贵闲人，便是额娘对你最大的期望。”
胤俄的嗓子眼像被棉花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他只能拼命地点头。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护着你妹妹……”
冰凉的手贴上了胤俄温热的脸颊，他哭得说不出话来，险些要背过气去。
康熙三十三年三月十八日巳时，贵妃去世。
三月二十日临时置棺于朝阳门外殡宫，满汉三品大臣以上俱赴殡宫。同月二十五日玄烨下旨命礼部拟谥号温僖二字，是日五鼓在殡宫行温僖贵妃册谥。
德信宽和曰“温”。
小心恭慎曰“僖”。
与孝懿皇后薨逝不同，温僖贵妃虽然出身高贵但并非皇后，所以无论是宫里嫔妃还是外头的百姓都不用守孝，唯有年幼的胤俄和瑚图里要穿孝服吃素食。
不过因为瑚图里身子骨弱，所以玄烨就做主，除了穿素服外别的规矩她就不用守了。
实打实守孝的只有胤俄一个。
雅利奇再次看到他的时候，那张圆嘟嘟的脸蛋一下子就瘦了大半，眉眼间原本的憨气都散了不少。
“醋熘白菜、香椿豆腐、清炒豆芽……”
胤禟从食盒里头将素食一样一样挑了出来：“听莺儿姑姑说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你也不想想若是你额娘还在的话，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怎么骂你！”
胤俄呆呆地抬头，看见胤禟和雅利奇关切的目光后整个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着一边用筷子夹起雅利奇递到他面前的豆腐，口齿不清道：“额娘不在都没人骂我了……”
雅利奇和胤禟：……
一时间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了。
等他情绪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随便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红着眼睛低声道：“你们怎么来了？”
“瑚图里挪到宁寿宫去了，她胆子小怕生，突然离了莺儿姑姑有些不适应，哭了许久都没定下来。”
莺儿和林嬷嬷作为温僖贵妃的陪嫁如今正在打理她的后事，而且莺儿因为这段日子连轴转有些不舒服，太后怕瑚图里过了病气也不想让她俩接触，便托了与胤俄交好的雅利奇和胤禟，让他俩将胤俄劝出来去宁寿宫安抚安抚瑚图里。
“皇玛嬷担心她人小哭得嗓子坏了，这才让我们来找你过去一趟。”雅利奇道，“正好听说你好几日不肯吃饭，就让我们顺便给你带了吃的进来。”
“我前几天有点吃不下。”胤俄闷闷道，“那我去看看瑚图里吧，她应该还记得我……”
等到他从永寿宫的东暖阁里走出去后，胤禟和雅利奇抬步跟上。
“他这样多久了？”雅利奇担忧地低声问道。
胤禟小声回答道：“温僖额娘去世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上课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雅利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远去的那抹圆滚滚的身影似乎略微长高了点。
……
后宫温僖贵妃病逝的消息于朝局而言
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反倒是玄烨下旨一连罢免了不少先前太子监国时提拔起来的低级官员，又将原先数名被太子贬斥下去的官员提了大半起来官复原职一事，让朝野上下原本蠢蠢欲动的一些人瞬间停止了原先的行动并将其转为观望。
前朝暗潮汹涌，但是祝兰在后宫却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因为她现在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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