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片刻,屋内人的视线皆放在两人身上,像是吃了天大的瓜。
皇后把手里的物件递给身边的宫女,语调温和:“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孟怀瑜听话地走近,脑袋始终垂着,俯首低眉,宛如乖巧的瓷娃娃。
“多年不见,你也长成大姑娘了。”皇后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本宫还记得以往你总是跟在小乾身后,像个年画娃娃跑来跑去,当真是可爱极了。”
孟怀瑜不卑不亢道:“幼时顽劣,让娘娘费心了。”
皇后轻笑了声:“怎么会,本宫当时可是真的与你娘亲商量好了,要迎你进宫当儿媳的。”她的话停顿了下,忽地叹了口气,“世事难料。”
“本宫听闻你现在是京州外坊的舞姬,惊才绝艳,还有客人慕名从外地赶来只为瞧你一舞。”
孟怀瑜垂下的眼眸滑过一抹暗色,回应道:“只是些夸大其辞的吹嘘,娘娘听过笑过,不用在意。”
皇后幽幽道:“本宫很期待在宫宴上瞧你的演出,皇上也很期待。”
话落,里间突然传出咳嗽声,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屋内所有人听见。
皇后像是现在才想起来般:“本宫差点忘了。”
她亲切地拉过孟怀瑜的手,宛若长辈般道:“小乾应当跟你说过薛才人的情况了,唤你来,也不过是有些事想问你。”
孟怀瑜偏头看了眼祁乾和谢期,两人站在屏风处,神情平静,透着些许漠然置之的意味。
“娘娘但说无妨。”她看向皇后道。
皇后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你先去瞧一眼薛才人,我们再来论这几日宫内沸沸扬扬的传闻。”
孟怀瑜应道:“是。”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目前这个房间里的人,刑部侍郎,常伴在皇上身边的掌印公公,太医,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官员和妃子,可谓是齐聚一堂。
绕过屏风时,祁乾伸手轻抓了一下她的衣袖,很快松开。
像是在提醒什么,但孟怀瑜并没有领略。
里间还残留着浅浅的药味,带着少许血腥气,让整个空气异常难闻。
床幔散落遮盖着里面的情况,孟怀瑜上前撩起一侧的纱幔,只见一名面色惨白的女子双眼紧闭,气息很浅,脖间被细布包扎。
血腥气便是由她身上渗出来。
孟怀瑜盯着薛才人眼皮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由弯起一个弧度。
托小姑娘装睡的福,她也知道了人在睡着时不会眨眼这个事实。
她回眸看了眼谢期,然后从屏风里出来。
“薛才人似乎还未醒。”
太医小声道:“才人受到惊吓,晕厥过去后,至今还未醒来。”
孟怀瑜轻歪了下脑袋,天真又无辜:“太医,人睡着的时候,会咳嗽吗。”
太医想了片刻,谨慎开口:“这……一般来说不会,但也分情况。”
“那眨眼呢。”
太医愣住,与身侧的刑部侍郎面面相觑,好半晌后,更谨慎了:“这……姑娘是有何疑问吗。”
孟怀瑜:“好奇一问,太医不用放在心上。”
她转身往皇后的方向走,却无意间与谢期的视线对上,短短一瞬,她快速挪开,站在皇后面前。
“瞧完了?”皇后坐到椅子上,道。
孟怀瑜应了声,等着皇后的后文。
“薛才人指控你被邪祟附体,亲眼瞧见你在院子里火烧纸人。”皇后的声音沉了几分,“你可认。”
孟怀瑜脊背板正,不疾不徐道:“我若说没做过,娘娘定然不会信,那么我有个疑问。”
“薛才人又有何证据,能够证明我做过此事,凭着三言两语总不能定罪。”
皇后定定地看着她,抬手示意宫女。
宫女把手里的物件递到孟怀瑜的眼前,解释道:“这是从姑娘床铺里搜到的纸人,且里面还放有头发。”
孟怀瑜观着纸人的模样,眉目轻挑了下。
纸人折得很潦草,甚至很多地方都折错了,与她在纸扎铺内瞧见的天差地别,甚至连半成品的都算不上。
她从宫女的手里拿过纸人,端详了一番,坦言道:“娘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去外面买两个纸人对比。”
“这种纸人……说是失败品都是在侮辱纸扎铺。”
皇后抬手支着额角,眸内笑意不打眼底:“听你这话,对纸人很熟悉。”
孟怀瑜直视着皇后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娘娘忘了,孟家出事后,我爹,我娘,还有我弟
弟,都是我亲手埋的。”
第39章
“说来惭愧, 孟家所有财物皆数上缴,我连他们下葬的棺材都买不起,更别说祭奠物件。”
她将手里四不像的纸人拆开, 取出头发递给宫女,然后手指翻飞迅速折了一个端正的小纸人, 放在手心里。
“为了让爹娘和怀暇走得安心,我在纸扎铺学了几日。”
皇后神色不明地看着她手里的纸人:“如此说来, 你会扎纸人。”
孟怀瑜张嘴刚要回答, 忽然感觉到一阵困意,她轻了咬下唇,试图用疼痛维持清醒,一字一句道:“会,并不能成为我是薛才人口中那名半夜火烧纸人的人。”
“据我所知, 薛才人第一次瞧见有人扎纸, 是好几年前,那时我并不在宫内。”
她把纸人放在侧边桌上, 指尖顺势撑住了桌面,不断涌上来的困倦让她眉头不由皱起。
皇后瞧着她的面色:“你不舒服?”
孟怀瑜摇了摇头, 眼前的事物却已模糊不清, 耳朵渐渐开始嗡鸣,下一瞬再也支撑不住往地上倒去。
祁乾早在她皱眉时就已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当即冲过去接住她的身体。
“怀瑜,怀瑜。”
少女双眼紧闭,气息绵长,祁乾如何唤, 也毫无反应。
太医上前,蹲在身侧贴心道:“殿下, 不妨让臣把脉瞧瞧。”
祁乾脑内猛然闪过少女逃避性的不愿意看诊,拒绝道:“不用了。”他将孟怀瑜抱起放在软榻上,取过毯子轻轻地盖住,“她只是太疲倦,睡着罢了。”
太医伸出的手尬在空中,好半晌默默收了回去。
谢期不声不响地走到屋外查看了眼月亮的位置,眉心微蹙,再次返回屋内,只见本该坐在椅子上的皇后,站到了屏风处。
似笑非笑道:“你们这里面躺一个,外面睡一个,倒是巧得很。”
看了半天的热闹的掌印公公忽然开口,尖细的嗓音让屋内的人皆惊了下:“殿下不如还是让太医瞧瞧孟姑娘的身体,这莫名其妙的睡着常人可办不到。”
“是啊,什么时候不睡,偏偏节骨眼上睡过去了。”不知哪位妃子小声地附和。
谢期弯唇轻笑道:“公公的意思是认为孟姑娘在装睡?”
“咱家可没说这话。”掌印公公视线转向谢期,眸子眯起,“不过这个点了,谢大人为何还在宫内。”
祁乾冷冷道:“孤唤他进宫。”他瞥向掌印公公,面无表情道,“怎么,你还管到孤头上来了。”
掌印公公俯下身子道:“奴才多嘴,殿下莫怪罪。”
“好了。”皇后宛如当和事般,“他也是为了怀瑜的身体着想,不就诊个脉,又不是剥皮掉肉,怎的像孩童争得面红耳赤。”
她朝着太医看了一眼:“愣着做什么,去诊脉。”
祁乾偏头死死地看着皇后,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攥成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眸内肃杀涌动。
“你们在吵什么?”茫然软糯的嗓音响起,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目光。
祁乾怔住,猛地转头看向不知何时睁眼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怀瑜?”
孟萝时没应声,颇为迷茫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脱离这个世界之前,她记得自己在河彰池泡脚,而现在……
她看了眼雍容华贵的皇后,好半晌,又看了眼掌印公公,目光在屋内几人身上一一划过后,定在门口的谢期身上。
太医弱弱道:“还诊脉吗。”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萝时坐在软榻上乖巧得像个瓷娃娃,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在场所有人。
祁乾压着脾气,低吼道:“不诊,滚。”
谢期往前一步靠近少女,眸内是温柔的笑意:“孟姑娘方才突然睡着了,忘记了吗。”
孟萝时依旧没出声。
“薛才人此时还在里屋内昏迷不醒,诚如姑娘方才所说,你因家人逝世的缘由学会了扎纸人,不能代表你就是半夜火烧纸人的人,那么姑娘要如何证明薛才人瞧见的那人,不是你呢。”
说完谢期视线往皇后的方向撇了撇,温和又缓慢道:“皇后娘娘和掌印公公还等着你的答案。”
孟萝时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扎纸人,半夜,火烧,还被才人瞧见了。
小美和小丽的真人真事再次浮现在脑海内,竟意外与眼前的情况重合。
家里没有抽水马桶的当地富豪是……皇帝?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
还是说交错的平行世界内发生的事情也会重叠?
谢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姑娘?”
孟萝时恍然若梦,脸上渐渐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我为什么要自证。”
硬生生熬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在凌晨五点再次睡着的孟萝时带着些许烦躁,语气不似孟怀瑜般软语温言。
她直言不讳道:“就凭薛才人几句空口白话,我就要去找无数的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
孟萝时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掌印公公胡说八道:“我前日瞧见公公与一位宫女私相授受,公公要不要解释解释。”
掌印公公当下就恼了,怒上眉梢:“信口雌黄,咱家也是你能胡乱编造的。”
祁乾皱眉,神色晦暗地盯着掌印公公:“声音那么大做什么,吓着她了。”
掌印公公有苦难言:“是孟姑娘先编排不咱家的不是……”他无奈看向皇后,脸色难看。
孟萝时:“你瞧,你明明知道这种被编造的滋味不好受,为何还要让我给你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皇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弯唇一笑:“薛才人曾说你被邪祟附身,本宫原先不信,现在倒是有几分可信。”
祁乾站起身挡在孟萝时的身前,一双眸子晦暗无光:“她只是生病了,失魂症,太医院内有相关记载。”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既如此,让太医诊个脉又如何,你们在防什么。”
两人对峙良久,孟萝时躲在祁乾的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瞧见了放在桌上的纸人,悄眯眯地拽了下谢期的衣摆。
后者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
孟萝时指了指叠得端端正正的纸人,示意帮她拿过来。
少女微微仰头,黑曜石般的眼瞳清澈明亮,透着往常没有的朝气,明明是一样的脸,却又因这双全然不一样的眼睛,判若两人。
谢期想起固定时间进入他身体的外来客对少女的评价,天真无畏,却又胆小怕死。
他无声叹气,在孟萝时带着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孟萝时泄气般的又跪坐回了软榻。
长久的静默中,皇后再次发话:“太医,给孟姑娘诊脉。”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依旧看着祁乾,嘴角的笑意恰到好处:“别忘了你与本宫的约定。”
祁乾原本伸手想要拦住太医的手渐渐放了下去,无力地垂在身侧。
孟萝时觉得这话的信息量很大,默默地记在心里。
太医轻手轻脚,在众人的目光中靠近,带着些许猥琐。
她抬起一只手,先前那种战栗到汗毛炸起的恐慌感并未降临,不解地眨了下眼。
原主不怕了吗?
太医谨小慎微地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铺在孟萝时的手腕上,然后才搭上指尖。
不消片刻,眉头便皱得宛如一道山川,反复用惊诧的眼神看一眼祁乾,再看一眼。
额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掌印公公看不下去了:“有话直说。”
太医咽了下口水,顶着屋内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目光,颤颤巍巍道:“孟姑娘有身孕了。”
掌印公公:“?”
祁乾:“……?!”
众人:“!!!”
皇后气笑了,荒唐道:“本宫还当你们在防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原是珠胎暗结。”
孟萝时震惊之余,感慨褚祈州竟然不是庸医,错怪他了。
她不信邪道:“太医你要不再诊诊。”
太医自己也觉得很匪夷所思,
再次搭上指尖:“照理来说姑娘的身体应当很难有孕……”
他收回手,两眼发光,确信道:“千真万确,不到两月,约五十来日,当真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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