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会有女主人了。”她轻声低喃道, 似乎在自言自语。
容阙光顾着欣赏落叶纷飞的绮丽场景,没听清她的话, 感叹道:“真好看。”
孟怀瑜将落叶放在门槛上,然后往院外走:“走吧,时辰不早了。”
容阙抱着包袱跟在她身后:“奴婢能同姑娘一道住在才秀宫吗?”
“你是殿下的暗卫,理应保护他, 而不是一直跟着我。”
容阙讪讪道:“可奴婢现在的任务是保护姑娘您,寸步不离贴身保护。”
孟怀瑜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确定是保护而不是监\视。”
容阙低着脑袋不敢回答, 视线忽然瞄到孟怀瑜手里的小罐子,在阳光下黑得近乎反光。
好奇心让她忍不住问出口:“姑娘手里的是什么物件。”
提起这个,孟怀瑜眼眸微弯,将罐子举至半空,饶有兴致道:“你们殿下无意间落下的小物件。”
她脑海内闪过祁乾先前的古怪模样,眼眸猩红充血,青筋暴起,宛如发狂的野兽,甚至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正常人即使再愤怒冲动,也绝不会完全丧失理智。
她唇角漾开一抹笑,轻轻晃动了下罐子:“很有意思的东西。”
容阙不解道:“不还给殿下吗。”
“他若是想起来,会跟我要的。”届时她或许就能知道,失控背后的秘密。
话语间,两人已然走到才秀宫门口,相较于一路走来的祥和,才秀宫热闹得竟有几分诡异。
孟怀瑜迈过门槛,就见许多舞姬成群结队地围站在一起,面朝后院喁喁私语。
容阙小声道:“她们不练舞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孟怀瑜打量了一圈偏大的院落,视线不由停在正中的花坛大树,深坑已被填平,泥土和铲断的杂草混合在一起,泥面上残留着几个脚印,显得凌乱不堪。
“早前吩咐你去太医院打听的舞姬,有结果了吗。”
容阙点了点头:“有,但是还不全。”她顿了下,将包袱递给孟怀瑜,“姑娘先帮奴婢拿一下。”
孟怀瑜取过包袱,只见容阙从外衣口袋内取出几张叠好的纸和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手帕。
“奴婢原先想先找到实打实的证据,再一起交给姑娘。”容阙边说着边将纸张展开,“太医说内坊有个名唤田语兰的舞姬,每隔半月会来取药,大抵有两年了。”
孟怀瑜把包袱挂在臂弯,拿过她手里的药方:“是治疗哪方面的病。”
“失眠。”容阙认真道,“太医说她的症状很严重,连熏香都无法让她正常入眠,只能依靠安神药。”
“但长此以往,药的效果会因身体的适应而逐渐减弱,因而田语兰的药量从一开始的一剂变成了三剂。”
孟怀瑜回想着小姑娘的话,眉心微微皱起,翻看着后面的药方:“这是薛才人的药方?”
“对。”容阙将脑袋凑过来,解释道,“薛才人入宫后第一次发病,是在三年前,永康二十六年春,同院的秀女瞧见她着一身白衣蹲在墙角,自言自语。”
“秀女本想让她回房睡觉,却发现墙角摆放着一个布娃娃,薛才人仿佛能听见娃娃说话,还让秀女不要打扰她们聊天,秀女被吓得连夜唤了太医,诊断后才知道她原来一直有疯病。”
容阙顿了下,往聚集的舞姬方向瞧了一眼,靠近孟怀瑜声音压得更轻:“奴婢让信得过的同伴,去宫外寻薛才人入宫前住的宅院了,还未归来。”
孟怀瑜将药方折叠起来,看向容阙手里的手帕:“这里面是什么。”
“薛才人的宫女前几日煎完药后倒掉的药渣,我偷了一点,想让太医瞧瞧里面有没有放其他东西。”容阙无奈地叹气,“太医说没有,后来事情一多,我就忘记扔了。”
孟怀瑜眉间的褶皱消失,她弯起眼眸莞尔道:“你倒是挺聪明。”
还未该容阙高兴,她继续道:“为以防你这种查药渣的行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直接下在药碗里。”
容阙认真想了一会儿,提出疑问:“那不是一样能够查药碗里的残留。”
“是啊。”孟怀瑜将药方放进袖子内的暗袋,幽幽道,“所以选择最不易察觉的相冲食物更保险。”
容阙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后背攀爬到脖颈,惹得汗毛直立,她缩着脖子,小声反驳道:“不害人才是最保险的。”
闻言,孟怀瑜偏头瞧她:“有时候手握锐器会比盾更安全。”
她将包袱重新递给容阙,指着前院靠左边的房间道:“帮我放进房内。”
容阙:“是。”
孟怀瑜用手遮住额头,眯眼估计了下太阳的位置,然后转身往舞姬围站着的方向走,大家几乎都面朝后院低声交谈,因而始终没人发现身后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
她看向站在中间聊得最起劲的黎巧,眼眸微弯。
“麻烦你能帮我叫一下黎巧吗。”孟怀瑜轻拍了下前头踮着脚努力探听消息的舞姬。
舞姬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转过来时脸上的惊恐还未退却。
“孟,孟……姑娘,你怎的来了。”
她的声音偏大,一瞬间空气安静到好似要凝固,所有人皆转头望向了孟怀瑜,眸内不乏诧异,疑惑以及审视。
孟怀瑜盈盈一笑,语调温柔:“回来排舞。”
这对于舞姬们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她们面面相觑,然后在一片静默中部分人尴尬低头,部分人转头望天,只有黎巧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坦率道:“我们以为你不参加宫宴,便把你的位置换下去了。”
孟怀瑜并未生气,眸内的笑意反而更深,道:“谁替得我的位置?”
黎巧转头巡视了一番,然后指着低着脑袋几乎要躲到别人背后的舞姬道:“诺,是内坊的梅贞。”
她顿了下,故意提高音量道:“你忘记啦,梅贞就是那日排舞时不小心撞到你,让你膝盖受伤的内坊舞姬。”
空气安静极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屏着呼吸给梅贞让出了一条直通孟怀瑜的道路。
其中有个胆小的外坊舞姬小心翼翼道:“是,是投票,我,我弃选了的。”
随着她话音一落,其他弃选的也纷纷附和,大多都是外坊来的舞姬,剩下的内坊舞姬几乎都票选了梅贞,此时大眼望小眼,碍着孟怀瑜不尴不尬
的身份,连话都不敢说。
梅贞往前两步走出人堆,面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先前殿下来此,说你的膝盖受伤很严重需要静养,往后也不会继续跳舞。”
她似乎在想措辞,话讲得很慢:“空缺的位置需要补上,所以才用投票的方式……但现在你既回来,那位置自然还是你的。”
孟怀瑜歪了下头,瞧着她脸上即将僵硬的笑容,忽地弯起眼眸,温和道:“你不用同我解释,反而是我要向你道谢,这段时间帮我暂替位置,辛苦你了。”
梅贞愣了下,一时间消化不了她的话,露出困惑的表情:“啊?”
“姑娘,这屋子太简陋了,你真的要住这儿吗。”容阙大大咧咧地跑到孟怀瑜身边,这才发现场面很尴尬。
她挠了挠后脑勺,不解道:“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后院不是才人和秀女的房间。”
有舞姬小声解释道:“薛才人割\腕了,太医和刑部侍郎现在都在里面,我们好奇就想来瞧瞧,但又怕进去会打扰他们,就在外边等他们出来。”
容阙:“薛才人又割腕了?!”
孟怀瑜神情严肃了几分,朝着还挡着路的舞姬们道:“麻烦让让。”
舞姬们乖乖让出一条道,唯有一直沉默着没说过一句话的胥黛仍站在原地,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碍着人太多,无法说出口。
孟怀瑜绕过她,擦肩而过:“晚些我会来找你。”
胥黛垂下眸,眸色沉沉并未回话。
进入后院后,能明显闻到空气里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相比上次大张旗鼓的阵仗,这次显然冷清了很多。
孟怀瑜的视线在守着房门口的两个宫女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猛地停住脚步,与房间保持着一定距离。
好奇心爆棚的黎巧挽着孟怀瑜的手一道跟了进来,左顾右盼道:“我们不进屋吗?”
孟怀瑜偏头看向她,眼眸弯似月牙:“田语兰你认识吗?”
“认识。”黎巧几乎想都没想,“内坊的所有舞姬我都认识了。”
容阙震惊道:“我没记错的话内坊有二十六位舞姬,短短几天你全部都熟络了?”
黎巧莫名其妙地看着容阙:“这有什么难的。”
容阙的心灵受到了冲击,试图从孟怀瑜那儿得到安慰:“姑娘也这样认为吗?”
孟怀瑜拍着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
她转向黎巧询问道:“田语兰平日里有没有奇怪的行为,比如在某个时段突然消失。”
发现孟怀瑜在打听消息,黎巧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她伸出手缓缓竖起了两根手指,兴高采烈道:“你懂得。”
孟怀瑜沉默了片刻,将钱袋解开整个扔给她:“一共四十三两,都给你。”
黎巧晃了晃手指:“你太低估我的原则了。”
她将钱袋解开从里面取出二十两,放进自己的口袋,再把钱袋子还给孟怀瑜,笑道:“明码标价,绝不多赚你一分。”
孟怀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吧。”
黎巧回头看了眼靠墙的小路,拉着孟怀瑜和容阙往阴影内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方才人群里有个挽云鬓,带紫色步摇的舞姬,我不知道你瞧见没有,她就是田语兰。”
“她的舞说不好,又说不上坏,因而八个节目她都没有轮上主舞,被安排了五个演出的伴舞,把换衣服的时间直接卡死。”
容阙仿佛听了个寂寞:“这跟她是否消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黎巧理所当然道,“我三个演出,都忙得这边跳完跳那边,她五个伴舞,这不得忙得脚都不沾地。”
“白天倒是还好,但只要一过戌时便总能碰见有舞姬在找田语兰。”
孟怀瑜若有所思道:“戌时后,田语兰就会消失一段时间?”
黎巧纠正她的说法:“准确地说,是时间冲突。”
“你先前也在此排舞,应该知道我们是按照节目单上的安排,将演出时间相冲的舞姬排开,间隔一至三个演出,以确保充足的时间更换衣服和妆容。”
“练舞的时间也是错开的,最多只有三支演出队伍同步进行,因而每个舞姬的时间都很紧张,她只要一消失,大家都能发现。”
“所以。”孟怀瑜接过她断掉的话,缓慢道,“她在玩时间差,时间冲突后,总有一支演出队伍能够证明她的存在。”
黎巧打了个响指:“没错。”
她扬起笑容,意味深长道:“大家都认为田语兰是因不合理的安排,才会导致其他演出队伍寻人,没有人怀疑她消失过一段时间。”
孟怀瑜颠了两下钱袋,问道:“你知不知道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去了哪里?”
黎巧无奈地摊开手:“不清楚,我练舞都快练麻了,哪还有时间关心她去哪里了。”
空气安静了片刻,有说话声从薛才人的屋内传出,压着些许怒气。
三人被声音吸引,齐齐地偏头看向屋子。
好半晌,黎巧想起了混进来的目的:“我们不进去吗。”
孟怀瑜将钱袋挂在腰间:“有谁跟你买过田语兰的信息。”
“我只做熟人生意,算起来你是第一个。”黎巧鼓了鼓腮,不情不愿道,“不过昨日排舞结束后,胥黛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问我可否有瞧见田语兰离开内坊。”
提起这个,黎巧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三人缓步朝薛才人的屋子走,孟怀瑜瞥了她一眼,笃定道:“你告诉她了,且还是分文未取。”
黎巧有苦难言:“刀都架我脖子上了,我有商讨余地吗。”
孟怀瑜轻笑了声:“你应该庆幸没有害人的心思,不然你的脑袋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黎巧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脖子。
走至门口,屋内压着的吵架声突然消失,随后身穿官服的男人出现在三人眼前,皱眉道:“谁许你们进来的。”
孟怀瑜礼貌地行礼道:“怀瑜见过大人。”
容阙和黎巧跟着一道行礼。
刑部侍郎这才注意到最中间的少女前几日被皇后娘娘喊来问过话,他转头看了眼屋内的太医,像是得到了什么讯息,脸色温和少许:“姑娘来此有何要事。”
孟怀瑜温温柔柔道:“我有些疑问想问才人,不知是否方便。”
“这……”刑部侍郎迟疑了下,“薛才人目前状况不是很好,怕是很难回答姑娘的问题。”
“无妨。”孟怀瑜丝毫不退步,“瞧一眼也行。”
刑部侍郎还在犹豫,里头的太医仿佛听见了全部的对话,大声道:“让孟姑娘进来吧。”
太医的声音很熟悉,容阙眼睛一亮,悄声道:“是习太医。”
屋内的血腥味很重,洗漱架上还有未倒掉的血水,太医正在书写药方,听见声音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薛才人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攻击人的倾向,姑娘务必小心。”
孟怀瑜看向他手臂上的抓痕,点了点头,将容阙和黎巧留在外屋,独自一人绕过屏风进入里间。
地上有不少凝固的血渍,床幔亦如上次般散落,尾部染上红。
她撩开床幔一角,透不进光的床铺昏暗无比,薛才人的手脚皆被固定于床脚,脸色惨白,眼睛大睁着,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孟怀瑜。
孟怀瑜沉默了一会儿,直白道:“薛才人,你见过我吗。”
空气持续性安静,孟怀瑜耐心地等着,直到她突然张了张嘴巴,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卡痰的声音后,猛地开始剧烈挣扎。
床铺被晃动吱嘎作响,仿若下一刻就要散架。
33/95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