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一首特别的歌,因为是他写的第一首love song。
这次不是高一的时候主席台下微弱的手机手电,是几万束荧光棒的光,星星点点。
全场尖叫声里,他按下钢琴的第一个音。
“这首歌,献给我的蝴蝶。”
“我的beloved(挚爱)。”
灯光暗下来,没有伴奏,没有和声。这个世界干净到仿佛只剩穿着校服永远向前奔跑的少年,和那个十八岁永不停歇的夏天。
-
同天晚上。
林雨娇在舟川出差工作,结束了和几个合伙人之间的应酬,她没留意喝得有点多,一个人打车回住宿的路上才觉得胃疼。
出租车经过老城区。
突然很想下去看一眼,于是中途下了车。
上禾路的小吃店在夏夜里飘着浓重劣质的油烟味。小卖部还开着,电视机沙沙地响动,开店的还是那个老婆婆。
她坐在昏暗逼仄的角落里,跟几个来乘凉的老人,不厌其烦讲着曾经有个一头银发的少年,每次来买烟总是给她多塞钱。
次次买的都是黄鹤楼。
路的尽头有一颗星星,消失了又升起来,亮得顽强。
在这世上,只要还有一口气活着,万事都有可能。
晚风吹得角落里的潮湿水味弥漫。林雨娇走入巷子里,推开居民楼生锈的铁门上了楼。
楼道里的小广告,有的是新贴的,有的是几十年前的。
灯又停电了,只有一片朦朦胧胧的蓝雾。
她站在曾经住过的出租屋门口看了一会儿。
隔壁邻居推开门,认了她半天,竟然把林雨娇认出来了。
和善的中年女人端着手里的洗菜盆子呵呵傻笑:“小姑娘,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回到上禾路啊。又来租房子啦?”
“租不了了,这房子前几天就被人买走了。都六十多年前的老房子了,我就想不通,怎么还有人买。”
“谁买的?”林雨娇也想不通。
“那个房东带他来签合同的时候,我见过。戴帽子戴口罩,没看清脸,长得还蛮高的。我家孙女还一直说他好看。”
中年阿姨一边洗菜,一边絮絮叨叨。
彻夜的水汽渗入墙壁,剥落下的墙灰坠入夜色全都变成蓝色碎片。水泥楼道返上来说不出的气息,混杂着烂菜叶浸泡在盆水里的湿。
楼下传来脚步声。
酒劲上来了。林雨娇头有点发晕,伸手扶住墙。
咬咬牙觉得自己还能走。逞强往下又走了一步。
踩空了一个台阶,下坠的瞬间,被往上走的人一把摁住。
“就是他买的。”那个阿姨抬起手扯着嗓门告诉林雨娇。
狭窄的楼道,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看见十八岁的祁司北就站在她面前。
深蓝色的校服还是不喜欢好好穿,吊儿郎当外敞着,发丝间还有演唱会结束的时候飘落下的几根彩带,在黑暗里闪烁。
“同学。”林雨娇脑子不是很清醒,看到他这幅样子,记忆也回到以为自己也还在上高中。
表情一脸认真,“我们不熟。你不要抱着我,我可以自己走。被教导主任看见了我们都说不清楚。”
祁司北微怔之后,笑得又像个混混一样顽劣,逼近她的眼睛。
“那你要不要跟我早恋,我罩着你。”
这些年,他会特意有心去找跟他们一个高中的朋友了解,找人打听。
他知道她的青春过得不好。
如果有一天能重返十八岁。
等你下课,等你回家。
一起走好吗。
空气里水汽上涨,楼道破旧的窗外闪过舟川市暴雨来临前的闪电。
林雨娇没来得及反应,就吓得惊叫一声埋进他的校服里。
祁司北顺势抱住她。
他抓住了暴雨中的蝴蝶。
第48章 love song
三篇日常向
*01
2023年,红红绿绿的优酸乳包装换了一代又一代,印着周杰伦代言的盒装彻底消失在大街小巷,学校门口的两元店关了门,连同店里塑料罐里的比巴卜泡泡糖和盗版Kitty水晶头的发卡,都被永远隔绝在了那扇卷帘门之后。
没有人能再打开那扇门。
关于2016年夏天的记忆,一层层被追上来的新时代覆盖。
林雨娇重新路过高中学校门口那条路,也只是突然口渴想买瓶水。
唯一没倒闭的只有那家老小卖部,店里进的货也早就不是当年流行的了,焕然一新。她逛了一圈,暗自感慨这七年的时间白驹过隙,带走了很多东西。
直到抬头,看到门口蹲在马路边等她买水的祁司北。
他是她唯一从2016年那个夏天带出来的记忆。
盛夏的光落在少年黑色夹克上,扫水车播着《兰花草》的旋律滴滴答答经过。隔着一层被光线照得发亮的水珠看路边蹲着的人,侧影明亮耀眼。
夏天其实从未走远。
学校门口的一面旧墙壁多了很多五颜六色笔迹的留言,很多都是特意找到祁司北高中母校的歌迷给他写的话。
【小北,演唱会顺利】
【祁司北要天天开心,岁岁平安】
【小北,后天我就要高考了,祝我高考有好成绩吧】
身后扫水车悠扬的旋律,被灿烂的热风吹了很远很远。那首《兰花草》也许五十年后,还依然回响在杭南的大街小巷里。
“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
“种在小院中,盼得花开早。”
她想起以前,隔壁班被学校抽签抽中,去市里头参加合唱比赛。音乐老师给他们选的参赛歌曲就是《兰花草》。领唱分来分去还是落到祁司北头上,那段时间整得他压力很大,放学了晚上还一个人坐在音乐教室里,一边弹琴一边调整声音。
从空无一人的教室,唱到万人空巷的演唱会。
他唱了七年。
花会开的,无论在何处,哪怕是大雪,哪怕是绝境。
脚边散落着一些粉笔头。林雨娇捡起来掂了掂,半弯下腰找个空地,一笔一画把自己的笔迹偷偷隐在那无数祝福中。
【小北,前路花团锦簇,太阳不会落地。】
她站在那扇墙壁前面,写着写着,左肩微微一沉。
“在写什么。”
身后人慢慢走来的人,仍然像以前放学不回家的那副晃荡样子一样走过来。
只是这一次,有了停泊的港湾。
“上次和程译野他们去法喜寺爬山,也给你写了祈福牌。”祁司北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索性整个人埋在她肩膀上。
那是阳光的气息和淡淡的沐浴露花香。
那天她有工作,没跟他们一块去。
“你怎么之前不跟我说,写了什么。”林雨娇好奇问他。
他不说,忽然掀眼:“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她太想知道,真的转过来轻轻亲了他一下。
祁司北摸了摸下巴,棱角线条削瘦。似是不满这个吻的位置。
“你亲哪呢?”
阳光淋漓,她踮起脚,像只被他连哄带骗的猫。
接吻到喘不过气的间隙,还不忘在他耳边追问。
“你到底写了什么。”
回应她的也只有一句轻啧。
“晚上再赔我。”
到最后祁司北也没告诉她是什么。日出日落,都照耀着那山上长廊的无数祈福牌。
那天他写的是。
祝她天高海阔,永远更胜我一筹。
*02
杭南高中附近的那条地铁线还在运营,晚高峰依然还是人潮拥挤。
冰冷的光线照在花岗岩地板上,隔着玻璃门长长的地下隧道漆黑。
祁司北进站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人不见了。
都是成年人了,也没必要找不着人就去车站广播寻人。林雨娇本来想给他发个微信,后来一看地铁进站时间还有好久,连微信也没发。
她对这片地区的二号线有很深刻印象,第十三站是人民医院。
好多年前流感最严重的那个春天,晚自习她看了几页复习书头撞在桌板上晕过去,吓得同桌赶紧带她去医务室,量出来三十九度。
在办公室开假条,班主任提醒她桌子那边有座机:“打电话给你家长让他们带你去医院。”
她难受得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播了一个号码。
“我发烧了,什么时候来接我。”
整个办公室都听到了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电话号码是空号。
“你这孩子,家长电话都记不住,还怎么准备高考。”班主任一边改试卷,一边善意开玩笑。
她愣愣放下座机,再次确认了一遍号码,又拨了一遍。
明明是她小学下大雨被困在教室,一打这个电话就会有人给她送伞的电话号码,是她以前被老师催学费,打这个电话不管那头人手里只有多少钱,都会飞快给她补上学费不会让她难堪的号码。
为什么就是空号了。
最难受的时候,打给了她妈妈被注销掉的生前电话号码。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那葛雯那一晚上,应该就站在不停拨打电话确认号码的人背后偷偷抹眼泪吧。
最后林雨娇发着高烧一个人背着书包,坐的二号线地铁去医院。她比同龄人总是要更懂事一点,经历过更痛的东西,到后来生活的一点点小困难对她来说已经麻木了。
一个人攥着医保卡,站在地铁站里眼泪还是往下流。
地铁站电子屏幕上显示二号线即将进站。
于是人群往前推搡着。
她被一个想往前挤的老奶奶不小心推了一下才逃出回忆,被迫也跟着人流往前挤。
脚上穿着高跟鞋,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侧了侧身。
快摔倒的时候,手腕被人突然一把握住。
“看我没跟上来也不知道来找我。”
他单手抱着一大束地铁口买的花,口罩下传来一声低笑。看样子是刚跑出去回来的。花束碎冰蓝的冷色落在他自己一身黑上,路人频频回头。
这么多的花包成的花束在他怀里都显得不大。
那只手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滑,紧紧牵住她的手。
地铁在此刻进站。
风从玻璃门夹缝里跟着呼啸进站吹起林雨叫的长发,光线冷白的车厢一节一节飞驰而过。
她才想起那天晚自习请病假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发着高烧,站在这个地铁站里擦眼泪的时候,为了转移注意力拿出耳机听歌。
心情不好,看也没看随便放了一首。
那首歌叫《虎口脱险》。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有很多瞬间跟着飞驰而过。路过篮球场看到的那个永远一上场球场边就会人山人海的22号球员,去食堂吃饭看到的少年转瞬即逝的背影。
年少时不确定的暗恋,是迷迷糊糊的一场高烧,是飞驰而过的地铁,接近风呼啸声的心跳。
是站在雨季里抬头,偷偷奋不顾身想跟着风的方向走。
那里是自由,是晴天。
岁月幻灭的刹那间,地铁门缓缓合上。
林雨娇在人群里转身,看见穿着黑色夹克的少年,就不动声色靠在门旁边盯着她。
“我们去哪里。”她被车厢光线刺眼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祁司北挑了挑眉。
“我俩回家啊。”
一边说,一边众目睽睽之下很自然就把花递给她。
她这次聪明了。
看了他一眼,伸手穿过那些柔软的蓝玫瑰花瓣,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的瞬间,地铁刚好从地下穿梭到了地面上,仲夏的夕阳轰轰烈烈的灿烂,一刹那照亮了那枚盒子里的银色对戒。
戒指的背面有刻字。
不同于祁司北手上自己那枚刻着她名字的另一只对戒。只是林雨娇的生日和一串英文,不是任何人的象征。
Butterfly。
我属于你。
而你属于你自己。
蝴蝶永远属于蝴蝶她自己。
*03
跨年的时候,杭南市电视台在兰江边举办音乐节直播。
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祁司北本来不安排工作,连公司那边都直接跟方度请了假。其实以他的身份,只要跟方度说一声就好,但他还是交了请假。
方度拿到他的请假理由,愣了一下。
就一行字,陪老婆孩子。
甚至还有照片。
他见过他女朋友,毕竟公司都跟她律所合作过法务。方度对这个女孩子印象深刻,外表清清冷冷的,逻辑思维清晰,藏着一股说不清的坚韧。
而另一张照片更离谱,是一只猫躺在床上晒太阳。一脸不屑盯着镜头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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