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要从他手里接过,手指不期碰到他的掌心。
电光火石间,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握,攥在了手里。
稚陵愣了愣,他手心里炽热的温度瞬间包裹住了她的手,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
面前冷峻帝王的双眼,仿佛暗了一暗,深深地望她。
稚陵不敢乱动,只觉自己的手逐渐烫起来,她舍不得抽开手,难得地感到有一丝,类似于家人的关怀温暖。
铜炉里烧的橄榄碳发出噼啪的细响,他好久才开口,嗓音莫名地哑,说道:“平时朕没见你这么笑。……”
稚陵笑意缓缓僵住,有些惶惑:“臣妾……”她旋即想到,应是她刚刚见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了她的钗子,大喜过望,一时忘记要端庄柔淑的礼数,笑得太……过分了?
她立即抿了抿唇角,把笑意都尽量地压下,轻声道:“臣妾高兴过头了。”
她乖乖垂下眼睛。她竭力维持自己端庄知礼的模样,便是想在众人面前,都留下个知书达理宜室宜家的贤惠印象,别说开怀大笑,就是寻常笑的时候,也十分注意。
即墨浔却仍深深地望着她,漆黑的长眼睛里神情莫辨。
稚陵也才察觉到他并没有松开手。
殿中除了碳火的噼啪声,隐约间,仿佛还听得到有激烈的心跳。稚陵疑心是自己的心跳,慢慢呼吸着想平复下来,却无果。
还看到他的银色锦袍下有了反应,缓下来的心跳陡然又开始乱跳一气。
“这支钗是你母亲的?”
稚陵轻轻点头,抬起眼,视线落在被他牢牢攥住的那只手上。
他的视线也从她的眼中缓缓落向他手上。她的腕很细,细白纤弱,仿佛一碰就要折断。
他慢慢松开手:“朕记得,朕初次见到你那夜,你便戴着它。”
稚陵似见他眼底情霭氤氲,像覆着朦胧的但一戳即破的雾色,心道,他或许,回忆起了与她初次欢爱的那夜。
她悄悄瞥着他的那里。
仿佛比先前反应更……。
即墨浔的声音愈发哑沉,目光也愈发幽邃,稚陵想,他现在或许很有兴致了,不知该不该她主动一些。
她眼角余光瞥到外头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
却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泓绿的声音隔着门清凌凌传过来:“陛下,娘娘,可要传膳?”
便是这么一声,叫即墨浔如梦初醒遽然松手,被烫到似的站起,目光锁在她的脸上,顿了一刹,立即抬脚便走,头也不回的。
稚陵怔在原地,他仿佛逃一般逃了。难道对他来说……宠幸一个他不那么喜欢的女人,就这样为难他。哪怕她有令人赞叹的姿色,也有令他欣赏的才情,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
她落寞地收紧了手中的白玉钗,钗被焐热了,在掌心里,有些硌手。
她失了力气一样躺回床褥间,外头响起了宫人们跪安拜送帝王的声音。
她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地褪色枯萎。
她想到了元光元年的盛夏的一日。
即墨浔的生辰在六月盛夏。
他登基也在六月。
那夜里,宫宴热热闹闹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切如常。
宫宴散后,他已酩酊大醉,没有主事的人,她就跟他一同回了涵元殿。
有条不紊,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冷水,棉帕。
她学着娘亲照顾爹爹的样子,给他喂了醒酒汤后,拧了帕子,替他擦拭,又解了他外衣,扶着他侧躺在榻上。
他醉得太厉害,以至于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她贴近一听,他说父皇偏心,又说,即墨承这个混账,害死他母亲。即墨承便是先帝的名讳,她大惊失色,慌忙让旁人都退下了。
她将毛巾浸湿,敷在他额头和胸口上。他逐渐平静下来。
睁开了眼睛。
却朦朦胧胧地望她。
那双眼睛,不像平日里的冷峻淡漠,而是真诚的,泛着憧憬且浓烈的波光起伏的黑眼睛。
他的眼尾染上漂亮的薄红,她以前都无法想象他这样俊朗英武的少年郎,会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因此她愣了愣。
也在那样短短片刻里,他骤然坐起身,一把拥她在怀里,抱得格外紧,紧到她快要窒息。
她的下巴被迫搁在他的肩头;他的手臂固得铁钳一样。
即墨浔的嗓音微微哽咽,质问她:“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娘亲。……”
关于萧贵妃的事情,她知道一点,却不多。据说,在即墨浔八岁的那年,萧贵妃送他出了京,后来不久病逝在西园。
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强行地挣脱开他的桎梏,咬着唇,小声告诉他:“陛下,我不是……不是陛下的娘亲。陛下认错人了。”
他闻言一愣,同样不解:“认错人?……”他像是不能理解她的话一样,愣在原地,好半晌才问:“那你是……?”
她第一反应是怔住,旋即酸涩感从心头蔓延开。她没有想到,将近两年的相伴,他喝醉后,一点儿不记得她。
怔了一会儿,她想,他不记得也好——他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等第二日酒醒,就什么都不会记得。
所以她做了个逾矩的决定,张嘴时,心如擂鼓。
她望着他的眼睛,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覆在她的心口上,目光殷殷,语声温柔:“我是你的……妻。”
她怕他醒来记得,所以这短短五个字,她说得格外轻,落在水面的细雨一样,两圈涟漪,消失得极快。
她咽了咽口水,看他愣了一刹那,漆黑的长眼睛里映着她的模样,眉目清丽,妆浓未卸,唇色嫣红。
她还看到自己越来越逼近他,以至于他眼里的像也越来越放大。
“我的……妻?”他蹙着眉,长长望着她。
她趁他酒醉,轻轻地吻了吻他嘴唇。他顷刻间又僵住。
若他清醒,别说吻他,只怕碰他一下,他也要厉声斥责她了。可她这时吻上他的嘴唇,他只是一动不动的,还是睁着狭长漆黑的眼。
离得极近,他的唇上沾了酒味,令人醺醺欲醉。
他的鼻梁挺拔,抵到她的鼻尖上,呼吸格外灼热。
她心旌摇曳,忽然想,若非他醉了,她没有这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更要好好把握。
她抬起两手,抚在他的脸上,滚烫的,龙涎香气格外浓烈。
唇贴得若即若离,她低眼看到他的唇上甚至沾到她唇上的口脂,一抹嫣红色,叫他英俊脸庞添了一分旖旎。
她心跳得更厉害了。
夏日衣衫单薄,她缓缓解开衣裳。
烛影摇红,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抱着她。日光照进窗棂,一格一格地洒在地上,她不敢动,由他那双结实的臂膀固她在怀。
他终于醒来。
可并没有预想中的甜蜜,他初醒来,立即松开了胳膊,冷冷问她:“你怎么在这?”
他的眼睛已恢复了清明,眼底并非一贯的冷峻淡漠,这时,有一些震怒的起伏和幽色。
他盯着她,她低声说:“陛下昨夜喝醉了,宠幸了臣妾。”
他似有所察觉,用力抬起她的下巴问她:“朕喝醉后,可有说什么?”
他的模样太吓人,仿佛只要她说了,就会灭口。
这般她怎敢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心中明白,那些话都得烂在心底,只说:“陛下唤了臣妾侍奉,别无其他。”
他盯了她很久,才移开目光,片刻间恢复了冷静,只沉声说:“朕不喜欢擅作主张不守规矩的人。”
她脸色雪白,听他凛声续道,目光冷冽:“谁准你碰朕了?谁准你宿在涵元殿?”
她没想到他是那样无情。
她退下的时候,吴有禄进去伺候他,她模糊听得他将吴有禄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朕醉了,你们是做什么去了?任是谁都能近了朕的身么?”
她通身一僵,在殿门外,分明盛夏时节,竟钻心的冷。她视他为最亲近的人,而他心中,她连吴有禄这总管太监都不如。
即墨浔非但没有因为这一次的亲近对她多加温情,她回了承明殿后,没过多久就降来一道谕旨,降为婕妤,且禁足一个月,自省己过。从好不容易升的昭仪降为婕妤,这位份,也再没变过。
她后来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宫人们说,裴婕妤虽资历最久,陛下却不喜欢她,否则,宠幸以后,不升反降是何道理?若换成一向得宠的顾美人林美人她们,承宠后,恐怕这会儿都封妃了。
她便恍然大悟,皆因他不喜欢她,只是看她可怜,看她有几分姿色,看她还有些用,能帮到他……。
只是如此,所以第一回 ,他说,“男欢女爱,也不过如此。”第二回,他又说,“谁准你碰朕了?”
至于今日,……今日他又拂袖离去,更坐实了传言。宫人们说,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至少在房事上会很勤快。恐怕即墨浔心中一定在想,对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屡屡有了反应,委实令他烦恼。
第15章
泓绿同几个侍女端了午膳,一并进殿,正见稚陵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仅露出了半张雪白的小脸。
泓绿怪道:“娘娘,陛下怎么走了?还走得这么急?”
臧夏这会儿也进来了,嘟着嘴小声嘀咕:“八成是想起别的娘娘了。”
泓绿睨她一眼,责怪她怎又说这种话,叫娘娘听到,又该心里难过了。
臧夏嘟囔着,只好改口说:“……娘娘莫想太多,许是陛下想起来什么紧急的公务,回涵元殿去。”
她听到稚陵轻轻“嗯”了一声,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
“呀……娘娘,陛下的大氅还在这呢!要不要送过去?”
稚陵的嗓音无精打采的,淡淡说:“先放那儿吧,晚点再说。我睡一会儿。……”
说着,轻轻合眼。
臧夏跟泓绿出了殿门,臧夏说:“我都不知怎么哄娘娘了,总不能把陛下绑过来吧?我纵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子。”
泓绿却含笑说道:“你信不信,陛下一会儿要回来?”
臧夏随她看过去,只见车驾未行,独独人不见了。
雪风席卷,朔雪纷纷,天色暗沉,雪又大了些。
稚陵睡梦中听到风雪声,无意识中,身子蜷缩了一下,却感到到有灼热酥痒的触感,停留在身上,难受得想翻身。
但那灼热滋味挥之不去一样,覆在后背上。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无垠的水中游荡,无数小鱼游过来,吻她的背脊颈项。
可……水里不应很凉快么?她怎么这样热?热得像要蒸熟了。
她热得受不了了,终于喘息着醒过来,身后是不同寻常的热息。身上好端端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都撕碎了;乌黑的长发被撩到前边儿,后颈暴露在了空气中。
是他在吻她的后颈。
吻得细密凶狠,唇舌滚烫,比梦中来得还要重,吻得她在他怀中颤抖不已,想要躲,可她的腰上紧紧锢着一条手臂,结实有力,青筋毕现,——叫她躲不得。
修长的手扣着腰畔,几乎能在肌肤上留下指印。
他就那么钳着她的腰吻她的颈,剧烈动作弄得床板吱吱作响。
“醒了?……转过来。”
薄哑磁沉的嗓音响在耳边,伴着热息,顷刻间她耳根一片绯红。哪里还轮到她来翻身,他只轻轻一推,她就跟铁板上的煎饼一样被翻了个面,正正面对着帝王俊美无俦的眉眼。
漆黑的长眼睛里眸色幽晦,她只怔了一下,即墨浔已二话不说地吻过来,吻的是她的眼睛,鼻梁,脸颊,没落下一处地方。
最后是嘴唇,他轻易撬开齿关,攻城略地,在她唇舌间攫取甘冽。青筋虬现肌肉贲张的臂膀搂紧她肩背,没有一丝多余的空隙。
他怀中滚烫。
稍有闲隙,她都在剧烈喘气,被他发现了,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唇畔摩挲了一番,唇角不知是不是笑意,微微的一勾,嗓音低哑:“再忍忍,朕还没尽兴。……”
稚陵额角汗如雨下,身上也浸了汗,漆黑发丝都粘在了脸上,似是横流的浓墨,在白宣纸上肆意流淌。
天色将暮,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臧夏跟泓绿在门口,互相对视一眼,都十分欢喜。
里头传来床板晃动声,娘娘这些时候挂念的事有了小小着落,……只是,娘娘还在病中,不晓得可有影响。
却看吴有禄吴总管瞅着天色,颇是发愁,可哪里敢去催陛下。想来陛下禁了一年多,正血气方刚的年纪,平时憋坏了,好容易临幸婕妤娘娘一回,自不会轻易地完事。
吴有禄只想着,陛下能快些想起来,他宣了大将军进宫议事。
大将军谢忱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又倚仗战功,向来不怎么把旁人放眼里。况且谢老将军的夫人,是陛下母亲的妹妹,算来他也是陛下的长辈。
有这层关系在,陛下倚重大将军,也受他的管教。
可大将军把持朝政,总归掣肘,还反对南征。
不久前大将军病了一遭,陛下便想趁机让他解甲归田享清福去,可大将军不肯,他的夫人萧夫人还特地进宫,到陛下面前哭了一回,拿萧贵妃说事,陛下无可奈何。
吴有禄是怕陛下这会儿忘了,谢老将军,恐怕……得大发雷霆。
他这厢叹着气,又想起来这阵子流传的流言,说谢老将军一直想往陛下后宫里塞个女儿做皇后,却苦于没有嫡亲女儿。
近来陛下纳了平西将军的女儿为婕妤,平西将军跟谢老将军也不对付,谢老将军生怕这位程婕妤捷足先登抢了皇后位置,为此还愁生了白发。
吴有禄心道,陛下迟迟未娶,人人都惦记着陛下的后位;陛下迟迟未生养,人人也都惦记着陛下的长子。前者尚有些外力能干预,后者怕就只能看陛下的心意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因着下雪,天色黑得早,承明殿里已有侍女走动点上灯烛。
他才听到里头陛下叫人进去伺候,心里松了口气,陛下总算完事了。
承明殿的净室点了熏香,浴池里头热气氤氲,即墨浔迈进池水里,坐下后,水刚过胸膛。
他泄了欲,现在反而精神。张着手臂,强健结实的臂膀懒洋洋搭在池缘白玉上。
任由身后人替他揉捏清洗身体。那双手温柔细腻,手法娴熟,洗得十分仔细。
他享受地眯起眼,暂时放松。稚陵无声地弯了弯眉眼,仿佛又看到了一只被摸着头的大狗狗,心里生出了十分幸福的滋味,他突然出声,却打断她的愣神:“稚陵,”他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手背,“你也下来。”
稚陵愣了愣,轻声喜道:“是。”
她解了薄衣,浸进水里,即墨浔伸手扶她,她一瞬间心跳加快。若非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都在,酸疼不已,她还当自己在做梦。
她仔细伺候他收拾了身子,不期又被他揽在怀里。那只炽热的手扣着腰肢,她动弹不得,乖乖地把脑袋靠在他胸口处,感受着强劲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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