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俞洵淡淡地瞧她一眼,不疾不徐补充,语气中含着若有若无的起伏:“怕你不够,还多点了几道菜。”
“…”
她忽地无言,好像瞬间理解了,别人口中那些尴尬得脚趾能够抠出别墅,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确实没判断错,周绵喃早就饿了,菜端上来,她很快就开始动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贺俞洵点的几乎全是她爱吃的酸系口味。
他待在这里的时间比她还长,恐怕早就尝遍了这里的美食,所以不怪乎口味一致。
贺俞洵没怎么吃,他口腹感向来不强,不过也配合地吃了几口,有她的陪伴,好像连食欲都不知不觉地变好了几分。
周绵喃许久都不曾能像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吃饭了,简直恍惚到不真实。
刚刚的乌龙烟消云散,见对方不怎么动筷,她抬眸看向他,神色中不□□露出自然的关切:“怎么不吃,是这些菜不好吃么?”
贺俞洵看她注视着自己,是明显担忧的模样,眸底沉沉:“没有。”
话音刚落,他那只天青釉碗里忽地多了两块鸭肉,肉质饱满,色泽鲜亮,很是诱人。
周绵喃收回拿公筷的手,清婉的嗓音,如同泊泊流动的水,温柔荡开来:“你平时那么忙,得多吃些有营养的,这个鸭肉很补的。”
贺俞洵定定地看着碗里的鸭肉,停顿两秒,再度抬眼。
他目光灼灼地瞧着她,喉结滚动,语气探寻:“你是在关心我,还是。”
停顿数秒,几个字咬得耐人寻味,尾音上扬:“管我?”
管他?
什么样的身份才能管。
周绵喃迅速别开视线,嗫嚅着:“...当然是关心。”
一声极淡的低笑悠悠荡开。
淡到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忽然觉得,好像不论应下哪种说辞,都显得有些暧昧。
贺俞洵慢条斯理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握筷,他咬下那块鸭肉,松软香嫩的质感在口腔里迅速蔓延,再回味时,仿佛是因为夹菜之人的身份,而意外地美味。
吃完以后,周绵喃眸底浮现温情,伸手握着汤勺,再接再厉地邀请:“要不要喝汤?”
她温言碎语,满心满眼都是他。
贺俞洵突然沉默了。
周绵喃伸出的另一只手就这样停在半空,没得到回应,以为对方是拒绝的意思,几乎准备难堪地放弃,他却把碗递了过来。
贺俞洵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比她的更为宽厚。
还记得之前情到深处,他是怎样强硬地挤进她指缝之中,十指相扣,亲密无间。
而现在,两个人的手不经意碰到,滚烫的皮肤,一触即分,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暖烫暧昧,似电流般传遍身体。
“…你尝尝。”她故作镇定地忽视刚才的感觉,肴好汤,细致地拂去油,撒上一旁的葱花,捧着递到他面前。
她在贺俞洵身旁坐下,语气含着一点期待:“感觉怎么样。”
“嗯。”他低低地应了声。
果真把它喝得见底。
“还不错。”
周绵喃目光温柔,眼畔隐约可见笑意。
送她回工作室的路上,贺俞洵忽地出声:“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让徐成托底问问,这附近是否有比较不错的房源。”
顿了顿,又补充:“他人脉多,资源广,对这方面比较熟悉。”
周绵喃想了下,自己确实找不到,于是应下来:“若方便的话,就麻烦一下他。”
-
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阳光透过落地窗,直直地洒向室内,直耸云端的南寻大厦,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中格外突出。
“老贺,听说你可是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惊动贺家不说,连我家的老爷子可都是有所耳闻。”
陈斯泽双腿翘着二郎腿,看向认真处理工作的男人,他唇边勾着的笑显得玩世不恭,语气促狭而揶揄:“没猜错的话,是为了寨花妹妹?”
闻言,坐在办公桌前审阅文件的贺俞洵掀起眼皮,将一记眼刀冷冷送向对方。
陈斯泽浑不在意,仍旧是慵懒地笑着:“怎么,看你这反应,还没复合吗?要我说,你何必口是心非的,明明都这样在意她了。”
他的反应依旧冷淡,索性不给予回应。
陈斯泽怎么会不知道他心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他唇边挂着的笑愈发耐人寻味。
这时,门被敲响。
徐成抱着资料进来恭敬地汇报工作:“贺总,这是上个季度的财务报表分析。”
“嗯。”
他刚想退出,忽地听见对方淡声发话。
“这两天你去联系一下,市中心附近有没有位置不错的公寓出租。”
“好的。”虽有疑惑,不过徐成还是恭敬地应下来。
再想走,却又被陈斯泽阻止:“哎,等下,找什么找啊,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陈斯泽挑了挑眉,桃花眼灼目,跟贺俞洵对视:“你名下房产那么多,市中心不是就有好几套吗,干嘛还要另外找?”
“...”
陈斯泽笑着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徐成的肩,自作主张道:“别听你贺总的,按我说的做,去找个人,让他扮演房东...”
徐成听完整个想法,差点没绷住,饶是他历经商界多年,有一定阅历,也不免感到震惊。
因为这简直…荒诞。
完全不像贺总会做的事情。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陈总说完后,贺总的神情虽然依旧是冷的,却并没有阻止。
这是,默许了?
他简直惊掉下巴。
-
周绵喃这几天挂记着找房的事情,许多不太要紧的工作都推后,就是为了尽快搬家,可偏偏愿与事违,她始终未能如愿。
不过好消息倒是接踵而至,所谓否极泰来大概如此。
沈珑桃被封杀后宣布退圈,从此销声匿迹,查无此人。网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得罪了大佬,所以被资本制裁;也有人猜她是背后的金主玩腻了,怒而翻脸导致反噬。
狗仔拍到关于她的最后一张照片,是戴着帽子和口罩,脊背弯下去的颓丧模样,身形都比以往消瘦了许多,再不复往日意气。
这在娱乐圈算是不小的风波,不过,周绵喃并不关注,她更在意的是,靠着这样的反转,蝶羽反而又获得一大波名气。
生意做得红火,蒸蒸日上,甚至有几家本地企业主动寻求合作,预约合作的档期,这对于蝶羽来说,是好事。
九月初,渐渐入了秋。
一场秋雨下来,冷气便冻得人打哆嗦。
周绵喃心系着找房,准备到南寻放完资料就立即再去看房,此前有家中介说这次的房源绝对包她满意,她已经提前看过视频,确实还不错。
虽然贺俞洵此前承诺让徐成找房,可周绵喃只当是他随口说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随着家暴男释放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不可避免地越发着急,就连跟贺俞洵交洽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私人办公室里。
周绵喃坐在他对面,商讨ip的事宜,进展报告已经出来了,现在就等服装做好以后,立即宣发。
距离跟中介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周绵喃压下心头的焦虑,连喝好几口水,等着时间慢慢度过。
最开始,贺俞洵说得还比较详实,后来临近收尾工作,不太重要的东西,他便有意略过,或许是看出她的异样,便简单地结束了商讨。
公事谈完,便是私事了。
周绵喃拿起身旁的纸袋,递给他:“上次的衣服。”
“我特地拿去干洗的。”
贺俞洵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忽地说:“徐成找到房源了。”
......
“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事来不了,所以在微信发了个小红包,请记得收下。”
周绵喃指尖点着屏幕,低头认真地发消息。
狭小的车厢里,不知何时被摁下了广播键,一首甜甜的粤语歌,轻松又缱绻。
“舔舔我嘴角甜蜜嘅你”
“甜蜜嘅你好吗”
“想知有几爱你给你一本簿仔登记”
“Me you me you”
“Me you me you it's you and”
“Me you me you...”
看着男人紧绷的侧脸,还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竟然会腾出时间,亲自带她去看房。
周绵喃的焦虑被他的陪同抚平,甜蜜的旋律感染着心情,变得明快起来。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男,模样看着很正经:“你们好,我是房东,跟我往这边来。”
等待电梯的间隙,他看向并肩站着的两人,开始滔滔不绝。
“我买下这个公寓,深情地等待着我最心爱的老婆回归,整整八年了...而她始终没来,所以这套房也闲置了许久。唉,我现在已经看淡,随缘了,现在只为租给有缘之人。”对方像念台词似的,一板一眼,还挺有意思。
他停顿了下,忽地看向周绵喃:“显然,你就是有缘人。”
“…”
她猝不及防被cue,虽然觉得有点抽象,却也淡然地接话:“那真是我的荣幸。”
八年...
竟然巧合地跟她与贺俞洵分别的时间一样。
他们进去房里看了看,性冷淡的装修风格,装潢大气却也简洁,轻奢的家具很舒适,采光很好。
这样看来,确实很符合贺俞洵交代的看房风格,她彻底打消了疑虑,点头,十分满意,试探地开口问:“那...月租是多少呢。”
“这个嘛,看你想交多少。”话刚说完,冷不防地接收到身旁男人冷冷的目光,‘房东’顿了下,“我的意思是,看你心理价位是多少。”
周绵喃停了停,垂下眼眸,平静道:“最多…四千。”
说完停顿几秒,她又犹豫着补充,有些抱歉:“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浪费了你的时间。”
其实应该是她比较赚,毕竟这套房很合她的心意,地段优渥,面积又大,怎么说也得五位数起步,可眼下,以她的条件,还有些难以承担这样的费用。
“怎么不行,非常行。”房东立即接过话,眼神一转,“我觉得好像还高了。”
“这样吧,我给你打个折。”
“不要4000,也不要3000,只要1888!图个吉利,你觉得怎样?”
周绵喃不可置信地侧头,第一时间求助地看向贺俞洵。
显然,他比较淡定,只是眼神有点凶,几个字像是咬牙切齿地蹦出来:“很好。”
最终,这套房成功说定。
租金一交,协议签订,按下手印,周绵喃得到了钥匙。
用许芮的话来说。
简直不真实地像做梦一样。
车里,周绵喃看向开车的贺俞洵,男人轮廓硬朗,沉顿着不知名的情绪。
在红绿灯等待的间隙,她终于忍不住问了:“是你做的吗...”
贺俞洵缓缓停滞动作,偏头看向她。
周绵喃咬着嘴唇,委婉地把话说完整,提示他:“你是不是,让徐成提前替我垫付了租金,所以才会这么便宜...”
第20章
周绵喃鲜少见过贺俞洵的这副模样,向来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却弥漫着低气压,隐约能感知到对方强行压抑的情绪。
就像曾经她没按作息吃饭,不乖的时候,他拿她没办法,生气又无处发作。
贺俞洵隐晦地笑了一声,冷冷地、意味不明的。
周绵喃眨眨眼,疑惑他罕见的奇怪表情。
之后,不怎么放心地私下问了徐成。
得到的电话答复却是:“我并没有垫付,周小姐,那个房东是我的远房亲戚,我跟他说了您的情况,所以…他…觉得很有缘分,愿意打折。”
“您放心…他钱多,不会在意这些的。”怕她不信,徐成面不改色地继续补充着,背后却冒了虚汗。
——尤其顶着办公桌前,男人的阴沉眼神。
…徐成心里苦,他也是按照陈总交代的说辞来的,他有什么办法,纯纯被背锅。
周绵喃虽有疑心,可转念一想,或许这确实是有钱人任性,她潜意识里信任着贺俞洵,因此没有太过思虑,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搬家的那天,正好是家暴男拘留释放的前一日。
周绵喃迅速联系了车辆,将打包好的行李一件一件地送过去。
临走前,看着这个自己住了两三个月的房间,一点点地被清空所有痕迹,逐渐恢复成最初的模样,她内心的负面情绪好似也被搬空了。
曾经,她一无所有,仅捧着最赤诚的梦想回到故乡。
没想过还能和他重逢...这是此前完全不敢奢望的。
和好或许还要很久,毕竟谁都不曾想过,生来便在云端的天之骄子,竟然会被一个蓝寨的姑娘伤得那样深。
她是他的软肋。
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最痛。
分手的那段时间,贺俞洵情绪低迷,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过上一段颓丧的生活,他疯狂酗酒抽烟,直到胃出血住院…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定地选择不要他。
想到这里,周绵喃眼眸中控制不住地溢出歉疚和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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