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只是点头,顿了顿,方干巴地喊了一声“嫂”。
颜鸢轻叹一口气,又问道:“小叔,要和我一起走吗,我带你去正厅。”
陆逸继续点头,颜鸢刚想同他说“走罢”,突然,又听到陆逸喊了一声“哥”。
颜鸢下了一跳,她恍惚地反应过来,顺着陆逸的目光侧头,果然,在她身后的不远处站着的是陆宸。
他身上的官服还没有换,圆领宽袖的青袍,把他的脸颈衬得很白,更显他通身的气质璞玉浑金,至臻于善。
“…夫君…”无措中,颜鸢忙唤了声陆宸。
她着实没想到他会向廊庑的方向走过来。
“阿鸢,你先带着三弟进正厅,我回雨棠院换一身衣裳就来。”陆宸说这话时光明磊落,全然没有任何捡到别人随身物件的拘谨与不安。
“好。”颜鸢也不敢问他刚才和姐姐说了什么,只抿了嘴角应声。
带着陆逸走进扶香居正厅,靖远候与吕氏还没有到,屋子里只有颜芙一人,颜鸢上前见过面后,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抿茶。
陆逸与她隔案而坐,颜鸢觉得只给自己倒茶不好,又给陆逸填了一杯清茶,陆逸却没有喝,他离开椅子,向着坐在前面的颜芙走去。
颜鸢好奇他看到了什么,目光追随着陆逸的身影。
只见陆逸指了指颜芙茶具旁的果酥,皱了皱眉:“想吃糖。”
颜芙拾起盘中的一条果酥,送至陆逸面前,笑道:“小叔,这是杏仁果酥,但里面确实加了红糖,是甜的。”
陆逸紧皱的眉头松开,他抿唇腼腆地笑,张开了嘴:“啊…”
那意思是想叫颜芙喂他。
颜鸢看得心底一惊,差点把茶杯中的水泼在衣领上。
颜芙眉梢也攀上一丝讶异,但她反应得很快,立即将果酥塞在陆逸的手中,语气刻意放缓,像是在哄一个调皮的小孩:“小叔,你现在长大了,能自己吃东西了,放心,这果酥很软,不会噎到嗓子的。”
言罢,她又翻过一个空茶杯,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陆逸,陆逸看着手里的果酥和茶水,嘴角抿得更加腼腆,他使劲地点了一下头,最后寻了个座位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啃着那条果酥。
第4章 起名
申正,除了陆珏,侯府的人全部到齐,一家人围在一起开始用膳,颜鸢坐在陆宸的身边,默默地看着他夹给她的菜。
鲜嫩的鱼肉白滑透泽,裹着薄薄的一层烧汁,香气满溢。
但颜鸢毫无胃口。
陆宸见她迟迟不动,说道:“阿鸢,这鳜鱼我吃着还好,你尝尝。”言罢又夹了一块鱼肉给她。
“谢谢夫君。”颜鸢将鱼肉夹起放进嘴里咀嚼,又低头扒了一小口米饭。
无论是鱼肉还是米饭,都同白开水一样毫无味道,她放下筷子不想再吃,微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宸,突然很想问他关于那个东西的下落。
不过她不敢,她害怕陆宸嫌她话多。
陆宸又给她舀了一小碗蛋花汤,她笑着婉拒,言示自己已经吃饱,陆宸担忧地看了一眼她,不信,却也没再强迫她吃什么。
靖远候在此时问道:“如珩,听说度支副使庄承繁之子杀了人,此案在京城风语颇多,你近几日这样忙碌,可是在大理寺查办此案?”
陆宸据实已告:“回父亲大人,正是此案,度支司度支副使的儿子庄翰于七月十一酉时在城南的一处小院共杀人两名,其中一名死者是柳月楼的花娘,而另一位死者系为花娘之女,人证物证俱全,庄翰死刑本为无疑案,没想到案件复核并没有交到刑部,而是转给了大理寺,大理寺诸吏连夜录问检法,皆认为庄翰死罪难逃,我今日与刘少卿写了案实,已经送到了审刑院…”
“如珩。”陆庭听得眉头紧皱,他打断陆宸说的话:“事出反常必有妖,无疑案件送到大理寺应该就是庄承繁一手操控的,庄承繁私底下就没有求你们网开一面?”
按大郢律,无疑案件的复核交给刑部,有疑案件的复核则交到大理寺。
陆宸没有出声,只点了一下头。
那箱黄澄澄烫手的金子至今还放在他在大理寺临时休憩的衙署里,不知要如何还回去。
陆庭冷哼,言语忽然犀利起来:“如珩,此事你做的不对,虽说杀人需偿命,但是庄翰是度支副使庄承繁之子,度支司掌管整个大郢的财政收支,度支副使又是何等重要的位置,这明明就是一个与庄大人结交的好机会,你们就应该顺着他的意愿放他儿子一条生路。”
“而你如此不给他情面,逼迫人家的儿子去死,只怕是庄承繁已经记恨上你了,以后有你吃亏的地方。”
陆宸没有料到陆庭会如此说,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庭,脸颊隐隐抽动,眉毛也开始变得扭曲:“父亲,庄翰杀了人,杀了两个人,他该死!”
“怎么,你认为为父说的不对?”陆庭薄怒的声音隔着半个桌子传来:“你是大理寺少卿又怎样,大理寺少卿也是朝廷命官,是官员就应该遵守官场上的道理,不然你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父亲…”
“嗯!你还要反驳!”
“父…”陆宸额角的青筋鼓鼓凸起,他不甘地闭上眼,良久,道:“父亲所言…甚是…”
陆庭很不满意陆宸的态度,他瞥了陆宸一眼,冷哼了一声,撂下筷子,拂袖而去。
桌上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吕氏忘了眼陆庭离去的方向,也瞥向陆宸,斥道:“以后少顶撞你的父亲。”
也不等陆宸有所回答,吕氏紧接着遣散厅内诸人:“此事以后在侯爷面前不要再提,都散了吧。”
“是,母亲。”陆宸第一个站起身,作势要走。
颜鸢见状忙也向吕氏告别,踩着碎步跟上陆宸。
仲夏的酉时天还未黑,颜鸢走在陆宸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凝着他的背影出神。
今日的他颈背微偻,神情落寞,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与往日挺拔的身子全然不同。
颜鸢想安慰他,却不知该从何安慰。
“阿鸢,这有几处台阶,我带着你一起走。”
行在前面的陆宸忽然回头牵起颜鸢的手腕,搀着她,叫她小心脚下的台阶。
颜鸢愣了瞬,没想到心情如此低落的陆宸还念着她的稳妥。
目光触及陆宸眼底的倔强,心底的那抹犹豫当即化开,她鬼使神差地拽了拽陆宸的衣袖。
“嗯?”陆宸侧脸看她。
颜鸢咬了咬唇,停下前进的步子,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支持:“夫君,不管侯爷如何说,我觉得你做得对,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信因果轮回,庄翰犯了如此大恶,就算他最后侥幸逃出生天,也不会得到善终。”
这是她第一次开导安慰陆宸,颜鸢不知道自己说的对错与否,一席话言罢,便匆匆移挪视线,去看身旁那丛盛开在假山石缝中的小野花。
许久,陆宸都没有说话。
看来陆宸并不需要她的安慰,颜鸢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妄谈。
她又想逃离,因此头垂得更低,嗓音结巴:“夫君…我先回…雨棠院了…”说完,回头欲招呼小杏到她面前带路。
“小杏”两个字刚吐出半音,颜鸢忽觉腰腹一紧,肩背上覆来一道身影,她缩着身子回头,一眼便见到了陆宸眼底的涟涟湿影。
“阿鸢,你别走。”
“让我抱抱你,抱抱我们的孩子。”
颜鸢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陆宸如此失意脆弱的样子,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她抛开对陆宸种种不安,安安静静地站在小径旁,任由陆宸抱着他。
“我永远赞同夫君的决定。”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嗯。”陆宸回应的声音沙哑低沉,他顿了稍许,又补充道:“其实,父亲有一句话说的对,我已经得罪了庄承繁。”
颜鸢听后也不免得揪心起来,她想继续安慰陆宸,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犹豫了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陆宸的手背。
陆宸却将她抱得更紧了,颜鸢靠在他的怀里,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阿鸢,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以后叫什么名字吗?”
陆宸突然转移了话题,弄的颜鸢有些怔楞,她迟钝地摇了摇头:“没有想过。”
她听见怀抱这她的人笑了笑,那笑声依旧沙哑,却藏了几分释然在其中,他说:“那我们今天就先给他们起小名罢,男孩子的我来起,女孩子的你来起。”
“我先说,如果生下是男孩子,小字就唤正均,取平正衡均之意。”
颜鸢也笑:“好。”却没有继续要说的意思。
陆宸催促道:“阿鸢,轮到你了,你会给我们的女儿起什么名字?”
“嗯…”颜鸢低头,沉吟了一会说道:“就叫一两罢,一两银钱的一两。”
“一两?!”陆宸有些不解,他凑近到颜鸢的耳边,呵着气问:“为什么是一两,这个名字好生潦草。”
颜鸢受不住耳畔的痒,一边别着头去躲,一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道:“不告诉你,如果这一胎诞下来的真是女儿,我再告诉你。”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帮她讨还的荷包里有一两银钱。
陆宸勾着唇去揉颜鸢的小脑袋,有意逗弄她:“哦,你这么说我倒真希望这一胎是女儿了,或者是一男一女也可以。”
“不要揉头发,一会发髻该乱了。”颜鸢扒开陆宸在头顶乱动的大手。
“对了,有件事需要你的婢女帮忙跑一趟。”陆宸突然松开环抱着她的臂膀,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
“这是?”颜鸢脑海轰然一震。
只见陆宸手里躺着的是一个绣着并蒂鸳鸯的荷包。
“这是世子夫人的荷包,世子最近的病情貌似又不太好了,刚刚用膳前,世子夫人托我有空到太医院问问有没有其他术法高明的医家,想要为世子请进府来诊治,她走出很远后,我才发现地上有这个荷包,但那是人已走远,不方便高声召唤,便想着用完膳派人送到疏云居。”
“原来是这样。”颜鸢听着陆宸的坦白,鼻尖酸了又酸,一股暖流在胸腔内涌动。
她唤了小杏到近前,把陆宸手中的荷包递给小杏:“小杏,这是世子夫人的荷包,你走一趟疏云居,将它还回去。”
小杏知道颜鸢的心结所在,见陆宸真把捡到的东西拿了出来,简直喜出望外,她蹲身应诺,小心地把荷包收好,随即快步向疏云居走去。
“阿鸢,还有一件事。”荷包的事了,陆宸握着颜鸢的手,眉眼忽然认真起来:“月初,母亲终于同意我可以再前往静土庵,不想被公务当搁到现在,明日旬休,我打算趁这个机会去一趟静土庵,告诉阿娘我们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你的身子方便一同去吗,若是不方便,我自己一个人去也可以。”
陆宸的阿娘是侯夫人吕氏身边陪嫁丫鬟,姓许,当年吕氏体寒,迟迟未能生养,她便想了个法子,将许氏指成通房伺候陆庭,一年后,许氏顺利地生下一子,陆庭觉得她有功,抬她为姨娘,这本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刚升为姨娘没多久的许氏吵着要剃度出家,吕氏几番劝说无果,没有办法,只能将许氏送到城外的静土庵修行。
没有了生母照料的陆宸被吕氏抱进了扶香居,一直养到成人。
直到成婚,陆宸才秉着孝道,携着颜鸢去静土庵见到了许氏的第一面。
而明天,是第二面。
颜鸢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干脆地点头,笑道:“夫君,我没事的,可以一起去。”
“好,明天又辛苦夫人了。”
“去见婆婆,我不嫌辛苦。”
夏平一脸憨笑地远远地缀在后面,看着颜鸢和陆宸在刮着醺风的夕景小路上相携慢行。
第5章 被刺
第二日,陆宸起得很早,卯时收拾完毕,便带着颜鸢登上车,向京城外的静土庵驶去,马车不紧不慢地跑了一个时辰,终于在辰时抵达静土庵。
陆宸搀着颜鸢下车,先行走进庵内。
这座庵庙不大,香火也不少也不多,前来捐香火钱的大多都是女子,因此,当着了一身干净玉袍的陆宸走进庵内时,路过的人们频频回首顾盼。
庭院中间的劲松下,有个七八岁大的小尼姑双手交叠在身前,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见陆宸和颜鸢行进庵中,忙小步奔上前询问:“二位可是靖远侯府的贵人。”
陆宸颔首:“正是。”
小尼姑对着陆宸和颜鸢各合十一礼,伸手向旁边的一条青苔小路指去:“真元师太已在竹屋内备好茶水以待,两位贵人这边请。”
真元师太就是许氏。
“好,多谢。”陆宸颔首回以一礼,随后拉起颜鸢的手跟随小尼姑的指引向庵庙深处走去。
那处竹屋的位置很偏,背靠着一处不高的山坡,静谧安宁得很,走在前面的小尼姑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应声后方才推开门板。
“贵人们先进,小尼去端盘山果进来。”说完这话,小尼姑径自转身离去。
陆宸拉着颜鸢向竹屋内走去。
一位身穿褐青法衣,手持串珠的女尼起身相迎:“陆大人,陆夫人。”
许氏对他们的称呼依旧是那样陌生有距离,但因为是第二次来,颜鸢已经习惯了。
陆宸也不计较这些,他拢衣随着许氏坐到条桌前,问:“真元师太,一晃又是一年未见,师太在静土庵近况可好。”
许氏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偈,面容和蔼地说:“劳陆大人关心,贫尼在庵内一切安好。”
顿了顿,她转头对着颜鸢恭贺:“陆夫人,你的情况陆大人已在早几天寄来的信中说明,贫尼在此预祝夫人早生麟儿,母子平安。”
言罢,退下手腕上那串十八籽白玉菩提手串,递给颜鸢道:“这串白玉菩提是贫尼在观音神像面前诵经加持过的,心意略薄,还请陆夫人不要嫌弃。”
“多谢真元师太。”颜鸢弯着圆眼接了,小心翼翼地将东西用帕子包好,放进怀中。
陆宸其实也没有很多话要与许氏说,又喝了半盏茶后,他带着颜鸢到静土庵的弥勒殿拜了拜观音大像,在功德薄上填了八十匹素麻,一百斤松油,以及烧纸香线若干,这一通事情结束后,两人又坐在彻堂门外听尼众们诵经,
待空中日头稍落,这才出庵准备回侯府。
许氏太带着两个小尼在静土庵门口送别,就在马车即将行驶的时候,她忽然敲门。
陆宸推开车窗询问:“真元师太可是有事?”
许氏眸光颤了颤,道:“陆大人,你和陆夫人回去的路上小心着些铁刃,切误伤到自己。”
颜鸢没怎么反应过来真元师太所出之言,倒是陆宸先开口道谢:“多谢师太提醒,我们路上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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