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会被问斩。
柳安予毫不意外,冷笑一声,“你翻不翻案,与我何干?”话虽如此,捏着人的手指却不动声色的松了松,“你毁了我的定亲,若是将你交出去,你猜,李璟会不会弄死你?”
“郡主舍得吗?”他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无辜的小鹿临死前看向猎人的眼神,“郡主若舍得,微臣千死万死都使得。”
他喉结滚动,等待柳安予回答时的惨白脸色惹人怜惜,但柳安予知道,这不是一只乖巧讨好的流浪猫,这是一条随时会咬人的疯狗。
她眸色暗了下去,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顾淮手指微动,解开绶带,半湿的绣竹叶素袍一层层褪去,露出他精壮的胸膛。
没有柳安予想象中那样纤细无骨,白皙如玉。
顾淮身上肌肉线条流畅,宽肩窄腰,自肩膀到胸前锁骨贯着一条狰狞的伤,湿润的发丝垂下延申到腰窝处,人鱼线低低向下沿进裘裤,细细看去还能看见稀疏的黑茬。
柳安予登时红了耳根,咬牙别开眼睛,却被顾淮用力拉近,呼吸缠绵,他伸手解下她发间的金簪。
登时青丝如瀑散落在肩。
柳安予错愕,却见顾淮将金簪塞进她手里,将尖锐的簪尾对准心脏。
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疯狂。
“要不你现在就杀了我。”
“你疯了?!”柳安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眸光渐渐深沉。
顾淮却不似开玩笑,眨眼瞬间,一颗颗晶莹泪珠掉落在她腕上。
他两只手包裹住柳安予的纤纤玉手,用力刺进自己的心脏,柳安予仓皇用力往回缩,簪尾却越陷越深,刺出血痕。
一股鲜红的细流涌出,缓缓自他心脏处淌下,阻到红果处分了支流,一滴一滴落在地面。
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他脸上,登时出现红痕。
金簪被柳安予用力扔远,好在伤处不深,疼痛许能让顾淮清醒一点。
顾淮是个疯子。
他僵在那里,发丝散落,破碎又狼狈。
柳安予惊魂未定,回神时掰过他的脸,强迫顾淮与自己对视,眸中怒意滔天。
“我让你死了吗!”她冷声怒斥,“你现在又在演什么戏码?既然你要做狗,那就俯首帖耳给我装好了,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不是要和我成亲吗?把我原本的夫婿赶走了,现在还想再杀我一个夫婿吗?”
柳安予的目光寒气逼人,犹如数九寒冬河面坚冰,纤弱的身形却是位处高位,让人不自觉地臣服。
“柳安予,你可怜可怜我。”
他微仰下颌,那张本就出尘俊逸的脸上挂着泪痕,流露出几分凄哀,他勾唇惨淡一笑,颤抖的手握住她的皓腕。
他不可抑制地染上哭腔,紧张、焦虑、吃醋、失落......好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他的心脏泛出尖锐的抽痛。
他好害怕,好害怕失去她。
他怕柳安予知道他的真面目后就再也不理他,他怕柳安予真的会嫁给大殿下。
那日铜镜中,他颈边的血痕,犹如一把悬而未落的刀,日日横在他的头顶。
她染了蔻丹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白痕。
他好像知道自己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柳安予轻笑,“可怜你干嘛?”她慢条斯理地放开手,推开错愕的顾淮,走到不远处捡起金簪。
转过身,骤然将人抵在墙边,冰冷的簪尾对准伤口。
下划。
“啊——”顾淮不可避免地惊呼出来,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登时青筋暴起,忍不住地喘.息。
他靠在柳安予的肩上,疼得战栗,柳安予却还在划,用尖细的金簪在他心口处刻了一个“予”字。
刻完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明知他是一条随时都会咬人的疯狗,可柳安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伴着窗外滴落滑下的冰冷雨珠,吻住了他的唇。
将他的疼痛,他的泪水堵在唇瓣,猝不及防却如暴风雨一般来势汹汹,贝齿狠咬,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带着血腥的疯狂的吻,渐渐加深,舌尖缠绵,心脏的刺痛一阵一阵侵蚀着他的神智。
好巧,柳安予也是个疯子。
一吻完毕,嫣红的唇瓣分离牵出一条银丝。
柳安予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命脉,低声轻言。
“顾淮,要么装一辈子,要么你死。”
顾淮轻轻喘气,心脏漏了一拍。
好像,完蛋了。
*
李璟怎么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妻,居然转眼间就成了与他相克的祸。
他捏着钦天监给出的结果,茫然地站在昱阳宫。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张口安慰他,“这八字不合,也不能强求......唉,只能说你和安乐之间,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李璟攥紧那张纸,眸子阴沉到可怕。
“殿下。”巧莲小碎步移到长公主跟前,看了眼李璟,欲言又止。
“怎的了?”长公主瞥了一眼她,看出了她的顾虑,随意地挥挥手道:“没事儿,你大胆说,怎么了?”
巧莲一诺,福了福身,犹犹豫豫地回道:“回殿下,顾御史在外求见......好像,也是来提亲的。”
“嗯?”长公主登时诧异起来。
本想打发了李璟出去,不料巧莲的话全然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便说什么都不肯走。
无奈,长公主只能硬着头皮赐座,宣顾淮进来。
顾淮端着礼物进来,目光扫到李璟时眸光闪烁,却还是礼貌见礼。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顾淮,见人规规矩矩,容止端净,顿时满意地点点头。
“顾御史,怎么有心思来昱阳宫探望本宫?”长公主微微挑眉,明知故问道。
顾淮将手中金丝楠木的盒子交给侍候在一旁的巧莲,连忙拱手回复,“回殿下,微臣带了一份薄礼,还望殿下喜欢。”
等巧莲将盒子呈到长公主面前,顾淮才继续方才的话,“微臣倾心郡主,却也知道,郡主最依您。养育之恩大过天,微臣想求娶郡主,定然是要先来问过您。”他为人文质彬彬,一番话夸到了长公主心坎里。
长公主顿时眉眼带笑,却还是故作矜持,先开了木盒瞧瞧。
只见里面是两样东西。
一个是眉目慈悲、通体透亮的坐莲玉观音,眉心一抹红,是玉料天然的颜色。
玉观音好找,眉心藏红的料子却不多见,长公主拿起来细细瞧看,啧啧惊叹。
另一边放着一把折扇,长公主欣赏了好一阵玉观音,才将将放下,拿起折扇,折扇绢面一展,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这是......安乐写的?”长公主讶异问道。
李璟意外地抬起眸看去,他眼神颇好,自然也熟悉柳安予的字迹,认清后下意识攥紧手,指甲嵌在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正是。”顾淮微微一笑,“郡主想着殿下,这几日在抄写佛经,听微臣说要来拜访,特地将自己写得最好的一篇裁下来做扇。听闻殿下入了夏总是挨蚊虫叮咬,郡主心疼,用的绢布浸了好几天的驱虫草药汤,晒干了之后才写的。”
“殿下日日拿着扇,既抵挡了夏日酷热,又能驱蚊虫。”
“她是个好孩子,总想着本宫。”长公主眼眶湿润,抓着扇子爱不释手。
同样也听懂了顾淮的意思,连着扇子一起送来,就是表明他来提亲,是柳安予准许过的,如此,长公主自然也不会过多为难顾淮。
顾淮的父亲翻案,自然便不算是罪臣之子,又是新任的监察御史,探花出身,虽不比李璟身份尊贵,却也是前路一片光明灿烂。
柳安予嫁过去,也不怕被委屈。
再者,长公主先前答应过柳安予,要她自己选。
拉上李璟属实是长公主着急,她那时以为柳安予没有心上人,怕是在拖延她,便连忙挑了个最可心的。
如今既是八字不合,长公主自然也不会强求。
柳安予有自己喜欢的就好,长公主抬眸看了看李璟沉沉的脸色,又转向笑得如沐春风的顾淮,不禁心里感叹。
傻丫头,就知道给自己挑个好看的。
她一拍案,又同意了,请顾淮在昱阳宫喝了口茶,人临走时还嘱咐了句话。
“聘礼不够好,我们安乐可不嫁。”长公主品着茶头也不抬地说道。
顾淮拱手躬身,郑重地回应,“殿下放心,微臣定不会委屈了郡主。”
顾淮四处奔波了好几日,才将二人的亲事说定了。
顾淮请了左相纳采,左相也是第一次当媒人,到燕王府上议婚,连口茶都未来得及喝,一个劲儿地夸耀他的得意门生,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好,误了二人的婚事。
燕王笑呵呵听着左相讲,两人相谈甚欢,过了宫禁才堪堪分别。
柳安予早上起来推开窗,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眨眨眼,看见顾淮缚袖正一手拎着一个金笼,一手拿着狗尾草逗小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柳安予挑眉,这回她熟了,是聘雁。
“这么早?”她托腮浅笑着问道。
顾淮一顿停下脚步,身姿挺拔如松,仰起脸先是错愕,后灿烂一笑,露出整整齐齐的一排牙齿,两边是尖尖的可爱虎牙。
阳光倾洒在他的肩头,他骤然一停差点踩到小猫,猫玉玉抗议地举起爪子挠他的裤腿,喵喵地叫。
“你醒了?”顾淮轻轻踢开小猫,小跑着凑过来,眸子攒着细碎的阳光,贴了贴她的额头,“我闲的没事,天没亮就去逮大雁了,挑的最大最好看的两只,你瞧瞧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柳安予浅笑着无奈附和,“那你欺负它干嘛,大早上遛它。”
顾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在说小猫,轻哼一声很是不屑,“万一它给我雁也咬死了呢。”又暗戳戳将脚边喵喵叫求柳安予抱的小猫踢远了一点。
“给我抱抱玉玉。”柳安予看着好笑,顺口道。
“嗯?”顾淮瑞凤眼都圆润的不少,张开手臂凑过来,“抱抱——”
“滚蛋。”柳安予拍他的头,轻轻笑了一声,“我说的狸奴。”
“它也叫玉玉???”顾淮一愣,嫌弃地瞅瞅脚边昂首挺胸的小猫,“它不是叫糖糕儿吗?怎么......”顾淮的眼神逐渐清明,看向柳安予的眼神不太清白。
柳安予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露陷了,还在戳他,“把玉玉给我。”
顾淮放下聘雁,双手抱起小猫放到柳安予怀里。
她发丝随意披散在肩头,一张清绝疏冷的脸蛋儿多了些暖意,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韵味。
看起来她心情颇好,眉眼温柔地揉了揉猫玉玉的头,低头又亲了一口小猫。
顾淮蹭过来笑着指了指自己脸,慵懒地语调道:“这个猫玉玉也要。”
“滚蛋!”
*
顾淮的定亲流程要比李璟顺利多了,见了双亲,定了日子,便敲锣打鼓地准备着。
成亲之前,新人不得见面,这可给顾淮想坏了。
恐相思成疾,顾淮干起了老勾当。
月影绰约,柳安予秉烛写字,昏黄的烛光打在脸上,写着写着出了神,突然听到咚咚两声。
柳安予回神,低头却看见纸上不知不觉画出了一个小像,眉眼与顾淮有八分像。
她登时慌乱将纸揉成一团,赶紧扔到一旁。
咚咚。
又是两声。
柳安予被吸引了注意,敛衽起身款款走向声源,刚一走近便听窗棂上又是咚咚两声。
“谁?”柳安予心底有一个名字,却还是试探性地问着。
“我。”只听熟悉的声音逸出一抹轻笑,压声轻言,“是我,你的,猫、玉、玉。”
“顾淮!”柳安予叫了他的名字,唇角牵起,伸手敲了敲窗棂以示警告,“再说,我不理你了。”
“错了错了。”他笑了笑,倚在窗边认错倒快。
柳安予伸手想支起窗子,却被他按住,声音低沉,“不能开,人家说了,成亲之前不能见。”
“那你来干嘛?”柳安予挑眉,听从罢手,隔着窗子紧盯着顾淮的剪影。
“不让看,还不让想吗?”他微顿,眼眸柔和。
柳安予房内燃着烛光,虽然微弱,却正当好映出她的轮廓,他的手指触碰窗纸,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
“像,做梦一样。”他轻声呢喃。
“我以为,我这一生都将埋葬在那个雨天。”顾淮敛眸,想起了两人的初见。
那天他鬼使神差追出去借了伞,结果伞没借出去,抬伞落伞间,自己跌入泥潭里。
挣扎不得,求死不得。
他用最自暴自弃的法子,在文德殿外高声质问君主,喊得酣畅淋漓,那时甚至想,要不把话说得再重一些?直接被皇帝下狱斩首,从此一了百了,何必再拖累家人。
柳安予一把伞,一块糕,将他从泥潭里拽出来。
他隔着雨幕看向她的眼神,睥睨、矜贵、审视、不屑。
那时他都在恍惚,心想是不是已经快死了,都看见仙人了。
只是这仙人怎么这么嫌弃我?若是讨不得她的喜欢,下辈子是不是也要完蛋了?
“胡说什么。”柳安予蹙眉不满他的话,眯了眯眼,眸色暗了下去,“什么埋葬,大婚在即,不许说这些晦气的话。”
“错了错了。微臣蠢笨,总惹郡主生气。等明日成了亲,郡主怎么打怎么罚,都成。”顾淮轻轻勾起唇角,温声哄道。
“哼。”柳安予撇撇嘴,不免吐槽,“油嘴滑舌,也不知你跟多少小女娘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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