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有人在看,不合适的。 ”娇滴滴的笑,娇滴滴地转,她轻轻推他。
黄先生一扭头,张怀凝在门口已经等了许久,正尴尬到玩指甲。
“为什么不敲门?”
“因为这里是医院,我是医生。” 张怀凝淡淡道:“还有,我非常不建议你们接吻,当心感染。”
另有一次,黄太太道:“如果你想让我退出,等你康复后,我会走的。可是你们是真的合适吗?还是说,因为所有人都反对你们,你们把自己当成苦命鸳鸯了。你们分开本就是性格不合。 干脆让医生来评评理。”
张怀凝就在几步外,玩腻左手的指甲,正在盯右手。她道:“我没什么意见,也没想法,只是想提醒你们,小心感……”
黄先生立刻打断道:“我知道了,当心感染。医生,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能不能出去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抵抗力那么低吗?”
张怀凝摇头。
“因为我对雨欣的魅力毫无抵抗力。”
张怀凝响亮地打了个喷嚏,“没什么,只是对爱情有点过敏。”
她都开始舍不得他们出院了。看电视剧要花钱啊,他们三个是免费的。
为了迎接冷医生回院,行政已经提前替她腾地方排门诊,大操大办,阵仗不小。连小赵都察觉出科室里的气氛微妙。她又找上文医生打听消息。文医生刚吃了教训,不肯讲太多。
但说惯了话的人,总是闲不住。小赵又追问了张怀凝之前的大病人,文医生还是漏了点故事。
当年有个不便明说身份的 vvip 来看医院,替他的父亲召集了一圈专家会诊。人是从北京来的,那里的专家和院士都接触过,却没一个能解决问题。来这里,也算是姑且碰碰运气。
病情不复杂,甚至很平常。无非是 vvip 的父亲得了白塞病,七十岁的老人,身上长满溃疡,伴随腹痛腹泻,痛苦不堪。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个特殊的症状,间歇性的头疼伴随左臂触痛,原因不明。
文医生接着,道:“你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张怀凝的那把椅子就给你坐。”
“血栓吗?”
“要是这么简单,用不着你。再帮你排除个错误答案,也不是肿瘤。再想想,这可比你学校学的有用多了,医考只会教你遇事不决奥美拉。”
“他是不是没病啊?很多慢性病的患者会出现幻疼,没有实际的患处,但会感觉不舒服。所以这么多专家都找不出原因。”
“好,假设老头真的是幻痛,说句难听的就是没病找病,那么请问,你要怎么向 vvip 交代这事呢?你难道要说,你爹没事找事就吸引你的注意力,让患者听到你就等着找抽吧。所以这才是难题,越是资深的医生越是不好意思说这话。”
“那我就不干了,让别人管这个病人。好麻烦。”小赵道。
文医生笑了,公布正确答案,“白塞病有明显的家族聚集倾向,所以张怀凝建议 vvip 去检查一下家里的孩子。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解决了所有问题。vvip 的注意力立刻转向孩子,他的小儿子做了一堆检查,好像是有点问题,紧接着老头也不痛了。”
“为什么?”
“这就是个心病。vvip 跑前跑后,找人治老爹,为的是一个孝字。但你说他心里烦不烦?肯定烦,但怎么开这个口?找一个更合适的理由转移全家的注意。那老人肯定没孩子重要了。这老头的痛本来就是幻痛,要是在孙子有问题的时候, 所以皆大欢喜。vvip 很开心,特地过来问张怀凝,要不要换个地方当医生。张怀凝拒绝了,毕竟还有家庭。她真的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他又道:“知道你行,但好像又觉得你没那么厉害,毕竟这不是个专业问题。人就是那么贱,要是你很会为人处世,别人觉得你能力不过如此。要是你脾气特别臭,别人反而会觉得有真本事。现在有真本事的那个,要回来了。”
事后,小赵查了各人的履历。 别看平日里医生们同她说笑扯皮,全无架子,私底下还真是卧虎藏龙。
张怀凝手握一篇 JAMA,钱医生和文医生各有一篇 stroke,杨浔在此基础上还多一篇《Cerebral Cortex》,研究吸烟造成了永久性脑萎缩。而人未到,张狂已至的冷医生有一篇柳叶刀,放在地方级小医院,她大可以整整领子,一步到位,直接竞聘主任。
小赵感到一种黯淡的平静,再次确信她在是这医院留不下的。
又想起,小张临走前对她,道:“你不要以为自己和他们是一类人。就算是他们内部,也分得出三六九等。文若渊跳得再高,专业上也比不过杨浔。张怀凝自以为很有本事,但领导未必喜欢太有本事的。”
张怀凝的感冒加重了,喷嚏带咳嗽,都劝她回去休息半天。快刀斩乱麻,她借了杨浔的车,找了住院楼后面的一块空地,让黄先生去试车。
她解释道:“你是四年前拿到的驾照,既然你不记得五年前的事,那你应该连车都不会开了。试试看?”
黄先生坐进车里,挂了挡,却连油门和刹车都不会踩,坐了一会儿,道:“我忘了怎么开车了。”
张怀凝道:“那很好。可以确诊了。”
“确诊我是失忆了?”
“确诊你是装的。”张怀凝笑道:“我刚才诈你的,你就算真的失忆了,肌肉记忆也在,就像骑自行车的人过上几年,忘了怎么骑,身体却还是会动。你都超速被抓了,肌肉记忆应该很深刻,连油门都不会踩,只可能是装的。”
“我有肌肉记忆啊,只是不会开电车。”
“对,五年前电车还没普及,电车和油车的差别在挂档,可你怎么只会挂挡,不会开呢?再告诉你一个电视剧里没说的事,人的一部分记忆是存储在脊髓里的。如果你坚持说自己失忆了,我只能怀疑你是脊髓有问题,接着给你做腰穿,做检验,直到我找出病因。”
”那么长一根针呢,医生你别吓我。”黄先生立刻赔笑讨饶,漫不经心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装的了?”
“你演太过了。长期记忆受损,短期记忆受损,程序记忆受损,陈述记忆也受损,那是很严重的脑损伤了,说话不会像你这样有条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家里的事,想装失忆蒙混过关?”
“也不全是装的,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脑子里一片懵,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事,后来就好了。不过我失忆的时候,家里人都围着我,确实感觉不错,就再稍微享受一会儿。你能不能别告诉我爸。”似乎是心烦意乱,他又开始流鼻血了,手里捏着一团纸巾,擦了又擦。
保密不在张怀凝的职责范围内,黄总一到,她便说明实情。黄总也算不上多惊讶,便道:“我大致知道是什么事,多谢你了,张医生。”
原来黄先生偷用了家里的钱,说是做投资,实则是去补上一次投资失败的窟窿,连带他母亲的首饰,都偷了些去卖钱。
黄总在病房里痛骂了儿子一顿,消了气,又道:“唉,我还能拿你怎么办?也就你一个儿子。七百万难道比你更重要吗?别胡闹了,收收心吧,这钱就当我给你的零花吧。过去了,不说了,你把两个女人的问题处理一下。明天我们就出院回家。”
此事一妥,连院感都来劝张怀凝休息,很是乌鸦嘴,道:“你别是隐球菌感染得肺炎,先居家一天看看情况。”
吴小姐还没有醒,但张怀凝架不住三催四劝,只得回去略做休整。
床就是这点不好,沾不得一点。换了睡衣,躺上去,眼睛一闭,再睁开眼便是五小时后了,天已经全黑。
她再把手机打开,五通未接来电,全是杨浔打来的,他还发了短信,道:“你快回来,有人在对你的病人用药。”
第39章 假烟假酒假朋友,假包假表一生走
张怀凝马不停蹄冲到医院,已经有人给吴小姐鞘内给药完毕。护士在旁也是欲哭无泪,对张怀凝,道:“张医生,我们没拦住。她……”
那位医生也在,回头瞥了张怀凝一眼,漠不关心。张怀凝怒道:“鞘内给药是给结核性脑膜炎的,她又不是,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她是真菌感染,那你有没有想过,隐球菌对两性霉素 b 的耐药性很强的?葡糖糖浓度一高,效果更差。你这样没什么效果?用药后她三天都没醒,她的肺部都感染了。”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她脑子里有个瘤,要是你鞘内给药,影响脑压,她的瘤爆了怎么办?”
“那你又又有没有想过,她的瘤就算不爆,要是脑膜炎一直拖着,她可能就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脑功能也会受损。而且一直这样拖着,家属的经济压力很大的。”
“那你又又又有没有想过,这是我的病人,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会对我的病人负责。”
“这不是找不到你嘛,听说你去睡觉了,病人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睡觉?还是你更关心 vip?”
“你听谁说的?”张怀凝道。
“我没来之前,听了很多你的事,一直很期待和你见面。现在也见到了,怎么说呢。你就是张医生吧?久仰大名了。我叫冷凝斯。很巧,我们的名字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冷医生本人比证件照上好看许多。比张怀凝年纪大,长得却显小。猫儿般的挑圆大眼上是细眉,轻轻一挑就分明。挑眉浅笑,多少带着轻蔑,好像在说:你也不过如此。
“确实很巧。”张怀凝咬牙,朝她伸出手。
冷医生摆摆手,不愿与她握手,道:“你别担心,张医生。这位病人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这不是谁负不负责的问题,是程序问题,还有你不尊重我,这……”张怀凝没办法再说下去,因为吴小姐醒了。
吴母不明就里,连连同张怀凝握手道谢,感恩戴德。冷医生在旁并不解释,抽身离开。她唇边的笑意像是酒精,人已经走远了,丝丝冷意还透在空气里。
张怀凝追了上去,拦住她,道:“谢谢你。”
“这倒也不用,是我的本职。”
“想得美,不是为你乱治我的病人谢你,这笔账以后和你算。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更关心 vip。来日方长,冷医生。”张怀凝小跑冲下楼,赶在黄家的宾利车开走前,拦住他们。
黄先生面上是一派雨过天晴的轻松,道:“医生你也太客气了,不用专程来送。”
张医生道:“来都来了,验个指标再走,没事也能安心。”
黄总在后座招招手,示意张怀凝避开他,近旁说话,“是不是我儿子情况不好?”
“他一直流鼻血,我怀疑是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这就是张怀凝要感谢冷医生的地方,仓皇一瞥,倒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不是怠慢了富商贵客,就称得上高洁,太吝惜自己的名声也是种虚伪。
这几天她光顾着看三角恋的热闹,没把黄先生的症状太当真。归根结底,她对他是不屑的。可再不屑的患者也是患者。
她道:“车祸也有一段时间,他的免疫力还是没回复,哪怕感染好转了,b 细胞还是高得反常。他说车祸后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失忆了,在海马体没有器质性受损的情况下,可能是淋巴的问题。有很多淋巴瘤患者也会短期失忆。”
“如果是白血病,能治吗?”黄总皱眉。
“骨髓移植。不过我不是血液病的专家,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客套话等同于坏消息,老江湖都听得懂。
黄总没再说话,只是打手势,示意司机调头。黄先生在车上似乎明白了什么,手里还攥着团沾血的纸巾。
装病就像听鬼故事,虚惊一场,自然有趣味。可真生了病,就是夜半听到鬼敲门,只剩胆寒。
当天黄先生就确诊了白血病,一周后他妻子就提出离婚,姜雨欣也没再来医院。因为他是独生子,需要骨髓配型。唯一情愿的女人是他母亲,但年龄不合适。
吴小姐渐渐恢复了,主任亲自做的手术,处理动脉瘤时,基本没伤到视神经。康复期,她已经能恢复到发病前的视力。
但公司还是一通电话就把她开除了,并且让人事警告她:但凡敢说这是公伤,就在她下份工作的背调中给她难看。
意料之中的背叛,吴小姐苦笑道:“果然,我被生活吃掉了。”她看向一旁的吴母,道:“妈,为什么活着这么辛苦啊?我好累。”
张怀凝劝道:“别灰心,生活的胃口很大,吃了你,也会吃别人。”
吴小姐没听到她的意思,待她走后,吴母解释道:“医生讲话就是含蓄,她的意思是,你等着吧,你公司的老板良心给狗吃了,早晚得绝症。”
吴小姐的房子退租了,那只烂橘子小猫便托付给张怀凝。她答应帮忙选个好人家,亲自送上门。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她知道一个人,眼里只有珍禽异兽。
檀母当知青时下乡,被驴顶过腰,差点落下残疾。时隔多年回忆起来,她都赞叹道:“那是一头好驴,踏实肯干,皮特别亮。”
一见到猫,她果然喜爱异常,评价道:“这只小猫的面相好,看起来很有素质。一动一立,都不出声,只闷头吃饭,不顾其他,专注性极佳。”
已经可以预见这只猫的命运了,三个月之内,必被养成一头猪。半年之后,檀宜之将骑着它上班。
张怀凝自然不是单为了送猫,装作无心,问候道:“他最近还好吗?”
檀母笑道:“那我也不好说,你要问他本人。”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一直没顾上来你这里。”
“不用说这种话的,这都是小事。要紧的是,你心里还难受吗?”
“我知道檀宜之也很伤心。”
“我问的是你。”
“说不清。”张怀凝坦诚道:“很多话在你面前,我会如实说,在他那里,我却开不了口。他对我,大概也是这样。我们认识太久了,好像成了一件坏事。相处起来总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清彼此的真正的样子。”
“方便的话,你还是再和他聊聊吧。”檀母的规劝也只能到这程度。她始终是个温和的人。
印象里,檀母唯一一次强势是在生孩子时。她坚持要张怀凝做完整月子再上班,还偏信家传秘方,每天要她吃个现煮现剥的白煮蛋。
于是每天早上七点,檀宜之怅惘地在桌前剥鸡蛋,既嫌不卫生,也嫌不科学。他心目中坐月子的理想方案是在月子中心,找十个人伺候,再吃二十种复合维生素。而不是张怀凝病恹恹躺着,他却被高中学历的月嫂差使,还要忍气吞声剥白煮蛋。
张怀凝也吃不下整颗蛋,每次只咬一半,剩下的递给檀宜之。
“我不吃剩菜的,尤其是别人吃过的。”但他还是吃了。背景里是月嫂叉腰,满脸不屑,事后点评道:“你没把蛋煮好,要放点盐。”
檀宜之悲愤交加。天之骄子,人生顺遂,他可没受过这个气。在公司,直属上司指点他都要客气些。所以,他忍了,在煮蛋时放了点盐。
剥了快五十个鸡蛋,他才多少琢磨出其中真谛:花钱太便利了,交钱收货,几个月后又是个崭新的妻子,且白得一个孩子。 丈夫要参与进生育事务中,受一点细碎的折磨。旁观者总会把理所应当的事想得太简单,爱意抵不过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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