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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没回答，但他的沉默倒像是种默认。
“其实你们家有困难，可以随时开口的，毕竟我这条命都是你帮我捡回来的……”奶奶的事，这次煤气中毒的事，周窈被霸凌的事，其实如果真要仔细算清楚，他欠周窈的何止一点半点。“你们家的债欠了多少？我之前的压岁钱、奖学金都存着，应该也有不少，如果你们需要……”
“我不要你的钱。”
“我不能要你的钱。”周窈又强调了一次。
“为什么？”这次换成顾不解了。明明周窈家里这么困难了，明明这家伙每天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还要熬夜准备补课的内容，为什么就不能问他们家借钱？
“因为我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顾愣了一下，既讶异于周窈内心的成熟，又感叹她的纯粹。
要让爱财如命的葛朗台・周说出这么一番话，可想有多么不容易，但也正因为顾清楚钱对周窈的重要性，才更能体会这句话的重量。
“原来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嗯，重要的。”周窈又点点头，但这次她却有些心虚了，毕竟自己对顾的那份友情，现在可能早就变味了。
顾完全没注意到周窈这一点点的不自然，他正沉浸在这一句话带给他的雀跃里，就好像胸口有一只鸽子在乱撞，快要飞出来了。
他定了定神，找回自己的本来目的。
“周窈，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郑重道谢让周窈感到些许意外。
“刚刚不是都谢过了？”
“那是我妈说的，我还没亲口跟你说过。”
周窈脚跟抵着墙面，似乎是不太会处理眼前这种场面，整个人显得有些羞涩：“不用谢……”
顾没忍住，再次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欠你一个人情，未来你想我什么时候还你都行。”
周窈歪了歪头：“什么事都行？”
“嗯，任何事。”
……
回到家，何茜华正在指挥着工人换煤气管道，这房子本来就有些年头了，加上三四年没人住，好多管道都老化了，这次煤气泄漏也是如此。
见顾回来，何茜华问道：“跟窈窈道过谢了？”刚刚明明都到家门口了，顾却说自己还没跟周窈亲口道谢，又折了回去。
“嗯。”顾应了一声，走到何茜华身边：“这是在干什么？”
“换煤气管道，这房子三四年没人住，加上房龄本来就老旧，管道都老化了，我打算把煤气灶拆了，换电磁炉。”说着，何茜华重重地捏了一下顾的肩：“你这次真的是把我吓死了，昨天夜里我还做噩梦，梦见你……算了，不说了。对了，你跟窈窈道谢，她说什么了吗？”
顾听懂她的意思，便如实回答：“她什么都没提。”
何茜华有些惊讶，但细想一番，又觉得这符合周窈的性格，不免心中欣慰：“窈窈真是个好孩子，可惜生在这么个家庭。以后你细心着点，如果她有什么困难，你解决不了的就跟我说，或者找你爸，还有学习上，也多帮着点，别只顾自己学。人家虽然什么都没提，但咱们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给。”
“知道了。”
说完这一茬，何茜华又酝酿了一番才迟迟开口：“小，这次的事，妈妈很认真地反省了一下，如果不是我和你爸疏于对你的照顾，你也不会到鬼门关走一遭。”
“妈，这只是一场意外，你们不用自责。”
“你先听我说完。”何茜华打断他：“如果这次不是窈窈凑巧来看你，你可能真的就不在这世上了。所以我跟你爸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要让你去海市跟我们一起生活，就算我和你爸工作忙，但起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起码你身边能时常有人，不像现在，听说你出事，我第一时间都赶不过来，而且舟市你知道，交通没那么便利，那天晚上要不是我问同事借了车，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医院……”
“所以这次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在通知你，尽快办转学手续。”
何茜华说完，一室沉默。除了厨房里工人施工的声音，顾并没有给她半点回应。
但她也不着急，她知道自己儿子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只是需要点时间消化思考，于是她也不催，只继续看着工人们干活。
良久，顾才道：“对不起妈妈，我真的不想去海市。”
何茜华转身看他，似乎想探究他在想些什么。
“可以告诉我你一直抵触去海市的真正理由吗？”
顾动了动嘴，没说出一个字。
何茜华一番猜测：“是因为窈窈？”
话音刚落，顾猛地向她看来，满脸惊讶之中还夹杂着一丝疑惑，似乎全然没想到自己的妈妈能猜到似的。
何茜华了然地笑了笑，像是突然在顾面前又找回了作为母亲的“排面”似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从小就跟窈窈黏在一块玩，有时窈窈不理你你还伤心，你奶奶去世那会，我和你爸怎么劝你哄你都没用，周窈过来说两句话你就好了。这次也是，好好的火箭班不上，非要去周窈她们班，你知道你们史老师在电话里问我什么吗？”
“什么？”
“她问我你是不是对火箭班有什么阴影，是不是之前读书压力太大。”
说着，何茜华笑出了声来，顾也跟着低头笑了一声。
但很快，何茜华收起了笑意，知子莫若母，她一针见血地戳穿了顾的内心：“我知道，你跟窈窈在一起会比较自在，但是小，你也不能这么一直依赖人家吧？未来总有一天，你们要各奔东西，过自己的人生。而且初中三年你们也没在一个学校，不是也挺好？”
是吗？
顾怔了一下，随即开始回忆自己的初中生活，却发现他什么都想不起来，除了每天上课做题考试然后等待成绩，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每天都是一个人上学放学，也不怎么跟人说话，更别提跟同学一起出去玩了。
这样算好吗？
何茜华看着陷入沉思的儿子叹了口气，她知道童年父母关爱的缺失到底还是在顾的灵魂上制造了一道难以愈合的裂口，她也知道顾远不是外表上看起来那么完美，也存在人格缺陷，但时光不能倒流，已经错过的无法弥补，她们能做的，就只有朝前看。
“小，我知道友情对你们这个年龄段来说很重要，但我希望你也能多为爸爸妈妈想想，能够一家团圆，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高考是你现阶段人生里最重要的关卡，我和你爸爸都不想错过它，想陪你一起跨过去。”
看着眼前的母亲，小时候那个站在小区门口苦苦等候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干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独自落寞地看着窗外的日升日落。只是这次，没有那个叫周条条的小女孩在他身边陪伴着他了。
思虑良久，顾才低声回复：“我需要点时间考虑。”
这次，何茜华没有反对，但她给出了最后期限：“我最多可以等你到这个学期结束。”
顾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入夜，那些换管道的施工工人都走了，何茜华在隔壁房间压低了声音打工作电话，外面偶有路人经过，发出些许声响。
秋风带着寒意吹进窗户，未开灯的房间里，顾就这么干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上的蓝光映着他的脸庞，忽明忽暗。
世界并未静止，但独独他的世界静默得可怕。
“滴滴！滴滴！”挂在桌面上的企鹅响了几声，对话框弹了出来。
GA军团的群里，也不知道是谁起的话头，开始纷纷“慰问”起顾来，也不管他这个当事人在不在线。
【蒋蒋蒋蒋：突闻@顾^^噩耗，十分揪心，但问顾神出院了否？】
【代代：什么鬼？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代代：@顾^^还好吗？】
【谭欣：@顾^^早日康复。[花]】
【孟初之：@顾^^早日康复。[花]】
【李是李铭轩的理：@顾^^有空？上线？】
【蒋蒋蒋蒋：艹了，人家是病人！而且提醒一句，葛朗台・周还在群里呢。】
【李是李铭轩的理：我作业早都做完了，课文也背了，刚下的网课，小周老师刚检查完，你当谁都跟你似的？[白眼]】
【蒋蒋蒋蒋：兄弟，这就没意思了啊，说得好像谁没做作业似的。@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周老师，放心来查！】
【谭欣：周窈怎么不上线啊？听说是她把顾救出来的，她没事吧？】
【蒋蒋蒋蒋：！！！这你都知道！不愧是你啊小班长！@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NB啊阿周，那以后你岂不就是顾神的救命恩人了？！我去……好好好，我已经开始幻想婚礼现场了！打脸环节是不是该邀请一下于奥琪和荣子涵？】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收！闭嘴！】
【蒋蒋蒋蒋：――哔――】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顾^^明天去不去学校？】
僵直的背影终于动了动，抬手回了几个字。
【顾^^：去。】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化学小组作业，就差你了，快点做完发过来。】
【蒋蒋蒋蒋：不是阿周你是不是有病啊！人家顾神还是个病号！】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那你做？】
【蒋蒋蒋蒋：我什么都没说……】
【不是葛朗台是世界首富：@顾^^别装死，八点前给我，晚一秒钟你都死定了！】
“啪！”
台灯被打开的瞬间，刚才还死气沉沉的房间突然间像是活了过来。
屏幕上字符跳动了几下――
【顾^^：好的女王大人，知道了女王大人。^^】
第47章 母女
顾煤气中毒这事没几天就传遍了整个年级段，等他回来上课的时候，就见自己课桌上堆满了各种“慰问品”，慰问信、巧克力、牛奶、辣条，甚至还有一罐西洋参和一个平安福。
纵然是从小就颇受优待的顾，见到这阵仗也不免一愣。
蒋煜还煞有介事地给顾搞了个盛大的欢迎仪式，用不知道从哪捡来的茅草把他全身拍打一遍。
“去去晦气！把霉运都扫光！”
顾望着那一束不明来历的“茅草”，张了好几次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任由他对自己拍拍打打。
代薇子笑他：“这草不会是你从学校花坛里随手摘来的吧？”
“瞎说！”蒋煜瞪眼：“你可以质疑我的考试分数，但不能质疑我这把艾草！”
李铭轩皱着眉头：“又不是端午节，外面哪有艾草卖？”
“切。”蒋煜得意地扬了扬头：“我一个哥哥开盲人按摩店的，他那里艾草多得是。”
“那么多哥哥，你家超生游击队啊？”
“去你的！”蒋煜不理，扭头专心为顾“除尘”：“中午再去食堂打一份麻婆豆腐，给你彻底去去晦气！”
正趴在顾桌上扒拉零食的周窈闻言，不解地问道：“豆腐不是出狱吃的吗？”
蒋煜彻底毛了：“豆腐寓意‘多福’！出狱能吃！出院也能吃！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边上还老老实实站着任由蒋煜摆弄的顾见他们吵闹的样子，突然低头就笑了出来。
如果去了海市，这一切就都要消失了……
想到这，他刚刚才扬起来的嘴角，又绷了起来。
周窈很快就发现了顾情绪不对，事实上，她今天一整天眼神几乎都黏在顾身上。自从发现自己对顾情感的萌芽之后，她一方面告诫自己不能荒废学业，但另一方面，又无法克制不去想他，看他，自然也能轻易地感知到他的情绪。
毕竟他们认识太久了，顾一个眼神她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不过她没有急于求证，只和平时一样说话相处。
因为这次住院耽搁了几天，今天补习时需要顾解答的问题是往常的三倍之多，一个半小时根本不够用，但学校不允许学生放学后在校内逗留这么久，几人只能转战校外的奶茶店，继续答疑。
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急着回家吃饭的GA成员们不出三分钟就跑没影了，只剩下周窈和顾还留在原地。
周窈仔细收好今天的补习资料，抬头就看见顾站在奶茶店门口打电话。
应该是和他妈妈，隐约听到他说“马上就回来”“跟同学讨论题目耽误了”之类的。
和何茜华报备完之后，顾折回店里拿他的书包，一回头就发现周窈在盯着他看。
“怎么了？干嘛看我？”
“没事。”周窈摇摇头，伸手将他的书包递给他：“走吧，很晚了。”
而顾却没动，甚至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话要跟我说？”
周窈能看出来顾有心事，顾自然也能看出她来。
想了想，周窈还是选择直截了当地发问：“看你今天情绪不怎么好，想问问你怎么了。”
不知该如何作答的顾喉头滚了滚，但并不打算对周窈说实话：“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害怕……”
换谁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多少都是会后怕的吧。
周窈不疑有他，想着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安慰下顾，但她又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挤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没事的，别多想。”
“嗯。”顾也知道她不擅长说一些软话，便佯装有被安慰到，背上书包准备回家。
然而抬头却对上周窈亮闪闪的眸子，小小奶茶店里的吊顶灯映照在她眼瞳中，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
鬼使神差的，他脱口而出：“如果我不在了怎么办？”
乍听之下，周窈心中一凛，随即朝着边上大声“呸”了三声：“你再说这种话，我真的要去问蒋煜拿艾草了！”
顾失笑，摸了摸周窈的头：“对不起，我不说了，那个艾草的味道，我闻得都要吐了，你可别再拿来熏我了。”
扎着单马尾的少女这才满意，背上她酒红色的书包率先走出了店门，那把马尾垂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一荡一荡的。
【你也不能这么一直依赖人家吧？未来总有一天，你们要各奔东西，过自己的人生。】
妈妈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回荡，顾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地想，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就不能一辈子赖着周窈呢？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周条条这样对他好的人了。
“还傻愣着干嘛啊！”周窈取了车，却没见他跟上来，眉头又皱了起来。她皱眉的时候，嘴巴也会习惯性地跟着使劲，像嘟嘴似的，有点可爱。
顾拎着书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怕她真的生气，才又追上去。
川流人群中，一前一后两辆自行车穿梭着行进，微凉的风擦过他们的手臂、脸颊和发丝，却不觉得冷，只觉得畅快。
等红绿灯的间隙，少女回头说了句什么话，但边上汽车声音太响，还没听清尾音就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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