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信,可是她不想,她小心翼翼讨好着鹤鸣苑的主人,他不在,还要依靠这瓦砾,她活的不如这里的一草一木,这只会让她更难堪。
她晓得如意不懂,只告诉她大少爷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鹤鸣苑,如意坐在椅上嘟囔,怎么会呢,大少爷还是看重你的。
她笑了笑,笑如意天真,笑自己可笑,所有的人都好奇她哪里得了大少爷的青眼,她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自己蠢笨的讨好在聪明如他的眼中,是拙劣的,每次她仰着笑脸,纯真望着他的时候,他总会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她,直到她面容再也维系不住,方收回视线。
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种看透骨肉的注视,每每让她后背出一层细密的薄汗,直到她惨笑着求饶才躲过,后来,她慢慢摸清了,蠢笨的讨好,不能只蠢笨,也不能只讨好,要费尽心思却不值一提甚至不屑一顾的逢迎才恰恰好。
四月风润,不热不寒,半支窗撑开,他换了一件银白色水纹直缀,骨节分明的手持着本书,眉眼低垂,敛了平日的厉色,温润得如沐春风。
鹤鸣苑下人很少,常随十里常跟着他出公差,照料起居,侍卫空青平日管着鹤鸣苑的守卫,长护他左右,她从未见过空青的刀出鞘,隋嬷嬷是院子里的老人,没人说得清来历,几乎从不出院门,虽对她从未温言但也不欺侮她,一律公事公办,十香是唯一的丫鬟,性格活泼是难得的另类,因为整个院子是极致安静的,除了十香巧言巧语,他从未苛待。
她有次学十香的语气对着他说话,半厢无言,那时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在灰溜溜的出去前,看他终于放下手中紫毫笔,面无表情说道,“你除了笨,眼下还加了傻。”
她回到自己院中时,羞臊感才放了出来,多日不敢出门见人。
常随十里把箱笼放到院中曝晒,十香在一旁帮忙,看着桐君抚着门框矫揉造作,心里泛恶心,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
“我哼某人心怀诡计。”
“你说谁呢。”
“反正说的不是你,说谁谁知道。”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鹤鸣苑,桐君听得一清二楚,忍着腹中抽疼,站起了身,以手拢了拢发,重新用木簪挽了起来,漏出光洁的额头,上面细密的汗意,泛着清冷冷的光,似玉似霜,偏两道柳叶眉下的眸子黑白分明,颤颤巍巍着惹人怜,又似火似日。
来来回回地揉弄着别人的心。
她走上前蹲下身子,沉默整理箱笼中的衣服,刚拿起月白云纹软绸中衣,十香气冲冲走过来,从她手中夺过去,使劲抖了抖,嫌弃说道,“都碰脏了。”
十里看着她难堪站在当场,解释着,“桐君小姐,您歇着吧。”
她无事可做,走到廊下,头抵着廊柱,胡乱遐思,没人和她说话,她便练习了这般能力。
隋嬷嬷提着食盒进入院子,随意望了一眼,便看到那抹倩色姝影,十香激动上前,“嬷嬷,您歇着,我送过去。”
隋嬷嬷躲了她伸来的手,沉稳走向主屋,“你接着收拾吧,桐君小姐…”
听到名字下意识站直,木然空茫走上前,手心一沉,才晓得她要把食盒送进去。
十香在后面生气跺脚,软绸衣服在她手中撕扯的全是褶皱。
“快去吧。”一声催促让她一激灵。
忙不迭走到门口,四直球纹重格眼门上的条H花纹自指尖滑过,门轻声而开,室内一片幽静,他端坐桌前清俊挺拔,玉白的手指持着宣州兔毫笔,搡笔动作雅致美观,窗棂漏下来的日光渡在身上飘逸修远,不容亵渎。
紫檀木香案上放置的翡翠雕饕餮纹双耳三足香炉中升起一朵朵香云,消弭中空中,香气浓郁。
远处桌面发出叮的一声,她忙看过去,和平直的视线在半空碰撞,逼她节节败退,忙收敛了心神,走上前打开食盒,里面是枣泥酥和如意糕,散着甜蜜的香味。
看着糕点推到面前,她茫然看去,瞬时晓得,端起盘子侧身吃了起来。
他不爱吃甜食,偏隋嬷嬷每次在他回来,必会上几样糕点,次次都进了她的腹中,她嗜甜,隋嬷嬷厨艺高,这个差事美妙。
久未吃,吃得急些,便堵在喉中,胸口生疼,脸色涨红,她无措望去,却没想到使劲吞咽下反而抑了呼吸,晕眩之际,一双寒凉的手扶住她,她刹时僵住任其摆弄,适宜温茶进了嘴中,急急大口喝着,泪眼婆娑。
魏鸷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可欺模样,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忍不住推离她一步,把指尖灼热攥在手心,讥讽说道,“你是饿死鬼?!”
她只觉脸颊燥热,红晕退之不去。
坐立难安之时,隋嬷嬷门外回禀,“大爷,孟府医来了。”
魏府主子十日便请平安脉,他在府内时日不定,便每每回来当日,孟府医便来。
桐君低首敛目在案后站定,看着孟府医背着药箱进了屋子,余光看他提了宽袍袖口少许,露出手腕,里面浅浅筋骨可见,她脖颈那处猝然热了起来,似触碰雪后火热那般灼烧。
“大人,您身体康泰,无需调理。”孟府医俯身长揖,转了方向对着案后说道,“桐君小姐,该您了。”
“脉微细无力,气血不足,需得扶正补气血。”孟府医略微搭脉,便一语中的,最后从药箱里翻出一罐药丸递给她。
这简直大旱逢甘霖,待送了孟府医出门,从热水房寻了杯水便喝了下去,只希冀药快快有效果。
回到廊下,暖阳烘的身上暖洋洋,身体放松,片刻便抱着廊柱睡得香甜,魏鸷从窗口望去便看到她睫羽似鸦色,唇瓣失了以前的嫣红水润,咬破的伤口在上面可怖,他忽然想到雅舍苑内她轻颤着身子向他求救。
他捻着手指,一片麻意传来,方松手。
第3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鹤鸣苑事少清闲,她抱着廊柱睡了一整晌,再睁眼时看到便是满天霞光,日暮西垂了,全身舒坦的只想叹气。
隋嬷嬷在西厢房门口做着绣活,十香在旁边劈着绣线,她晓得那是给魏鸷做衣服,魏鸷的衣服除了官服,剩下的便是隋嬷嬷做的,从不假手于人。
十香听到这边动静,往这边瞥了眼,然后嗖的一声转过去,小声嘀咕着。
桐君有些不好意思,挪步到隋嬷嬷身前,小声道,“嬷嬷,我来做吧。”
直到怀中抱着两条巾帕出了鹤鸣苑的门,还未反应过来,她以为隋嬷嬷会和以往一样拒绝,没想到分给了她绣活,还叮嘱道,“三日内完成。”
关键她不会绣活呀,没人教过她,十岁以前母亲不会教,十岁以后没人教,现在也只能歪歪扭扭的缝制衣服。
身后,十香委屈的红了眼,倔强地擦掉了眼角的泪,“嬷嬷,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隋嬷嬷依旧板着脸,长久后一声叹气,“四老爷大婚,也只是困在院子里不让生事罢了,她手艺拙劣,根本用不上。”从笸箩里拿出做的半成的中衣递给她,这才看十香转泣为笑。
隋嬷嬷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话。
桐君的梧桐苑在魏府东北角,需穿过诺大的后花园,为了避人,她选了常走的隐藏小道,树冠庞大,旁边假山嶙峋,走在里面如入秘境,越发灰暗。
“啊!”
魏云礼从假山后窜出来,伸长臂膀把前方的路堵了严实,瞧着眼前佳人恐慌无措的样子,心里发痒,酥意从后脊梁爬至前胸,一路疾驰,软了喉音,本就窄细的声音更显尖锐,“桐君妹妹,这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呀。”
桐君左闪右躲被他严防死守,巾帕紧紧握在手中,魏云礼眼里的胜券在握让她心惊,他有着魏府男子的俊美样子,惹得府内府外女子往他扑去,可她晓得他最为阴狠,府内丫鬟无缘无故消失的数不胜数,偏他一脸的无所谓。
“桐君妹妹,考虑的如何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魏云礼瞧着那截细白脖颈,在青丝中若隐若现,极为诱人,眉梢中的风流肆意外泄。
静安公主一旦进了门,必定是处理眼前的手心刺,不妨他先享用一番,看她平日软弱可欺,可次次狡猾逃脱,若不是此次四叔大婚,他还拿捏不住她。
想到此,又往前逼近两步,身上的香气扑面而来,不是平常女子的胭脂香味,像雨后牡丹,清淡中充斥着丝丝缕缕的浓艳,如痴如醉,突然身前轻微的阻力,他往下望去,头中瞬时五颜六色炸开,青葱细指戳着胸膛,抬首便看到湿漉漉的眼眸,情思潋滟,波光涟涟。
桐君压抑着心跳如雷,娇笑一声,“三少爷,作何着急,今日大少爷回来了,他心细如发,手段雷霆,总要缓上一缓。”
魏云礼的动作滞了下,看得桐君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三少爷且再等等,等大少爷公差离府,我们没了后顾之忧,不是更好。”
魏云礼刚欲点头,却觉得哪里不对,犹疑地上下打量,看得她险维持不住面容,下一刻见他呵呵笑了起来,抬手抚着她脸庞,她忍着浑身战栗才没有夺步而逃。
“不是施以拖延之计吧。”嫩滑如奶羹的瓷白肉皮子,魏云礼心痒难耐,徐徐靠近,“那先拿点利息。”
身上的杂乱气息让桐君欲作呕,看着越发靠近的脸色,袖中的银簪悄悄攥在手心,心底一阵森寒,自己也只想躲在院中苟延残喘罢了,为何偏偏有人步步紧逼,非要蚕食殆尽不可!
“下面何人!”
深沉的一声如雷炸响在头顶,两人一激灵,枝叶繁密之下,往上看去只余零星光晕,脚步声一动,魏云礼便往这左边假山上九曲亭台望去,身后O@,转瞬没了身影。
魏府亭台楼阁无数,假山流水巍峨,却也不是杂乱碎块,而是整块取自离京城两千里的云峦山,怪石嶙峋,洞穴天造,加之地方隐秘,成了丫鬟小厮私会的地方。
桐君疾驰数十息后,眼看前方失了树冠遮挡,担心被人瞧到,转身进了山洞,此时天地拉开黑幕,转身撞入坚硬的怀抱中。
“大少爷?”颤巍巍的声音在山洞中空旋,似波澜般层层荡去。
桐君犹自忐忑,耳边哼笑一声,紧绷的身子旋即放松下来,诺大的魏府,唯独他身上的味道是凌冽的青竹墨香,干净无尘的。
魏鸷夜视极佳,此刻看着身前她仰着脸仓皇的样子,眼眸烁烁,呼吸交缠,满腹的郁气如戳破般烟消云散。
“来这里,所谓何事?”
见她眼睫垂下,不知又编制什么莫须有的搪塞过去,狡黠如狐狸,否则也不会诓骗着魏云礼挂在了心尖,口口声声说道等他离府,莫不是拿他当死的不成!
衣角被抓住,轻微晃着,绵软的声音如风递到耳内,“大少爷,我…回院子…进来休息…”
桐君说不下去了,虽目视不到,偏魏鸷气场强大,压得再也开不了口,黑暗放大了情绪,再也找寻不到理由欺骗自己,她这些时日恐慌无措,被魏云礼日日言语调戏,丫鬟小厮背后乱语,她再也抑不住的哭泣了起来。
揪着面前的布,嘤嘤啼泪。
胸前温湿一片,魏鸷冷着的脸色软了下来,幽深的望着虚空,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便能左右他的心绪,这般…不好。
初次见她时,也是这般入夜时分,她委身在花枝后面,被空青提了起来,也不恼,走到他跟前,细声细气的说道,“大少爷,安好。”
他定定望着有些凄惨的小姑娘,脸色莹白,下巴尖,瘦削的身子似院中细竹,头发及腰,只一条白布松散绑在身后,当下便晓得了她何身份,不过是四叔带回来的娼妓之女,上不得台面,对于魏府更是如鲠在喉,杀不得,弃不得,便随她自生自灭。
魏府下人数百人,等级森严,这般情况下底下的欺辱便是常见的,对于她可能遭受到的,是魏府主子默认的喜闻乐见。
他天生警惕,心肠冷硬,不会自寻麻烦,尤其她是最大的麻烦。
空青看他眉头不耐,提着她到了十步远处扔了出去,哐当一声,没有呼喊,黑色中她蹒跚爬了起来,转身觑了一眼,低着头落寞的走远。
再见她时,他站在凉亭中,看到几个丫鬟拖着她进了山洞,听着里面凄厉的喊叫,他压了压嘴角,终是喊了*十里在外头假意咳嗽了两声。
几个丫鬟片刻后逃出去,他迈步进了山洞,便看到青紫叠加的身子扑向了自己,躲不及时,两只手在他背后紧紧交握,浑身颤抖,语调嗡嗡,颤音震的身体发麻,“大少爷,我…”
他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推离她,转身出去。
改变也许那次,以命换命,他精心布置的陷阱,她无意闯进来,以本没有的代价换来了早已无悬疑的结果,当时嘴角流出潺潺血迹,似解脱也似得意,这般躺在怀中,他想她也只是求个乞生场所而已,根本不用他亲自出场,狐假虎威便能活的很好。
湿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大少爷,我…三少爷…”
以往她这般,多半事情会模棱躲过,随着时间流逝,桐君几乎维持不住,心内惴惴,刚才应对魏云礼之语也不晓得是否让他听了去,眼下这个地方隐秘,他绝不可能随意来到这里,除非…
桐君不敢往下深想,只觉温和的春风似急转攀升,独独忘了这个狭窄的地方,滞停不动,带着接触的地方愈发湿黏,鼻翼中微弱的气流勾缠,你退我进,等她感觉到那股气流从眉眼往下落到那处丹唇时,她浑身战栗不停,身后那双手轻轻靠着,便软了身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
冷言冷语扔下来,桐君心跳如鼓,吞咽了两下,努力直起虚软的双腿,靠着身后突兀的石块,格外生疼让她找回理智,她觉得这关又过了,他总是这般,每每在她濒临崩溃的时候,便自顾说些剜心的话。
“大少爷,如何得知那个蛇有非分之想呢,不是濒死挣扎呢。”
桐君来了脾性,就想着问明白,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是她不安生,明明是她躲无可躲,不就是所有人认为她没有依仗,便可随意欺负。
虽然无依仗是事实,但也不是他们坏事做尽,赶尽杀绝的理由。
回应她的是一地寂静,桐君哂笑一声,她还是这般拿自己太认真,也只是求个事实,求个一应对待,犹如台上戏子,只会让人觉得以卵击石,惹人发笑。
她颓然地坐在石块上,心绪大起大落后身疲力乏,娇娇月光漫了进来,笼着地上抱腿的女子凄凄惨惨。
等回到了梧桐苑,如意迎了上来,惊疑盯着她,“桐君小姐,你怎么了?”
桐君不想如意担心,简单说了今日情况,如意转身从柜橱中抱出箱盒,喜意莹莹,“空青送来的,只说了句送给桐君小姐的,原来大少爷也回来了,桐君小姐,快打开看看。”
桐君一愣,在如意眼神示意下打开,刹那间,空寂的梧桐苑珠光闪耀,如意啧啧称奇,金簪玉钗,珍珠步摇,玉镯耳铛,呼喊道,“桐君小姐,这是大少爷送给你的。”
桐君抚着上面的纹视,心想随他去吧,也许白日她见到,可能会感激涕零,此刻,只觉乏味。
如意察觉她面色不喜,道,“桐君小姐,你不高兴吗?”又想到是害怕惹来嫉妒,劝慰道,“没事的,这是大少爷给的,等闲人不敢拿的,那日你带出去,吓掉他们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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