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现在能守城的还有多少人?”
沈琴央抬手将兜帽放下, 回头看了一眼城内随时待命的禁军问道。
严大将军如实回道:“不足五百。”
沈琴央皱眉道:“本宫记得留守皇城的禁军足有千人,为何只有五百?四方的宫门分散下来, 一个门岂不是只有一百余人守着?”
严大将军长舒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十分庆幸皇后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个已经令他焦头烂额许久的问题。
“没错。”他沉思片刻,终于忍不住似得补上一句:“其余的人...陛下调至宫内了,养居殿和后宫处需要人,毕竟,陛下和娘娘们的安危也需要保障。”
后面这句话显然带了些怨气,听着也太不真心,沈琴央自然听得出来,怒道:
“荒唐!若城门失守,哪还有什么皇帝,什么娘娘可言!”
严大将军没说话,心里早已巴不得的给沈琴央拍巴掌了。他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劝谏过贺成衍,以现在城门口的禁军兵力,不用浔江派倾巢而出,只派出一支小队就能轻而易举破城。因为人少,弟兄们全都不敢合眼,生怕眼睛刚闭上浔江派就打个措手不及。哪怕有人守着城门望着风,他也一样是夜夜难安。
地方军的实力虽不如朝廷养出来的亲兵,可总归还是训练有素具备一战之力的,但浔江派这些江湖草莽,竟意外的十分有组织性,为首的林挚背后似乎有高人指点,路数完全不像是个大字不识连兵书都没读过的土匪头子。
他站在宫墙之上看的清楚,风雪交加的环境下经历了数日的缠斗,非但没有消磨掉浔江派的精力,甚至浔江派的人愈战愈勇,像一群浑身牛劲没处使的野人。他心里更清楚,多日提心吊胆守城的禁军面对这群野人早已没有战胜的可能。起码在士气上,就已经输了。
这是一场注定的战败,死亡就如同悬在项上的砍刀,你不知道它何时落下,只知道它一定会落下。所有的禁军,不过是在掰着指头数日子罢了,早已没有绝地反击的心气,就连狗急跳墙都没有那气力了。
这还打什么仗?有的时候严大将军闭上眼都盼着浔江派的人快些打过来,他想不明白从浙北千里迢迢一路杀上来的浔江派为何到了皇城根下反而踌躇不前了。
就像...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一样。
这对严大将军来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浔江派的阴谋是什么,起码留给了他为守城精密部署的时间。可人手不足实在是个棘手之事,恰好这时,皇后娘娘驾临了。
“严大将军,若本宫现在要你将后宫之中留守的所有禁军都调回来,你能否做到?”沈琴央转向他问道。
严大将军心下一震,他一直等着上位者能幡然醒悟做出的决定,最后竟然是从皇后娘娘口中听到的,但无论如何贺成衍才是他的主子,历朝历代禁军的调度大权都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哪怕他多么希望这么做,皇后也无法越权。
“臣...可以做到,但需得陛下首肯。”
沈琴央不再看他,望着城外遥遥相望着的浔江派处升起的白烟,寒冬大雪里他们幕天席地就这么做起了饭,看样子是丝毫不把这几个仅剩的禁军放在眼里。
沈琴央冷笑一声:“先前本宫一直以为,严大将军是个做大事、能果敢决断之人,本该带着雄兵数万驰骋疆场,是兵家计策无双的将才,即便放在前朝,也是不输骠骑将军魏林的。”
严大将军有些遭不住这一番夸赞,慌忙跪道:“臣愧不敢当。”
没想到沈琴央话锋一转:“多年来你囿于皇城这一番天地,本宫怜你昔日才能在皇帝身边消磨,只能做个听凭差遣的猎犬...禁军统领这差事,你做得倒是妥帖,今日才发现,你的魄力顶多止步于此,也并不算屈才。”
听了这一番话,要说心中毫无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他年轻时也曾提刀上阵,以一敌百英姿勃发过,哪怕当时风头最盛的魏林,见了他也是恭敬有加的。后来魏林被逐,他升为禁军统领,众人都恭喜他得了个风光无量的官职,只有他自己心里并不痛快。
沈琴央的话如一记闷棍,算是敲在了他光鲜外表下积年的患处,痛,但也只得忍着。
他垂眸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拜道:“娘娘不必拿话来激微臣,禁军效忠的只有陛下,还请娘娘恕罪。”
闻言,沈琴央反倒笑了起来。
“倒是个忠心的,严大将军,想必这些日子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浔江派明明可以一举破城,却一直在拖延呢?”
严大将军抬起头,这的确是他最想不明白的地方,“请...请娘娘赐教!”
沈琴央缓缓道:“因为他们在等,等西北的人来。”
“西北的人...娘娘是指西北军还是擎栾族?”
严大将军也不同明白人绕弯子了,贺成衍派人去西北调兵这件事,守城的人知道,外面围了京郊被突围的浔江派也知道,皇后没道理还不知道。
“严大将军觉得本宫说的是谁呢?”
他心里清楚,是谁,并不重要,来的人是什么目的才重要。
若是西北军,必然会先在京郊与浔江派冲突,若是擎栾族,那他们究竟是来援助还是攻城的,就不好说了。
他心里倾向于后者。
擎栾必然是先到的,他们是马背上的民族,脚程比西北军快了不止三日,显然浔江派也同严大将军一样,赌定了擎栾族必然会闻讯前来,并且先西北军一步抵达。甚至浔江派可能t比他算的更定,不然他们不会至今按兵不动。
擎栾是草原上的战鹰,这一点,浔江派也颇为忌惮,如果他们先擎栾一步入主皇城,反而恰好给了擎栾一个名正言顺剿匪的名头,顺理成章成了平定叛乱的英雄。
且皇城易守难攻,即便禁军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负隅顽抗,想要攻破京城的大门必然是要经历大批量折损的。试想浔江派好不容易把城破了,还未能得到休整擎栾就到了,若换做全须全尾的浔江派还有可堪一战的实力,可经历破城的损耗就未必了,到头来岂不是成了给别人做嫁衣?
浔江派在赌,赌擎栾上京第一件事,就是攻城谋反。
思及此处,严大将军不禁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样,严大将军可想清楚了?”沈琴央笑得纯良,严大将军却丝毫没有被这笑安慰到。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可浔江派千里迢迢上京来,难道就心甘情愿将唾手可得的皇城让给擎栾?他们没道理这样做...”
沈琴央点点头:“若是从前有瑞王在手的浔江派自然没有道理这么做,但现在他们不过一支江湖游走的匪类,起义可以,推翻王朝后扶谁做皇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严大将军不是蠢人,几乎被沈琴央一点就通透了。不错,当今皇帝已经多次派人南下剿匪,与浔江派算是不共戴天。但最有可能继任的瑞王,与浔江派更是有着血海深仇,当年可就是浔江派绑了瑞王打算控制着他上京谋逆,现在瑞王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在京城悠哉悠哉做起了皇子,眼看着还有望继承皇位,浔江派能不急吗?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扶谁上位,只要不是贺成衍和贺景廷这对父子,谁都可以。
严大将军终于全明白了,但弄明白了比蒙在鼓里更令人心惊胆战,一个浔江派就已经无力招架,擎栾的铁蹄踏过,京城日后恐怕...就是外族人的天下了。
他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沈琴央,突然觉得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长跪不起道:
“求皇后娘娘救救京城的百姓!救救娘娘的子民!”
沈琴央俯身将这个万念俱灰的禁军统领扶起,严大将军以为她是有法子的,激动追问道:“娘娘可有解法?”
没料到沈琴央摇摇头:“无解。”
“那我们现下该怎么办?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吗?”
沈琴央定定地看着他:“我们只能等,但不是等死。”
她的命令掷地有声,这一次,没有人再敢反驳。
“去把宫城的禁军全部调到城门,擎栾一到,不要阻拦,直接开城门迎接。”
第94章 突变
“禁军听令, 所有留守宫中的禁军即刻按指令前往各城门,不得耽误。”
宫城内的禁军整齐划一列阵,与城门口一直守着的禁军不同, 这一批人显然更有精气神, 似乎对调回去守城这件事已经期盼已久了。
严大将军的副将却有些忧虑,他一直听命带人守在内围, 现在突然得到调令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统领, 未经陛下允许就这么把弟兄们全调走, 是不是有些太...太不恭敬了。”
副将措辞半天, 才想出个“不恭敬”来替代到了嘴边的“大逆不道”。
“都什么时候了...若能平安度过此劫, 陛下要打要罚怎么来都行, 但前提是得度过此劫。”
他嘴上这么说, 实际上心里清楚得很, 恐怕擎栾一到, 谁来做这个“陛下”,还不一定呢...
“咳...别再浪费时间了, 那群土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动攻城, 现在带着宫城内的禁军前去城门支援。”
副将赶忙应下,若是因为他耽误了时间导致浔江派趁虚而入,他的罪过可就大了。至于皇宫里的皇帝,城破他也一样跑不了,禁军在哪其实都大差不差。
没想到等出了宫城到了西城门口, 副将远远地就先看到了一个女子,现在正是危急时刻,他们早就下令让皇城内的妇孺小儿不得外出, 怎么还有女子往城门口走?
看了两眼又觉得不对劲,那女子衣着华贵, 一看便知不是平民百姓,但若是什么富家千金,这个时节更不可能上街乱逛了。
副将愣怔着看了半天,被严大将军一掌拍在后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同皇后娘娘请安!”
副将吓了一跳,赶忙行礼,心里惊叹道这竟是当朝皇后!可自家将军不是陛下的大统领吗,世人皆知帝后两立,难道大统领在这种关头上投靠了皇后!?
“大统领,城门处现在最是危险,那些土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到时候刀剑无眼,鲜血淋漓地,怎么能让皇后娘娘在这呢!”
严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浔江派暂时不会攻城的,你带着人守好城门,若是西北擎栾族觐见,便开城迎接。”
这下副将彻底蒙了,“啥?这个时候擎栾怎么会来?外面还围着一群土匪呢,大统领莫不是糊涂了?”
“少废话,让你开门你就开。”
副将看看自家将军,又看看旁边一言未发默许的皇后,他不禁小声在心里嘀咕,看来大统领的确投靠皇后了...
调兵的指令下达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宫城之内就来人传讯了。贺成衍身边惯常用的一个传话的瘸腿太监慢慢悠悠地踱到西华门来,嗓子又尖又哑道:“陛下有请。”
严大将军自是早有预料,未经陛下同意擅自调走宫城内的禁军,总归逃不了一顿盘问的。
“有劳公公特来传达了。”
严大将军也不多做解释,回头小声又嘱咐给副将一句,就准备跟着传话公公走一趟了。
像这种养在宫里几十年熬成人精了的太监,但凡现在还有一官半职的,都是极为有头有脸的,即便禁军统领说话也得给几分薄面。
没想到这传话太监却站在原地不动,那双半眯着睁不开似的老眼都不曾看一眼禁军统领,半响才又开尊口道:
“皇后娘娘,也请走一趟吧。”
沈琴央倒也不意外,昭晨宫一直有贺成衍的人盯着她不是不知道,况且她也没打算瞒着人。
往内宫走的路上,瘸腿公公走在前面步路蹒跚地,反倒是沈琴央和严大将军这两个健全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那瘸腿公公不放心似的,每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两人是不是还跟着,眼神阴恻恻地,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堂堂皇后和禁军统领,如今竟被个没根的太监押犯人似的盯着,老不死的...”
严大将军觉得屈辱,一个没忍住骂了两句,但见沈琴央神色如常,心中不免感叹皇后的定力,这些年她在明面上屈居皇帝之下,但没有人敢小看了这个女人,原因也正是在此了。
“将军的副将可是绝对可信的心腹?”
“自然,即便臣与娘娘困于殿上难以脱身,副将便是禁军之中威信仅次于臣的决策之人。”
沈琴央点点头,走一趟养居殿不难,她怕的是贺成衍把事做绝。
她清楚贺成衍是那种狗急了会跳墙的人,逼到绝路上便无所不用其极。
“将军可是想清楚了,现在还有回头的余地,若你与本宫一同迈入养居殿的大门,便是箭在弦上了。”
严大将军抿了抿嘴,沈琴央的意思他当然清楚,现在虽然他擅自调了禁军,但不过是担一个滥用职权武断专行的过失。可如果他与皇后一同面圣,那便是在明面上倒向皇后党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与其守着一座注定沦陷的城池,不如能救多少救多少。”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寡不敌众带着这一点禁军拼了命苦守城门,为宫里的王公贵族拖延时间,不如直接让擎栾进城,禁军被收服,百姓也能免遭无谓的战火。禁军虽本该只对皇帝唯命是从,但现在皇位上的这个皇帝,无论是浔江派还是擎栾族都不会放任他继续把皇位安稳地坐下去。保着皇帝的荣华富贵就是要全部禁军去为之送命,令全京城的百姓无辜受牵连。
他是禁军统领,但更是一国的将军。
况且擎栾入城,也未必就是直指宫城弑君夺位,有皇后与擎栾族赫函的这层关系在,也许会扶瑞王上位皇后垂帘。至于浔江派,届时有不损一兵一卒的禁军和未经交战的擎栾,已经与地方军纠缠多日的浔江派也就不会再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自然知难而t退。
他看着沈琴央平淡如常的侧脸,更加确信了后面的想法,若无十拿九稳的把握,她怎会如此从容淡定?
“想必娘娘定有应对之法。”
沈琴央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两人跟着这老太监又回到了宫城,撤去了大半禁军的宫城显得空旷了不少,似乎因着浔江派的围城,宫内的氛围也比往日更压抑低沉。沿途路过的下人见皇帝身边的公公领着陛下的贴身侍卫,身后跟着禁军统领和皇后,且皇后身边没带任何人,便懂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于是纷纷俯身垂首,不敢多听多看。
突然,一道极不和谐的叫喊声传来。
“娘...娘娘!”
这声音似乎先前被掩了口鼻,闷沉的声音挣脱开后终于喊了出来,惊跑了一群停歇在宫墙飞檐之上的鸦雀。
是白芷的声音。
沈琴央循声望去,只见白芷被两个小公公拉扯着,眼看就要被拖走,沈琴央当即厉声道:
“放开!本宫的贴身侍女也敢拦,谁给你们的狗胆!”
两个小公公到底年纪不大,被皇后这么厉声一吼就愣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但因为不知道接了谁的死命令,抓着白芷胳膊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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