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结束这一切。
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李容青忍不住产生一种期待:她能够被拯救吗?她是否还能得到幸福?
如果她可以,自己或许能从中得到一点鼓励,带着微弱的希望坚持下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容青生硬的转移话题:“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等你伤养好。”封云岚没有追问,配合的跳过刚才的问题。
李容青住了整整一个月。
老板和同事都有打电话过来询问,想要来“医院”探望,都被他委婉地拒绝了。
一开始封云岚几乎整天整天的陪着他,两人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聊些安全话题。
后来弥夏——死亡作家的女儿——也会带着一堆老师布置的作业过来,洗完后拿给李容青批改签名,签的是封皓月的名字。
除了封云岚、弥夏,还有定期来检查的医生,没有其他人踏入过这座房间。
这座白色的城堡并不平静,透过窗户经常能够看到降落在远处广阔的草坪上的直升机,有许多不寻常人的进进出出,但都打扰不到李容青。
他是个被保护起来的局外人。
只有一次很不寻常,有人靠近了门外,正在写作业的弥夏机警的抬起头,从裙子里掏出一把枪,默不作声的注视着门。
门开了一条缝,接着嘭的一声被巨力关上,走廊上传出一声极大的声响,类似重物砸在墙壁上,让人产生一种空气在震动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封云岚若无其事的走进来,弥夏把抢塞回裙子里,低头继续写作业,像个普普通通的初中生。
好几天之后,弥夏在封云岚离开的时候,突然告诉李容青,老头子的一个私生子因为全身粉碎性骨折进了重症监护室。
封云岚打的。
那天偷偷试图偷偷溜进来的就是这位倒霉催私生子的手下。
“他是个蠢货,刚被老头子接回来,还不知道这个家谁最不能惹,被人当枪使了。”弥夏用一种成人般冷静的语调分析。
李容青只在被困摩天大厦的夜晚见过封云岚的另一面,他依然难以想象,印象中随性、带着点懒散,有点没脾气,会被低幼动画逗得哈哈大笑的女人,把一个成年男人打到住重症监护室的画面。
而弥夏才在这里呆多久,就已经习惯了一切,甚至随身带着枪。
她才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弥夏。”李容青想了很久,问女孩儿,“你愿不愿跟我离开?我们可以离开玉华,去一个正常点的城市。”
弥夏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哪里都一样。”她嗓音平静的说完,低下头继续和作业奋战,没有再理会李容青。
李容青恍惚有种自己才是个孩子的错觉。
他的伤已经好了,不能进行剧烈活动,但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被弥夏拒绝后,李容青再一次向封云岚提出离开,这次他很坚定,连以往因封云岚而产生的左右摇摆的挣扎、困惑和沉迷都消失了。
好像一身血的从直升机上被抬下去,冲动地抓住对方,以及此后种种若即若离的亲近和试探从未发生过。
封云岚把垂下的一缕头发挂在耳后,注视着他,笑笑:“好啊。”
穿着燕尾服的管家安排直升机,送走了李容青。
封云岚笑容慢慢消失。
沉寂了许久的系统幽灵一样冒出来:“进展不太顺利啊。”
封云岚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感觉就像我对他的吸引力突然消失了一样。”
“有可能是他想明白了什么。”
封云岚脸色淡然,眼睛里却闪着危险和志在必得的光,冷硬的说:“不管他想明白了什么,撩了我就要对我负责到底。”
系统无语:“到底谁撩谁啊。”
封云岚一字一句的说:“他先盯着我看的,用眼神勾[引]我。”
系统:“……”
李容青渴望封云岚的关注,也惧怕和她产生感情,尤其是在他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双方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后,更加明白在玉华这座城市里,像他这种普普通通的男人,和这样一个从事杀手工作的女人产生联系,根本不会有任何未来。
他厌恶暴力和杀戮。
封云岚与杀戮相伴,习以为常。
而他是暴力的奴隶。
李容青辞去工作,回公寓看了一眼,封锋带着小猫在楼下玩,没有注意到他,李容青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回到了家里。
李宏安下班回来看到他有些惊讶:“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还没到周末吗?”他一直以为李容青这段时间都在公司宿舍住。
“我辞职了。”李容青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冷漠的说,“我打算离开玉华,只是通知你。别担心,我会给你养老的。”
他并不关心李宏安的想法和心情,说完就回自己的房间。
李宏安在门外喊:“什么意思?你出来把话说清楚!干得好好的怎么说辞职就辞职?你以为现在工作多好找啊?你连大学学历都没有,玉华还有地方能要你,出去你这样的就只能去工地搬砖!听到了没有?!李容青,你给老子滚出来!”
他用力踹门。
踹了两脚,第三脚踹了个空。
青年站在门内,没有开灯,阴影中的他沉默又阴冷,目光钉在李宏安身上一样。这种长时间不发一言的凝视让人觉得不安,何况对方绝无一丝一毫的善意。
某种危险的东西在沉默压抑的氛围中缓缓地在这座房子里蔓延,直觉告诉李宏安最好闭嘴。
第114章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在面前关上。
李宏安发现自己后背冒出一层冷汗,手脚发软,他回到沙发上坐下,像是发怔,像是思考,面部僵硬,嘴唇在客厅的灯光下呈现出深紫的颜色,整张脸难看得像个将死之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除了偶尔从城市的远处传来的警笛声,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安静的沉眠。
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沙发前,盯着沙发上熟睡的中年男人,藏在身后的菜刀高高举起,反射灯光的雪亮刀身照出李容青表情阴森残酷的脸。
“啊!”李宏安叫了一声,猛地醒过来,恐惧的四处看,并没有拿着菜刀想杀他的人,客厅里只有他一个人,李容青房间的门紧紧地关着。
他喘着粗气,心脏剧烈跳动,全身都是汗水,喝了一大杯水才慢慢冷静下来,但眼神仍然带着惊惧不安,总忍不住观察李容青的房门。
李宏安被噩梦刺激,突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往事。
那是个和今天一样的夜晚,他喝了太多的酒,回来后就直接睡死在沙发上,半夜被尿意憋醒,恍惚之间隐约觉得正被一道目光注视着,他转头寻找目光来源,那时仍是个少年的李容青不声不响的站在沙发的一端,一只黑漆漆的眼睛阴森森的盯着他。
李宏安有点被吓到,紧接着就是暴怒,但他喝了太多,起身太猛没站稳,骂咧咧的摔到地板上,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时候冷冰冰、有一股血腥味的刀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李容青蹲着,脸上带着李宏安早上离家打出来的伤,一只眼睛肿到看不见东西,半张脸变了形,五颜六色,滑稽又可怜。
这是李容青刚刚开始反抗李宏安的时候,他身体纤瘦,缺乏力量,李宏安是个正值壮年的成年男人,他清醒的状态下李容青根本不是对手。
李宏安的暴力发作的毫无征兆,但没有一次是为了报复李容青的殴打。
李容青打过他总能让他老实几天,但李宏安忘记疼痛,他身体里暴虐的一面就又会跑出来,毫无缘由的对着李容青发怒,下狠手揍他。
就在早上,李宏安破开了李容青的房门,扯着少年的头发把他摔到地上,疯狂地拳打脚踢,直到地上溅了血,少年护着头的手臂无力的垂落。
之后李宏安离开家门,并不关心躺在冷冰冰地板上的少年会怎样。
他动手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这一次李容青不再遵循“以牙还牙”的规则,刀架在脖子上李宏安才怕了,那天的晚上的少年,和在卧室内与李宏安对峙的青年一样,都一言未发,只是盯着李宏安,盯了很久,才把刀收回去,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回了房间。
甚至没有动手打他。
李宏安终于想起来被他刻意遗忘的,让他骨子里发寒的是什么。
是那天晚上,刀放在脖子上的时候,真真切切的杀意。
记忆中只有一次。
现在有第二次了。
李宏安冒出一个念头:他想杀了我。
父子这几年的平和相处让李宏安忘记了,有些怨恨是不会随着时间淡化,只会被深藏在心底的一角,在某个时间翻滚着狂怒现身。
时间和成长没有令李容青的恨意淡化,玉华没有光明和救赎,它是黑暗和罪恶的温床,李容青的心在父子日复一日的互相仇视和互相伤害中渐渐扭曲,滋生了更加可怕的黑暗面。
杀心。
凌晨两点。
噩梦中醒来的李宏安坐在沙发上想了很多,眼神愈发惊惶恐惧,他抱着因汗水湿淋淋的头,眼珠咕噜噜的转动,拼命思考……
突然,他的眼珠子不动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表情凝固在脸上,僵硬又怪异。
他的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
滋……
带着微微电流声有些失真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
“……真的只要两千?”
“尸体……交给我们……”
“可、可以……明天?”
“明天。”
面积宽敞的大卧室里,只有几台显示器亮着光,坐在显示前的矮小身影噼里啪啦地飞速敲着键盘,显示器上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色代码。
“……接单的是荆棘鸟排行第二的杀手。”键盘的背景音中,小女孩平板无波的声音慢吞吞的做陈述,“荆棘鸟内部系统强制分配,S级任务,不能拒绝。李容青只是普通人,F级都不到,委托费才两千。荆棘鸟最低标准都是六位数起的。显然有问题。”
被防盗网封死的阳台上,封云岚躺在躺椅上听着弥夏的报告,脚边是已经昏死过去的李宏安。
楼下开来两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下来六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熟练迅速安静的处理尸体和现场,五分钟后全员撤退,原地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封云岚收回目光,说了句:“知道了,快点睡。”
然后切断通讯。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敲响,封云岚懒洋洋的过去开门,让门外的人进来,他们同样安静迅速的搬走李宏安,一头黄毛的少年脑袋探进来,小声询问:“怎么处理啊?”
封云岚:“丢到疯人院,这辈子都别放出来。”
“哦。”封锋往里瞅,屋子里黑乎乎的,他继续小声问,“那个,他呢?”
“隔壁睡着。”封云岚揉了把他的脑袋,“回去吧,乖,别打扰你姐姐谈恋爱,否则揍你。”
封锋哭唧唧的跑了。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那些话了。”封云岚关上门。
系统:“哪些话?”
“李容青被大宇宙的恶意盯上的话。”
系统黑线:“不是大宇宙恶意,是位面神,X。”
“哦,叉神。”
“……”算了反正只是个代号,系统放弃纠正封云岚,“它只是始作俑者,让李容青的命运在莫比乌斯环上循环,永无止境地重复他的悲剧人生,像永动机一样源源不断地给它提供能量。”
“莫比乌斯环?你是说这个吗?”封云岚随手撕下贴在冰箱上的便利贴,那是前任房主带着巨款高高兴兴离开时丢弃的,她撕了一条小纸带,扭转一百八十度,两头捏在一起,形成一个单面的纸带圈。
假设普通人的命运是一条双面纸条,有起点有终点,并且中途改变行走的轨迹,爬到另一面去,就是一个全新的人生。
而李容青的命运则是单面的闭合纸带,即便在某个点从一面爬到另一边,依然还在原来的路线上,而且永远都在循环往复,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他被困在循环里而不自知。
当封云岚与李容青的命运产生交集,从摩天大楼救下他的那一刻起,李容青的命运轨迹就脱离了莫比乌斯环的掌控。
然后,莫比乌斯环的代表意志——命运检修使降临了,它要把逃离的“虫子”抓回去。
“检修使?”
系统:“你可以理解为执念和恶意,它没有形体,可能降临在任何一个活物的身上。被检修使附身的人并不会得知检修使的一切,但会被本能驱使,想尽一切办法针对李容青。找到它,除掉它,李容青就能得到自由。”
封云岚若有所思:“能发布S级强制性任务的一定是荆棘鸟高层,现在能确定的是检修使就在荆棘鸟中。要怎么除掉它?杀了吗?”封云岚认真考虑干掉整个荆棘鸟的可能性。
系统:“人类的手段杀不了它,只要找到它附身的人,我就能降临捕捉它,带走毁灭。但一定要注意,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我降临到你们的世界,莫比乌斯命运环很快就能察觉,并且会调动这个世界上足以和我匹配的力量攻击李容青。问题是,即便它调动整个星球的力量也不可能和我的力量达到平衡,一旦它那么做了,世界末日就到了。所以,绝不能找错目标。”
封云岚:“……你认真的?”
系统:“别担心,我有办法甄别检修使,刚才那些话只是让你对最坏情况有个心理准备。”
它这么一说封云岚更不放心了:“万一真的失败了怎么办?”
“我会立刻把李容青转移到时空夹缝中。莫比乌斯命运环是困住李容青的囚笼,李容青在哪儿,它就在哪儿。只要它离开,世界末日就不会来临。”
“李容青会怎么样?”
“只要他在时空夹缝里,莫比乌斯命运环就拿他没办法。”
“但你也拿莫比乌斯没办法,是吗?”
系统:“我会找到救他的办法,在那之前他会在时空夹缝中沉睡。”
“要多久?”
“你此生不会再见到他。”
封云岚躺在阳台的椅子上发呆。
她其实想把这些都告诉李容青,他自己的命运,难道还没知情权吗?但她不能,因为操蛋的系统警告,如果她透露系统或者莫比乌斯命运环有关的一切,就会被莫比乌斯命运环得知,紧接着是世界末日危机,这样一来系统就得提前把李容青送到时空夹缝中沉睡。
封云岚问:“检修使只会附在一个人身上吗?”
系统:“如果附身的人死亡,它会寻找第二个宿主。”
“知道了。”封云岚站起来,穿过客厅,离开这座简陋的房子,从李容青家门前经过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停顿,低着头一边操作手机一边顺着楼梯不紧不慢的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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