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有形容词呀,”施慈想了想,最后还是认栽,脑海中尽是那个自己被抢了包,她只能无助坐在地上哭的样子:“大概,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她刚说完,热心肠的本人就笑了。
“都说幸福的人在用童年抵御一切妖魔鬼怪,这样算下来,我的童年大概充满了妖魔鬼怪,而其中最让我深恶痛恨的,是我自己。”
“我的家庭关系,有些特殊。我的母亲是外公的独女,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选择了入赘,帮着外公打理公司,是一位优秀的学生和帮手,故事说到这里是美好的童话,但再往下,其实就稍显矫情了。”
“我和顾倚风是双胞胎,完全同龄的孩子最怕比较,哪怕关系再亲密无间,只要身处同一个赛道,总是在所难免地会把对方当做假想敌,这一点上,我们格外默契。”
“很小的时候,我们相互对抗的第一件事,是得到‘肯定’,可偏偏,我们最想要得到的一份认可,都是对方唾手可及的。”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视外公为人生目标,永远尊敬且向往,他渴望成为外公那样的人,可盼望他的目光可以多在我身上停留,但结果,并不如人心意。”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外婆过生日,外公邀请了国内最有名的评弹大师演奏,他也是后来教我弹琵琶的师傅,但其实很少人知道,这个学琵琶的机会,是我从顾倚风那里‘抢’来的,因为外婆喜欢琵琶,我知道外公一定会因为这项长处多一份青眼,我太渴望了,无比迫切。”
提到当年的自己,顾倚霜总觉得有太多不可言说的成分。
他大概真的是做商人的苗子,哪怕在很小的时候,就暗中为自己所有的行为明码标价,因为想要外公的一份夸奖,他花费心血练习琵琶,哪怕手指弹到出血,也坚持要用那首外公外婆定情的曲子为自己博得点什么。
现在回想,他实在卑鄙。
但这些卑鄙,外公全都知道。
他走的每一步,很早就被看穿,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渴望与需求,都被深知,且被一点点钓起,引诱他更进一步地自我发掘。
发掘……更适合一位商人,一位继承人的潜质。
外公对顾倚风的偏爱让他羡慕不已,在他需要靠很多张满分试卷才能换来一次放纵的周末,对顾倚风来说只是随口一提。
起初他以为只是外公偏心,但在后来看到妈妈因为对他的关照而把顾倚风气哭的时候,意识到天平没有倾斜,只是他们刚好站在并不希望的那一边。
也是那个时候起,他再也没有把顾倚风当做“敌人”,他们站在同一战线,都是得不到最想要糖果的小乞丐。
十年的童年,他们和外公外婆都住在这座庄园里,说是无忧无虑显得矫情,但也大差不差了。
美好故事的转折点,在于外婆因为陈年的旧伤引发了阿尔茨海默症。
庭院里的玫瑰谢了,曾经那位在魔都公安厅叱咤风云的首位女厅长也迎来了英雄迟暮。
外婆去世那天,暴雨如注,他远远看到外公哭了。
他第一次觉得,那个一贯从容的小老头好像真的老了。
那年,他十七岁,他知道有些担子必须要扛了。
也是那年,他以为的阵营里,有人“叛逃”了。
顾倚风拒绝了和自己一起出国,放弃了“继承人计划”,她前往京市读大学,开始成为自己。
那他呢,他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顾倚霜?
在澳洲在四年,回想起来,其实每一天都是松弛又紧绷的。
因为没有人认识他,他只是偌大中国留学生群体里的其中一个,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在国内并不能轻易实现的事,不用考虑自己身为“顾家少爷”的身份,不用在意自己是“顾氏集团董事长继承人”的格局,他只是他,他开始做自己了。
玩偶服里,他流过汗水,却因为每一份送出的礼物在笑;从墨尔本前往悉尼的路上,每一次殷勤发作的狂欢都是他灵魂的呐喊,同年,他学会了飙车。
说来惭愧,顾倚霜第一段恋爱,深陷“替身文学”。
也是那个时候,他醒悟了,他自以为的畅快淋漓,其实恰恰相反,他始终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还是那个世俗里的顾倚霜,自救计划失败了。
在这一点上,他不够自洽,他承认自己不如那个人“逃兵”。
回到魔都后,他正式接手公司的事物成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继承人,却因为过往种种始终把自己锁在白房子里,整洁,一丝不苟,却始终没有鲜花盛开。
直到——
他遇见了她。
一个有点拧巴有点别扭有点敏感的可爱灵魂。
明明强大无比,却又稍显自卑,她总需要一只推她一把的手,就像一些明明闪闪发光的辩手,其实差一步的也只是登上辩论台。
她那样优秀,那样与众不同,就连偶尔出现的怯懦也让他回味无穷,自相矛盾,自相融洽,这太吸引人了。
尤其是,吸引他这样的怪胎。
他想知道,被她在意的,究竟是不是那个已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顾倚霜”。
灵魂在共鸣,有什么各自属于他们的特质,在一次次的碰撞中,相互融合。
当他意识到自己作为观察员却已经陷进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总爱强调他们之间能够看到的差距,可他却希望他能够多多正视自己已经走过来的路。
这条步数为一百的台阶,她明明已经从一走到六十了,那四十不是重点,转身去看,台阶下,已经被她不断重塑生化的自己才是重点。
可他是怪胎啊,他就是忍不住地为这样的施慈着迷。
他的慈慈独立又努力,他没理由也不应该强迫她按照什么模板去走,她理应野蛮生长,花路一直都在。
他就是喜欢这样的施慈,不是玫瑰不是茉莉,是强韧的大波斯菊,只要有风有种子,花朵可以在任何地方盛开。
他想陪着她,看一场为她而来的金色雨。
等施慈反应过来时,那架秋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一把琵琶。
她瞪大了眼睛,认出这是那柄看尽风霜铅华,从历史的华章一步步走到他们这个时代的五弦琵琶。
是真品。
“慈慈,抱歉这首曲子拖欠了你这么久。”
“之前我一直不确定该弹什么才算应景,但现在想来,是我庸人自扰了,不该应景的,应人才好。”
“施慈小姐,请让我爱你。”
第70章 珍宝【正文完】 “愿我,……
金羽奖的颁奖典礼设立在一月月底。
和除夕只差了三天。
颁奖典礼当天, 工作室的几位元老计划分车前往,但还没决定出到底开谁的车分别载谁,施慈淡淡出声, 打断了讨论。
她深吸一口气, 攥紧了手机:“那个, 不如坐我男朋友的车?”
偌大的会议室安静两秒。
邬迪最淡定, 率先道:“一辆车也不够吧?我们有五个人呢。”
施慈笑盈盈道:“两辆商务车, 绰绰有余。”
邬迪:“我没问题了, 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
“等等等等!重点是不是歪了!”
龚星海揉着突突作响的太阳穴:“很抱歉打扰你们热烈的对话, 但在出发之前, 我是不是可以再问个问题, 比如, 你的男朋友?”
施慈眨了眨眼睛,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公开详说过。
而唯一知道实情的邬迪,还是那天下班时间,意外看到了他来接她, 他们在车前拥抱。
其实那时候施
慈已经无所顾忌了,也不在乎是不是被人看见了, 光明正大的一场恋爱而已,她本来就不应该庸人自扰。
但老天似乎在和她开玩笑, 曾经越偷偷摸摸想要掩饰时, 反而破绽百出, 反倒是现在坦荡了巴不得碰见一个合适的机会公开, 却完美错过每一个节点。
清了清嗓子,施慈按亮手机屏幕,指着屏保里垂眸弹琵琶的清贵身姿,笑得怡然自得。
“正式介绍一下吧, 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姓顾,我们正在谈恋爱。”
照片中,男人穿着银灰色的大衣坐在秋千上,手套被揭下放在一旁,冷白色的皮肤与深色的琵琶映衬叠置,长指闲拨,便是曲调问情。
他的骨相特点过于招摇,东方的内敛温润,西方的深邃明朗,以一种堪称完美的比例作画,纠缠,融合,令人印象深刻。
如同在庄园的那个夜晚,静谧又喧闹,四下无人,却心跳振奋。
平白惹来绝无仅有的爱意。
随着她说完,会议室内瞬间爆发出热烈的讨论声,是诧异是不可思议,再单纯不过的语气象声词。
柳俞安最先坐不住,看着照片里的脸庞,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仰头躺倒。
“你你你你、你和顾总,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啊?瞒着我们多久了?”
施慈还真认真想了圈,抿着嘴角:“反正不是昨天才谈的,好了别在意在意,收拾东西吧,我们还得去颁奖典礼现场呢!”
众人:“……”
这怎么可能不在意!
从电梯一路走到办公楼正门,远远便看到两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
施慈不认识牌子,但从身边几个人的表情看来,大概不会简单。
而前面那辆车的驾驶座门外侧,站了鹤立鸡群的言特助,黑色西装板正严肃,像拍《黑客帝国》一般,就差个墨镜了。
暗示得极其明显。
果然,施慈独身拉开后座的车门,男人安坐其中,笔挺的黑色西装还没系纽扣,敞怀露出白色衬衣,安全营配色,偏教他穿出明月清皎的贵气。
也是独一份了。
注意到男人别在胸前的胸针,她下意识弯了眉眼,因为认出这是萱草花。
只因为款式与颜色,皆与当时初春时分,他特地折路来到小楼下送出的那枚一般无二。
珍珠做配,栩栩如生。
她始终忘不了,萱草花的花语强调重点在“忘忧”。
施慈今天没有穿礼服,而是特地配了一套象牙白西装。
修身设计搭戗驳领,淡紫色的绣球花是最亮眼的点缀,落在领口一侧,又生在腰间,西装本身的设计巧思放在“灵动”与“梦幻”,与绣球结合,多了纯真。
她的腰很细,尤其是在穿这类衬出腰线的衣服时,男人的指腹摩挲在侧后方,轻轻地揉着。
被他弄得有些痒,施慈却没躲,轻嗔一声:“能不能有点力气,顾师傅没吃饭呀?”
“确实还没吃,”顾倚霜眼底盛满笑意,递进力道:“赏个脸,颁奖典礼结束共进晚餐?”
“那不得叫宵夜了嘛。”施慈乐了。
几乎是话音刚落,她仰头凑近,柔软的唇瓣点在男人嘴角,裹着若有若无的花果香。
男人喉间一动,眉心敛得不动声色:“现在确实长本事了,随便占我便宜?慈慈,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餐点。”
随着隔板升起的机器运作声,施慈完全不再掩盖五官中蕴含的灵动狡黠。
她像只狐狸,娇俏地勾起唇边,双手攀上男人的肩,最后指骨在他后颈交叉,霎时间,两人的距离被拉近,近到连呼吸都恨不得共享。
毫无预兆的,施慈脑海中又浮现那个夜晚。
从十二星宫喷泉,到身处隆冬仍旧潇洒的花蕊,以及——男人温柔的低语以告白之名降临,落在她耳畔。
他坚定不移地选择她,以实际行动诠释她值得。
其实很惭愧,童年时被打压惯了,挂在嘴边的自我否定是下意识的,可她并非真的不知道自己优秀,她也想要有一颗罗马柱,支撑起她所有的义无反顾。
现在,他来了。
半小时后,商务车抵达会场,施慈下车前,身侧的男人还在用湿纸巾擦拭唇边的红。
在看到座位排布时,施慈藏不住笑。
顾开霜侧眸,问:“怎么了?”
指着两人只隔了一排的座位,施慈比划了一个手势:“我还记得三月份参加光行那场发布会时,我们中间隔了大半个月游戏圈子,我得很出挑,才能被你一眼看到。”
“慈慈,别这么低估自己。”
顾倚霜笑了:“确实需要回头,但也是一眼锁定。”
“月亮怎么会与航轨错失?我们是相互吸引,天生一对。”
作为业内最具含金量,也最被圈子里人认可的奖项,一年一度的金羽奖颁奖典礼一贯被注目甚至全程开了直播。
前后半场分别设立多个获奖的“安慰奖”,被放在中间,有且只有一个的“年度最佳”与“年度最受欢迎”,才是游戏圈子里的兵家必争之地。
曾经《城隍》光被提名,就已然被网友夸是两年,即便是现在,也是同类型悬疑游戏玩家的白月光,而这次进入决赛圈的《默山海》更是被无数人看好。
与早期架构和柳俞安一起完成的《子不语》不同,《默山海》的草创时期一直是施慈一个人在跟进,只因为真正意义上的草创,其实从她大学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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