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琪没有回答,只是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开天辟地的脏东西一样。
但木醒却将木琪的沉默当成了她的懦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未有人知道他到底为这个世界做出了多少贡献。
他被困在这边缘一隅,进行着他伟大的的实验,生产着惊人的产品。他为联邦做了那么多贡献,他是英雄,却只是一个无名英雄。
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
他根本就不满足于只当一个无名英雄,毕竟他本该是救世之主啊。在他心里,所有人都应该吟唱他的名字,知晓他的事迹,可他却籍籍无名,没人知道他的牺牲。
木醒的目光从平静虚无渐渐转为阴鸷,他看着木琪,这个女孩身上有着自己的一半基因。
人类的双螺旋DNA结构最多只能携带6个万能基因位点,而木琪——这个承载着自己基因的后代,身上居然有8个。
一个万能基因位点意味着可以携带一个异能,领悟的越多,拥有的越多。
释放异能利用的燃料来自于灵魂。
拥有万能位点越多,意味着这个人的灵魂越强大;基因质量越高,意味着这个人的灵魂就越柔韧。
也就是说,从精神力、念力,如此种种所有的无形之力的层面来看,不论从哪个角度评估,木琪都是各种翘楚。
木醒的眼光愈发讽刺了。
木琪是他的女儿,她拥有那么强大的身体和灵魂,而他作为她的创造者——却是白板一个。
没有万能基因位点,没有任何先天优势。
他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木醒是苦出身,他用日以继夜的苦读、苦修,终于感动了导师,拿到了进入7区研究院的准入通行证,最后成为了研究院里勤勤恳恳的无名之人。
当然,世界上有些人是注定要抵达高峰的,这样的人哪怕一开始面上不显,最后必然会有所作为。
沉涟——那个单纯的、清澈的、对人性之恶认知极为有限的女孩,进入了木醒的视线之中。后来,她成为了木醒晋升之路的阶梯。
沉涟是7区沈家的小女儿,虽说身世存疑,但于他而言,她就像是天边的月亮那般遥不可及。
他原本并不奢望能与她发生任何故事。
……
直到沉兴亭的出现。
木醒是非常努力的学生,求学时经常出入教师办公室为导师分忧解难,沉兴亭彼时早就已是7区炙手可热的学术大牛,就连木醒的导师都要尊称沉兴亭一声“沉院士” 。
某一天,木醒在办公室附近的走廊里遇到了沉兴亭,一开始他以为对方只是路过,没想到沉兴亭居然拦住了他。
他单刀直入地问:“你喜欢小涟?”
“……”木醒几乎颤抖,根本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喜欢吗?或许是喜欢的。
像是天边皎月一样的纯洁女孩,试问有谁会不喜欢?
只是……像他这样的出身,他也配喜欢她吗?
沉兴亭笑了:“不过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你这是在抖什么?”
木醒的木讷似乎取悦了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沉兴亭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说话——所以,是喜欢?”
木醒终于抬起头:“只是有一些……同学之间的好感。”
沉兴亭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寒门贵子,是不是「贵」尚且未可知,但出生于寒门却是铁板钉钉。
所以哪怕他敢承认喜欢,语气中也总是带着卑微。
沉兴亭是个傲气的人,他不是看不起寒门,可他不喜欢那些人身上所特有的拘谨和胆怯。
这次谈话并不是机缘巧合,事实上,沉兴亭一直都在24小时监控着沉涟的生活,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他早就排查了所有与沈涟接触过的异性。
在此之前,他已将木醒的资料查了个底朝天,对他的情况比他自己知道的都还清楚。
所有信息全都显示,木醒是一个非常善于忍耐的人。
在沈兴亭眼里,此人成绩平平、天资平平,唯一的优点是有野心、有韧劲,他吃得起苦,为达目的决不罢休。
虽然沉兴亭瞧不上他,可谁让他的基因恰巧适合小涟呢?
家族之力如何抵挡基因之间的匹配?
这可是自然的力量。
在沈兴亭没说话的几秒钟内,木醒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着。
他以为沈兴亭之所以会过来,都是因为自己暗恋沉涟的事情被他发现,因此才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
沉兴亭越不说话,木醒就越紧张。
他想到了自己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来7区研究院深造的机会,好不容易靠着跪舔导师、为他做牛做马,才能得到现在的位置。
所有他对未来的想象和对职业生涯的希望,都在导师的一手掌握之下。
而眼前的沉兴亭……却是他的导师在平日里都需要去百般讨好的人。
这些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毁掉他的一生。
木醒背脊沁出了汗,他意识到自己得罪了根本就得罪不起的人,他的前途即将陷入一片黑暗……
谁知下一秒,沉兴亭突然开口道:“听说你成绩不错,专业是病理学。”
木醒惊讶地抬起头,心想:原来沉兴亭不是来骂自己,让自己离沉涟的远远的吗?
他很快就找回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立刻回答道:“是,毕业后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继续深造,如果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去当医生。”
沉兴亭波澜不兴的表情似笑非笑:“你这人倒是务实啊……”
木醒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意思,不过沉兴亭没让他猜,他很直白地说:“作为哥哥,我也希望小涟能在研究院里多交几个朋友。”说完他就拍拍木醒的肩,大步转身离开。
……
木醒,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机会主义者,这次也和过去那几次一样,他牢牢地抓住了沉兴亭抛过来的机会。
美丽的女孩以为自己沉浸在爱中,殊不知一切都是出自于家族的安排。
像木醒这样不动声色、文质彬彬又清俊挺拔的男人,只要他有心,往往非常容易俘虏女人的芳心。
而像沉涟这样纯洁天真的女孩,纵使人生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吞咽着人性的黑暗,但她是一朵开在在地底的花,总是心存光明。
美好如她,又如何能去提前预判,木醒其人的真实面目?
在木醒的攻势下他们很快陷入爱河,毕业后顺理成章结婚,婚后的第一个月沉涟就怀孕了,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一切的开始,也是平静生活的结束。
是木琪的横空出世,让很多过去大家都避而不谈的矛盾与冲突,再次浮出水面。
……
木琪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囚困住母亲,是他将自己变成了没有记忆的试验品。
他罔顾她们的人身自由,导致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漂浮在巨大的玻璃罐子中,没有尊严、没有清醒的意识,成为了任人处置的物件。
他让她们失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清醒与精神,于木琪、沉涟而言,木醒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犯。
他剥夺了她们的一切。
木琪冷笑:“你知道我今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木醒微笑,只是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哦?如果我说不打算听你的,你又打算怎么做?”
木琪身后闪烁着雷电:“那我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异能的蓝色丝线缠绕在她周身,从指尖、到发丝,她的外圈环绕着这些轻盈的、细密的、举重若轻又可在瞬间化为雷霆万钧的雷电。
木琪冰冷地看着木醒,这个她生物学上的父亲,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杀了他为自己、为母亲报仇,是她此刻最想做的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小心眼的人。”木琪举起手,光明正大地将手中缠绕的雷电异能展示在木醒眼前:“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些年有没有想你吗?”
木醒好整以暇地看着木琪,似乎对她的话完全不为所动。
基因是天地间最神奇的东西之一,在基因的作用下,他们两个有着相似的骨骼轮廓、同样秀挺的鼻子,可现在,女儿却一心想要杀死父亲。
木琪抬起另一只手:“我当然想你,这么多年过去,当我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知道了关于自己的一切,我想你想的快要发疯。”
邪恶的笑容从木琪眼底浮起,蔓延至嘴边,她的嘴唇变得鲜红,眼中蔓出寒意。
“我发了疯一样的想要杀死你,想要让你下地狱!”话没说完,雷霆万钧从木醒头顶凭空降落,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尽管承受着恐怖的异能攻击,但他却仍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就好像即将死去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木琪继续发动着异能,她亲眼看着右眼提示自己的能量值从刚才的99%开始迅速下降, 97% , 95% , 93%……85% ,异能的消耗速度超乎她的想象。
与此同时,她也目睹了自己的进化值从刚才的17%突然上升至18%。
只是,有什么东西……不对。
木醒看起来仍然平静,尽管S级的雷电疯狂向他倾泄,让他整个人都沐浴在极致的攻击中,可他仍然没死,甚至都没露出任何反应。
木琪突然意识到不好,下一秒,画面在她眼前瞬间融化,眼前的木醒消失了。
木琪赶紧转过身去看沉涟是否还在自己身后,却见母亲也消失了。
洁白的地板、泛着柔光的墙壁、明亮的冰冷的灯光、实验室里的玻璃、她的队友、她的母亲、还有她那邪恶的父亲……
一切的一切全都消失了,木琪仿若坠入没有光明的海底。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废弃别墅区早就已经成为了一个魔化场域。
当他们三人踏入迷雾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进入了场域之中。
而现在,只剩她孤身一人。
第77章
人类如何感知真实?
通常来说必须依靠五感。
眼睛将画面传递到大脑进行筛选处理;细小分子被鼻子解码为神经信号传递到大脑得到结论。
还有触觉——隐藏在皮肤真皮层内的触觉感受器,当我们伸出双手接触外界,神经电流传递到大脑皮层,于是我们感受到触碰。
这是人类赖以为生的、了解外部世界的方式,这种方式已经延续了数千年。
哪怕科技再发达,外骨骼装置造得再精细,终究仍是不敌人体的精密。
五感是如此重要,决定了我们能否体会到一阵风正朝自己缓缓吹来,当我们照镜子时能看见自己,伸出手就可触摸到脸上的皮肤。
人类一向都是这样与外界交互的,五感让我们体会到什么才是真实世界,真实感也会带来安全感。于是人类会想: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包括我,也是真实存在的。
可如果,五感全都消失了呢?
还有什么能让我们确认自己的真实存在、确认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
木琪在黑暗中已经游荡了好一会儿,光线是这里的奢侈品,近处永远晦暗不清,远处则闪烁流星一般的霓虹电流。
她可以走,但走动似乎对于助她脱困并没有什么用处,可她仍坚持着走了好一会儿,可惜途径的地方全都长得差不多。
这是个诡异的地方,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迷失在电子世界中的一枚孤独代码。
头盔是失灵的、手环是失效的,虽然可以放出异能但是这个地方甚至都没有怪物可杀。
所以这就是木醒这么多年来居住的地方啊。她是一个试验品,而将她制作成试验品的父亲——居然是一个魔化场域的主人。
生活总有一种荒诞的幽默感,木琪这辈子和「上辈子」加在一起,对自己的定位都是一个以击杀魔化物为己任的驱魔人。
而她作为驱魔人,基因学上的父亲却居然成了一个魔化物。
木琪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反正这个世界如今只剩她一个人,她可以尽情犯傻。
只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再次想到了母亲沉涟。
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救母亲出去。
可如果这里早就成为了一个魔化场域,那么当她清除掉魔化物的那一刻起,母亲也会随他一起消失。
木琪麻木地迈着脚步,忍不住开始思考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杀死魔化物、清理魔化场域——然后呢?面对这个沉疴深入骨髓的联邦,她要怎么做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她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还想拯救世界?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原来再崇高的理想、再光明的愿望,都必须依托在实实在在的个体身上。
木琪真的非常想要保护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可是这些「在乎」的感觉,却让她比过去孑然一身时,还要虚弱得多。
这一刻,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为懦弱的念头:如果说,她是说如果——场域消散意味着沉涟也会一起消散,那么如果她能让场域永远不散,是否这也意味着母亲会永远在这里继续生活?
这样她就可以永远和母亲在一起了。
不过紧接着木琪就在脑海中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那样的活也能叫活着吗? !
漂浮在巨大的玻璃罐子里,像个还会呼吸的尸体标本那样,这也配叫「活着」吗?
木琪看了一眼手上的紫花手链,想到了小杜丁当初在幽灵船里曾对自己说:“在魔化场域里活着根本不算是真正活着,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地死掉。”
沉涟肯定也会这样想的吧。
木琪回忆起小时候,强硬地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母亲,当时她斩钉截铁地对沈兴亭表示自己绝不愿让宝贝女儿也成为家族的试验品。
……
这一刻,木琪突然从回忆中找到了勇气,她不能低落、不能放任自己消沉,一个人不管如何总是要向前走的,日升总会日落,但再浓重的黑夜也阻挡不了第二日的初阳。
木琪抬头看着远方不停闪烁的彩色流星,它们细散的光线一条一条从高处坠落,勾勒出了整个场域的穹顶。
这是迄今为止她经历过的最为魔幻的魔化场域,但她是一个幸存者,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一定会是。
木琪恢复了心力,迈开脚步继续向前。
她的大脑开始重新运转,不再被纷乱的负面情绪所影响。
魔化场域的构造和表现模式全都源自于场域主人的内心,这里是木醒的地盘,他的诉求又会是什么?
这个场域一开始是囚禁妻女的实验室,现在变成了如此意识流的空间。
木醒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渴望构建这样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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