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眼里仍是一片红,却不是秋家大火,而是星流一族的血。
养母,族长,每个人身上都是数不清的伤口,衣袍都被鲜血染成红色。他们跪在血泊中,肩胛骨被铁链穿透,正用一种慈爱的眼神,望着栖迟。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么不堪。”
不,这个世界糟透了。
“总有一天,会有人带你认识这个世界的美好。”
不会有那么一天,甚至都没人来救我们。
“不过是时间问题,你要等,等那个人来寻你。”
等到最后,不过是剩余十二人以献祭自我的方式召唤出星辰剑,让半死不活的她独自逃出。
这个世界,不如毁灭。
“缓缓。”
谁?
“缓缓。”
声音越来越近,漫天的红色中忽然照进一缕暖光。
“醒醒,缓缓。”
那束光打在栖迟身上,冰冷的血液重新流动。
逆着光,她逐渐看清光亮中还有一人。
“渡苍。”
“嗯,我在。”
栖迟脑子重回清明,周身场景再次回到秋家上空。
渡苍立于她身前,右手握着赤畏剑,衣袍被划破出数道口子。他左手捧着栖迟的脸,拇指一点点擦拭掉流下的泪水,动作轻柔。
栖迟这才察觉到自己一直在流泪,“我……”
“剩下的,交给我吧。”渡苍转身望向一旁的秋存,赤畏剑逼上他脖颈处。
“他不能死!”底下的卿律大喊道。
渡苍瞥了卿律一眼,收回赤畏剑。随后一股灵力包围秋存,纷纷钻入他身体里。
秋存突然大声尖叫,抱着身子开始打滚。
“我已毁掉你身体里所有经脉,此后灵力无法流动,当一个普通人吧。”渡苍冷声道。
三人缓缓从天空降下,来到卿律和宋期声处。
宋期声看着仍然痛苦不堪的秋存,眉眼尽是冷漠,“一生追求力量,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秋存终于适应疼痛,他再次拿出瓷瓶,意欲将剩余药丸全都吃下。
离他最近的宋期声匆匆将瓷瓶打下,却仍让他吃下几粒。
“我不可能成为废人!”秋存面目狰狞,恶狠狠盯着眼前几人。
“不好!”
四人立刻远离秋存,渡苍握着赤畏剑,将栖迟护在身后。
灵力将秋存围绕,他仰天大笑。可紧接着,他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地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游走一般。秋存皱着眉,努力控制身体。可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怪异。秋存再次尖叫起来,整个人瞬间炸开。
渡苍用灵力将污秽隔绝开,望向地上一摊血水,“爆体而亡了。”
“凡人之躯本就难以承受,他为了力量,吃下那么多次那药,身体承受不住倒也正常。”栖迟道。
“死了就死了吧,早晚都得死。”卿律道,他先前阻止杀秋存,不过是为打探消息罢了。
小白也陪着槐老头赶到此处,它看到渡苍,立刻缩小身形扑上去。
渡苍抱住小白,听着它不停哼哼唧唧,似乎委屈极了。
宋期声自秋存爆体而亡后,就想到了那个温柔的女子,因不愿和家族同流合污,便死在亲生父亲手里。
大道三千,不断追求力量又如何,总归有人比自己强。若是心术不正,不会有好下场。
他不知道她知晓这个结果会有什么反应,但他此时只觉得,浑身畅快,人生不再有遗憾。
倏忽间,天色渐沉,数道雷云集中上空。
“他要晋阶了。”渡苍道,一手抱着小白,一手揽着栖迟,扔下这句话后便飞身离开。
剩下几人也是一惊,迅速远离此地。
“这是他的心结。”栖迟看着天雷不断降下,“心结已解,便得以突破。”
“别说他,我感觉我都要晋阶了。”卿律道。
栖迟从怀里拿出先前问怀夕要的丹药,让卿律分给其余人。
而她自己,也在渡苍的眼神警告下,吃了几粒。
“槐爷爷,你带着他们将秋家主家那些人绑起来,尤其是那三名长老,谁都别落下。不过我们人有点少,只能辛苦大家了。”栖迟一一交代,随后拿出一个阵盘交给槐老头,“雷劫结束之后再砸碎它,秋家便无人能出去。”
“好好好。”槐老头接过阵盘,“谁说我们人少了,他们都在外边候着,不过是怕修为低下,给你拖后腿,才没进秋家。”
槐老头说完,便去联系等在秋家外的人。身旁那些人服下丹药后,稍稍恢复,便立刻去做栖迟交代之事。
一时之间,只剩下栖迟、渡苍、卿律还有正在经受天雷的宋期声。
栖迟望了一眼卿律,“你怎么不去。”
“我担心他,毕竟三年前……”卿律叹了一口气,随后瞥了一眼渡苍,“还有你……”
栖迟明白卿律的意思,渡苍虽没问,不过是在等罢了,“先等他平安晋阶吧。”
眼下是不可能继续瞒着渡苍,她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了。
随着最后一道雷劫落下,天空降下甘霖,预示着一位半游化仙诞生了。
秋家大火也被雨点熄灭,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这火?不对,为何没有烧过的痕迹。”卿律疑惑。
“妄虚阵,名称就已经说明,所有一切都是假的。如今不过是阵法被冲洗掉,阵破了而已。”栖迟道。
“那你先前说的那些话?”
“骗他的。”栖迟道,“妄虚阵本就只能压制修为,我不过是在上面加了些别的阵法罢了。”
在修改阵法时,她不仅加强了妄虚阵,还加了不少阵法,才组成足以唬住所有人的大阵。而在修改之时,她就担心自己会被情绪所影响,所以在其中加入了大量的幻阵。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这才组成了最后的大阵。
卿律听到这已惊讶得说不出话,妄虚阵本就是上古失传阵法,而在不影响原本阵法的情况下对其修改,再加上别的东西,他更是不敢想。
渡苍倒是没那么意外,只因妄虚阵本就是他和栖迟在北辰藏书中发现,那或许是对妄虚阵最全的记录了。
不过没想到,栖迟在那之后还研究至此。
此时的宋期声浑身焦黑,像一个木炭。
他走到三人面前,“走吧,也该好好理理这些事了。”
第47章 往事(一)
栖迟没有生身父母。
婉娘告诉她,是在五年前自天上掉落的陨石旁捡到的她。小小一个,看到婉娘,便开始咯咯笑。
而在她出现的那一天,陨石也随之消失。
“所以我是由石头变的?”栖迟问婉娘,这是她第一次问起自己的由来。
婉娘一生未嫁,捡到栖迟后,便带回抚养。当时她也只是笑笑,替栖迟的发髻上簪花。
“那为什么要给我取名栖迟?”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我们希望你在这,在这个世界,能过得快乐、自在。”婉娘是这么回答她的。
后来,栖迟才明白为何婉娘经常说她是不同的。
五岁时,她已能感受到每个人血液里的星光点点。
星星在血液里流动,谓之星流,可使事物发挥出超出本身数倍的功效。
有些人的血液里,星光弱到微不可察,有些人还能依稀看到星光。只有栖迟,血液里宛如星河流淌,耀眼闪亮。
她也在族人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为何同样的伤,她总是比别人好得快。
只因星流之力还会护着星流一族自身,不过是根据血脉强弱有所不同罢了。
星流一族所有人都无法修炼,平日里靠种地、捕猎维持生活,受伤也都是用简单的草药。
自从发现自己能力后,栖迟便偷偷给族人送血。
但无人接受,她也被婉娘骂了一顿。
“既然我的血能帮他们,为什么不让我这样做?”
“不需要你的血,他们也会恢复。”
“但这期间会遭受很多罪。”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人为了你的血,从而伤害你呢?”
“他们不会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栖迟坚定道。
婉娘在欣慰栖迟这份善良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她的未来。
在这之后,栖迟便跟着族长爷爷学习。
族长爷爷毫无保留,教她星流之力如何使用,告诉她神族与人族之事。
栖迟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星流一族的特别,也理解了婉娘的担忧。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十岁那年,她才明白向来平静的山谷里,为何对外界如此戒备。
栖迟记得很清楚,那是冬至的前一天,婉娘还在问她明日想吃什么。
十余名黑袍人忽然出现在眼前,所有族人都被威压震慑,站不起身。
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所有人都被抓起来。
随后又来了很多人,他们一次次带走被关押的族人。
惨叫声持续了一夜,栖迟被婉娘护在角落里,看着族人一个个减少。
一天过去,就只剩下栖迟,还有包括婉娘、族长爷爷在内的十二名族人。
所有人似乎都在刻意保护着栖迟。
等他们被铁链穿破肩胛骨,像牲畜一样被赶到族里那片空地时,栖迟忍不住颤抖着。
房屋正在被燃烧,地上已经变成一片红色,比一旁那片羽叶茑萝更为鲜艳。
“只剩这几个人了。”一黑袍人说道。
“不是让剩着点用吗,都死了可怎么办!”另一个黑袍人怒道。
“有什么办法,这血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剩下的,不能再弄死了。”
栖迟感觉眼睛都要被眼前的猩红,还有被随意扔在路边的残肢断骨刺瞎了。
她开始有些恍惚,总觉得周围无数道声音在哀嚎。
“救我。”
“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那些声音这么说。
瞳孔逐渐失去焦距,听不到婉娘唤她的声音,也感受不到身上被划开一道道伤口的疼痛。
耳边突然多出一道繁杂的咒语,冲散那些宛若幽灵一般的哀嚎。
栖迟回过神,发现周围十二名族人都在念叨着什么。
她仔细一听,“你们在做什么?都停下!”
传闻中,星流一族有一神兵利器,名唤星辰剑,以献祭自身星流之力方可召唤。
可现下,就连她都感到受伤之重,已濒临死亡边缘,若是失去星流之力,他们一定会死。
但她清醒得太晚了。
周围早早形成仪式,将他们与黑袍人隔绝开。
白日瞬间变为黑夜,自夜空中,一道流星划过,直直冲他们而来。
“缓缓。”婉娘叫她,“我们时间不多了,就长话短说吧。”
栖迟不断摇头,泪水不断流下,“不……”
十二人,没有一个人叫她报仇。他们只说,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这些人,而对这个世界失望。
流星砸向他们所在之处,栖迟哽咽到说不出话。
只看到婉娘双眼含泪望着她,泪水不断划过眼角那颗朱砂痣,她便在一片刺眼的光亮之中,晕过去。
“后来,清醒后我便到了望归山,将剑随便找个地方一扔,坐下等死。”栖迟道,“没想到碰到师尊,被带回重山。”
“北辰仙尊,为何能进入望归山?”宋期声问,望归山不是向来只有神族能找到。
“修至玄天明仙,便脱离凡胎成为仙体。望归山,不会拦着。”卿律解释道。
渡苍此时只庆幸,当初没有抛下栖迟不管,而是陪着她一点点走出那段阴霾。
他望着栖迟,想到那时小小的她,每日每夜被梦魇折磨,只能无助地来寻他,企图得到一点点安全感。
他便觉得心疼极了。
当初若是更细心一点,对她更好一点就好了。
宋期声:“所以,星流一族,真的无法修炼?”
卿律也是好奇地看着栖迟。
栖迟摇摇头,“准确来说,是与旁人不同。所有进入身体里的灵气,都会被星流之力吸走,这才查看不出。”
“那这算是能修炼,还是不能修炼?”宋期声还是没弄明白。
“也就是说,只体现在天赋神通上?”卿律道,他倒是明白栖迟的意思了。看到宋期声转头望向他,随即解释道,“神族与人族不同之处在于,生而具有天赋神通。比如我,便是通过话语控制人的行为,我们称为言灵术。而星流,便是具备可使事物超常发挥的星流之力。一般来说,神族是可以进行修炼的,天赋神通也会随着修为提升。星流的灵气应该都是蕴含在血液之中,与常人在经脉流动不同,这才造成了身无灵气的假象。”
“也就是说,其实是有修为的。”宋期声转念一想,“那你如今是何境界?”
栖迟思索一瞬,“不知。我用不出术法,也没经历过雷劫。只能用血液中蕴含的力量行事,暂时还摸不清楚。”
这些事都是她去了重山后才发现的。
“符阵丹器,对你而言,岂不是轻而易举?”宋期声小声嘀咕,“我说你怎么会有那么多成效极好的丹药,还有那些极难完成的符阵。”
他说完,便感到一股寒意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便对上渡苍那双略带警告的眼睛,连忙补充道:“这样看来,以后还是少用为好,身体要紧。”
“也还行,境界提升后,星流之力也会使身体更快痊愈。”栖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不过,在被认为无法修炼的情况下,还能学到那么多符阵,实属不易。”卿律感叹道,突然觉得自己成长环境比栖迟好很多。
栖迟一副你想多了的表情,“师尊从不拘着我,想学什么就给我找来,想要什么也是。更何况,渡苍也一直陪我。他们从来不问为何要学,是否学会。”
那些被人世人认为极其珍贵的古籍、秘法,在重山那三个人眼里,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给栖迟打发时间吧。
卿律突然觉得自己片面了。
“后来,我就开始偷偷溜出重山,到各处去寻找其余神族。”栖迟见几人不再有问题,便继续往下说,“三年前,在蓬海湾,碰到了正准备对泉客一族下手的秋家。”
卿律与宋期声对视一眼,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来说吧。”宋期声开口道。
“我不是什么宋家嫡子,而是宋家家主扔在外边的私生子。在我三岁时,父亲观我并无修炼天赋,遂断了生活供给不再出现。母亲是秋家旁支,她便带我回了秋家。我家住在离主家极远的地方,从这都看不见那间小院子。自小我便被人欺负,直到五岁那年,我遇到了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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