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记得被主母用杯子砸在头上,然后求饶的事。
蓦然想起惹起这祸事的那一袋子东西。
依旧有些唏嘘。
想起额头的伤,刚抬起手就被谢云笙按下。
“别碰,小心留疤。”
和谢云霆的温热不同他的掌心一贯很凉,按下后也没第一时间挪开,反而盯着她沉默。
盛愿有些异样,正巧屋外有人叩门。
谢云笙微微敛目,“进来。”
但覆在盛愿手上的掌心并没有挪开。
安嬷嬷进来第一时间也瞧见了,若无其事的若开眼:“盛愿丫头醒了就好。”顿了顿,冲着谢云笙行礼恭敬道:“主母那儿,想等盛愿姑娘醒了再问一问话。”
盛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立刻被谢云笙察觉,改为轻轻攥着她的手心,以此想给她些安慰。
“她刚醒,晚些再去。”
安嬷嬷摇头:“主母的意思是,醒来后立刻去见。”见谢云笙露出冷意,又急忙补着话:“若大少爷想要盛愿姑娘平安无事,想让您母亲松口答应,就让她去见见吧。”
等站在正厅外,盛愿低头看着脚下的绣鞋,总觉得好似有什么事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
抬头看着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谢云笙:“大少爷,主母找奴婢还是为了那日的事儿?”
谢云笙手上的玉杖紧了紧,沉吟片刻后才摇头:“她问什么,你如实说就是了。有我在。”
话音刚落,安嬷嬷就出来请人进去。
比起那日见到的上官氏,今日一见脸色比盛愿受了伤的人还要差。
执着玉轮滚着脸颊,头上还带着挡风的帽子,就连香炉里燃的都换成了安神香,倚靠在贵妃榻上闭着目。
盛愿福了福身,按着上衣的纽扣没说话,手指捏得发白。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这些问题入府那日她都一一在记事簿那留过档的,盛愿虽奇怪还是咽了咽嗓子,轻声道:“奴婢自幼没见过生父,母亲三个月前病逝,养父把我卖进窑子里也就断了联系。”
“何时开始没喝我赏给你的药?”
这问题让盛愿愣了愣。
“奴婢日日都有喝。”
甚至到春日宴那几日,也喝了药。
这是出府前主母特意让她过去交代的。
“只是在外面煮药不方便,大少爷就给了我这丸药,说是一样的方子。一粒一粒就行了。”
说起这药丸,盛愿没敢说,谢云笙给她换的药比那黑乎乎的药汁好多了,这丸药吃起来甜滋滋的,还有股子桂花味。
这话和谢云笙那日说的一样,安嬷嬷点了点头。
接过那瓶子倒在主母面前,一颗颗的分明是去年十月府里做的桂花糖丸。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盛愿是单纯还是愚蠢,主子随便糊弄一句就都信了。
安嬷嬷沉声道:“你的籍契从前说了半年后落户,但如今你也算遇着好事选中女夷,宫中给你转籍,算不得贱奴了,只是日后,切勿谈论起你是如何进府的,不管谁说问,都只说农家卖身的孤女,是谢家看你可怜买了你,看你是个乖巧的让你伺候大少爷,切勿提起窑子半个字。不然,我亲手拔了你的舌头。”
盛愿瑟缩了下。
有些不懂明明买她进府时,特意从窑子选的人,怎么如今却让她隐瞒起这事。
见安嬷嬷语气实在骇人,盛愿捂着狂跳的心,点头。
她还想要自己的舌头,更何况,她也不是脑子不好使,到处告诉人家自己那不堪的来历,春梅嗤和小八那样的讥笑,她早就听腻了。
“这两日我让人翻了府里的黄历,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把事办了吧。”
落了话,上官氏连一眼都不想多看她,直叫人请谢云笙带着她出去。
盛愿晕头转向的不懂今日的问话到底是什么用意,见府里的下人一个个捏着张写着字的纸排着队往账房处走,见着她一个个低着头目光躲闪。
更是奇怪。
一阵风将账房里刚出来的丫鬟手里捏着的纸飞了出来,正好落在她脚下。
盛愿低头捡起,只来得及看一眼,就见着其中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其中。
那丫鬟上前夺走纸还不忘眼里瞥着她的小腹。
红彤彤的眼像是刚哭过,正好被盛愿认出是春梅的妹妹。
第79章 捧着过日子
春梅妹子的妹子春杏愣了愣神,横眉指着盛愿,顶着一双猩红的眸子吓了她一跳。
“是你!他们说的人是你!”
盛愿抿着唇,小心翼翼的询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谁说什么了?”
“你还我姐姐的命!”
“你姐姐?她怎么了?”
春梅的妹子用眼狠狠剜了盛愿一下,满肚子的咒怨想要宣泄,可瞧见站在盛愿身后的大少爷,浑身瑟缩着后退,连鞋子摔掉了一只都顾不得捡。
盛愿捡起那只绣鞋就要递过去,可她竟像见着鬼一样,尖叫着逃远了只留下一道背影。
“从春梅犯了事,庄子里的人就说过她可能伤心过度所以精神愈发的不太好,虽我让人特意照顾过,没想到她竟如此想不开,跳井死了。”
“死了?春梅竟然死了?”
盛愿心里被惊得一跳。
捏着那只绣鞋,脸色也跟着不好起来,虽然和春梅发生过不快,哪怕后面春梅被惩处是她咎由自取,但她没想过人会这么死了。
谢云笙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用力发白的指节,茶色的眸子闪过遗憾:“可能她的妹子一时伤心,迷了心智,放心我会让赵嬷嬷好生照看着。”
盛愿还欲要说什么,谢云笙伸出手拍了拍她,柔声安抚:“这不是你的错,别理会她说的话。”
虽心里还含着一丝异样,但盛愿到底不好多说什么,很快将春杏的事抛在了脑后。
一进竹影院,院子里的下人都站在门口,见着她一个个神色带着陌生的恭敬。
互相对视一眼,齐刷刷的跪下开始行礼,倒是吓盛愿一跳。
“主子大喜,盛愿姑娘大喜。”
“你们这是做什么?”
刚要躲开,谢云笙抬手按住了她,淡淡解释:“你要受着,不把这礼节受完,他们是不能站起身的。”
盯着满院子熟悉的面孔,盛愿又不能让他们这样一时跪着,抿紧了唇缓缓点了头。
众口齐心的喊着:“大少爷安康,盛愿姑娘大喜。”
“少爷,我……”
这喜从何谈起。
盛愿满肚子的疑惑,都被谢云笙紧紧抓在手腕的大掌压了回去。
只能沉默的看着这些人跪倒在地上时,黑压压一片的头顶。
原本想着进了屋躲开人好好问问大少爷,但谢云笙就这么拉着她进了房坐下,院子里的人一个个跟着簇拥着也跟着进来。
刚坐定,就一个个捧着用红布盖着的托盘掀开一一给盛愿介绍,喜气洋洋的笑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是金玉满堂一对。”
“这是掐丝翠钗一副。”
“云锦红缎一匹。”
“……”
流水一样的补品和衣料很快堆满了她那间小小的厢房。
让盛愿看花了眼,踌躇着愈发不安,“大少爷,这些东西是不是送错了地方?”
“没送错。”
将盛愿眼里小心翼翼的戒备看的分明,谢云笙耐着性子解释,对于怀孕的事连一个字都没提:“你如今不只是我的丫鬟,更是官家夸赞过的女夷所以他们为你道喜也是情理之中,自然身份尊贵些,这些也不过是为你增添光彩的小玩意,总不能待到你游街那日,浑身连一件像样的钗环都没有,倒让其他人笑话我谢家。”
这话虽然说的滴水不漏,但还是让盛愿心里存着疑。
拧着秀气的眉头,欲言又止。
这里的东西随便挑出来一样,当初当能买下百个她还有富足,饶是为了不给谢家撑脸面,也实在有些过了。
一旁向来机灵的小厮转动着眼,上前将捧着的那一盘子各色的手串到她的眼前:“许是盛愿姑娘挑晕了头,主子不如让她试一试,这首饰上了身,自然就踏实了。”
“这话说的有理。”
谢云笙点着头,还不等盛愿说什么,就扶着她拉到身旁坐下,随手拿起一个玉镯就往她手腕上套。
可视线落在她纤白手腕上的珠串时,唇角的笑意微微顿住,将手镯放了回去意味深长的擦着指尖:“什么时候多个了珠串,成色倒是极好,可我就是不记得送过你这个。”
这串谢云霆送她的。
盛愿喏喏用指尖扯着袖子想要盖住。
“奴婢的玉坠被人弄丢了,这是那人赔给我的。”
支支吾吾的解释有些漏洞百出,但好在谢云笙没有深究。
将所有送来的东西领着她看过,带着人离开,临走前还嘱咐她好好休息。
等屋子一空,盛愿跌坐在床上,有些茫然的抚摸着腕上的珠串。
她总觉得,磕破头晕睡的这些日子,这府里悄悄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大事。
好似一夜之间,整个谢府默契的遵循着什么新的规矩,唯独她什么都不知情。她还记得谢云霆说的话,春日宴过后会将她讨过去。
可这人……离开这些日子,连个信都还没有。
一连两日,盛愿愈发察觉到不对。
满院子的人对待她就像脆弱易碎的琉璃细心护着。
就连倒水的差事都有人去安排,不需要她去做。
还日日都有小厨房的人炖好了燕窝和各色补气血滋补的汤送到面前,每每送来时,谢云笙就会推了其他事盯着她喝完才肯罢休。
每次问了,都只说是主院里吩咐的,让她尽快养好身子,就连大少爷也是说是为了不影响女夷游街赐福。
若是往日,盛愿必然天恩万谢的不愿浪费都要吃的干干净净。
但不知是不是头上的伤还没好全,闻着味,便没了胃口,连一口都喝不下。
今日喝了炖的汤,竟还吐了半晌的酸水,等精神好些了盛愿洗了脸,从窗子看见院子里几人在竹林下的挖着什么。
忍不住好奇的接近。
“哎呦,盛愿姑娘怎么到这来了,快别过来了,仔细地上的泥污了你的鞋袜。”
盛愿不动声色瞥了眼连草都没挨着的绣鞋,唇角又抿紧了些。
从春日宴回来以后,这些人统一喊她名字后带个姑娘,她问过大少爷,说这样尊贵些。
但这种滋味让她处处不自在。
倒不如从前那样相处自在。
“你们做什么呢?”
几人扔下锄头,低着头不敢看她,推出一人回话:“昨年大少爷带着我们亲手酿的荷花酒,这眼看就要热起来,大少爷让我们挖出来,平日里用膳喝上一杯,滋味才秒。”
“估摸着,附近还有二十多坛。”
盛愿一听来了兴致,挽起袖子就想帮忙。
可那几个吓人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直接伸出手拦住了盛愿。
“这里腌H的慌,仔细弄脏了姑娘的华服。”
盛愿莞尔,“沾上泥污洗干净就好。我来帮你们咱们一起做,快一些。”
没了谢云笙在旁,这些人倒是没挂着那诡异的讨好的笑,语气也是不冷不热的:“盛愿姑娘,您保重好身子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既要当了主子,又有了傍身的资本,何必还上赶着来做我们这样下贱的活计,若是不小心伤了胳膊,伤了肚子,谁知道我们下场会不会比春梅惨。”
一旁的人猛地拽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闭嘴,又急忙挂着笑冲着盛愿道道:“说起来,从前春梅在时我们对您有些不恭敬,姑娘看在我们不懂事的份上原谅了吧。我们大部分都和春梅一样是家生的奴婢,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春梅死了,一时间有些兔死狐悲说话才会冒犯。”
盛愿就算再心思单纯也听出了话里的音。
这府里的确只有她是外来的,是外人,但春梅的死的确和她无关,她也不懂,这些人口中傍身的资本是什么。
兴致全无盛愿也懒得解释,缓缓垂下胳膊沉默的回了房。
关上门后,倚靠在窗前,躲着远远看他们几人又重新忙活起来,热火朝天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刚才的冷眼。
盛愿第一次在这府里感受到了孤独,她忽而很想见到谢云霆,好似只有他从第一次见,对她始终如一。
她也从未在谢云霆的身上见到过做主子的架子。
就连他身边的十五,虽然冷冰冰的,但相处起来也让人轻松。
盯着竹树下一个个挖出来的洞,盛愿想起那日传口信的人告诉她树下有惊喜,她跳水祭时原本只当惊喜是谢云霆会在树下出现。
下了雨只在树下匆匆瞥了一眼,根本没去树下检查。
若谢云霆也在树下留了什么呢。
没多想,盛愿转身进了大少爷房里,求起了出府的腰牌。
“出府?”
盛愿点了头,脆生生的用着早就想好的理由:“您前些日子说过,日后让奴婢出府替少爷您送取物件,奴婢也想提前熟悉京中的街道。”
谢云笙倒是没有太意外,沉吟片刻点了头,就算允了。
又从一旁的匣子里拿出一个殷红的荷包递给盛愿。
“既然你出去,正巧帮我去城郊诉至庙里把这荷包供奉起来。”
荷包看着十分喜庆,谢云笙平日鲜少用这样鲜艳的颜色放在身上,盛愿一时好奇多把玩了一番。
想起城郊和之前举办春日宴的方向相反,这就犯了难。
“奴婢没去过庙,不懂得如何供奉,怕坏了规矩。”
虽说的都是实话,但盛愿心里有其他念头,说起话吞吞吐吐,谢云笙见她这幅样子,微微一愣忍不住笑道:“莫不是你有其他事要做,又不想让我知晓?”
第80章 去庙里
被说中了心思,盛愿惊讶的抬起头飞快看了谢云笙一眼,又急忙摇着头否认。
“怎么会。奴婢人生地不熟,去过的地方都是主子领着的,哪还有其他的事。”
却不知这模样落在谢云笙眼里,十足的心虚模样,谢云笙浅笑一笑,抬手执笔便放了人。
换了衣裳,又带了些碎银子,盛愿拿着腰牌直接出了府。
再三拒绝了大少爷安排要跟着她的丫鬟,盛愿没推辞套好的马车,坐上径直就往庙里去了。
等她一离开。
安静的书房多了两道人影立在书桌前。
执着毛笔的人影头也不抬,淡然的在宣纸上临摹着字迹。
“主子,谢云霆在幽州,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大部分时辰都躲在书房查最近五年的赋税,还有谢府的账目,不管哪的官员上门求见,他都避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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