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岐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咣当!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了。
办公室里一阵兵荒马乱。
周北岐睁开眼,看见林司恩挡在他的身前。
小姑娘白皙的额头被茶杯砸出个红印子,茶水溅了一脸,清瘦的身板跟棵小白杨似地颤了颤,自己都吓得不轻,却还是努力地把他挡在了身后。
校长惊讶地抬了下屁股,又重新坐回去,厉声呵斥她:“谁让你进来的?”
林司恩抹掉脸上的茶水说:“是我自己进来的。”
校长脸色更不好看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你不回去上课,来这里做什么?”
林司恩深吸一口气,看向他旁边的周斯弘,不慌不忙道:“周先生,您的儿子是为了救我奶奶才跟那些人起争执的。在任何情况下,见义勇为都不应该被责备。您可以不在乎对错,但是真相就是真相,有人会在乎。还有……”
她略微停顿了下。
周斯弘面容微动,眉头紧皱,显然很不愉快。
林司恩直视他的眼睛,轻扯唇,字正腔圆道:“您的家庭教育真是烂透了。”
话音刚落,年级主任都惊呆了。
“你个小孩胡乱说什么,那是周总的家事,他怎么教育孩子轮得到你一个小屁孩插嘴吗?!”
“所以呢?”林司恩看着他。
“即使明知道家长的教育理念违背伦理,但因为那是别人的家事,所以没必要多管闲事。即使家长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孩子打个半死,但因为那是别人的家事,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孩子被家长影响导致长大后误入歧途,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如果人人都这样,那还要学校和社会做什么!”
“真正能埋葬一个孩子的绝对不仅是家庭的过错,还有学校和社会的冷漠。”
林司恩几乎是半吼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在成年人的傲慢面前,他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几乎是无力的。
对面三个成年人大概没想到她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竟然这么勇,直接给他们怼沉默了。
林司恩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伸手握住周北岐的手臂,轻声和他说:“你陪我去趟医务室。”
周北岐见她眼角泛红,衣服湿哒哒的,看起来跟个小可怜似的。又联想到她刚才那番震耳发聩的言论,一时有些精神恍惚,任由她把自己拉出了校长办公室。
上课时间,教室外没什么人,走廊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周北岐看着小姑娘的后脑勺,眼神微动,反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林司恩脚步一顿,转过身看他。
“怎么啦?”
八点多,太阳升高,天气有些热了。
清风吹过走廊送来一丝凉爽,鹦鹉在树梢嬉戏,走廊外的粉色异木棉花无声飘落。
少年望着她的眼睛,眼中有细碎的光闪动,隐忍而克制:“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林司恩歪头想了想,说:“我只是讨厌你爸。”
“哦。”他松开她,沉默半响,半开玩笑道:“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林司恩却笑不出来。
他都狼狈成这样,怎么还吊儿郎当的。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看你刚才那么熟练的样子,平时没少被你爸打吧?”
周北岐抿唇,没搭话。
林司恩心里更笃定了。
她气得跺了跺脚,嫌弃地骂了句:“可恶自私又冷漠的资本家!”
周北岐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心中一乐,一扫方才的阴霾,笑着问她:“所以你是真的很讨厌资本家啊?”
“当然。”林司恩努了努嘴,表情严肃道:“我爸勤勤恳恳工作,最后猝死在工位上,却连一句对不起都没得到,我难道不应该讨厌他们吗?”
“嗯,该。”周北岐点了点头,收敛起笑意,又说:“不过,你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一个道理吗?”
林司恩瞥他一眼,问:“明白什么?”
周北岐:“社会的规则从来都是由上位者制定的。”
周北岐:“不管是坐办公室的白领,还是工厂里拧螺丝的工人,都是在用身体、健康或是生命换钱,等到了三十几岁,就会像一次性消耗品一样被社会所抛弃。”
周北岐:“而你的父亲就是这个规则下的牺牲者。”
周北岐:“你可以不满,可以愤怒,甚至可以破口大骂。但也许到了最后,你同样无法逃脱像你父亲那样的命运。
林司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般人听说她父亲的事,都会下意识地安慰她。
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撕开所有伪装,把现实最血淋林地一面掰给她看。
林司恩头一回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有多么冷酷无情。
她看着他半晌,忍不住说:“你那么了解这些规则,是因为你是资本家的儿子吗?”
周北岐静默了几秒,笑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林司恩突然觉得呼吸有些不顺畅,她怕自己下一秒会忍不住跟他吵起来。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问他:“那你以后……会成为你口中那样的资本家吗?”
周北岐笑了笑,没说话。
林司恩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算我多嘴,你是网球运动员,当什么资本家……”
周北岐眉眼微沉,突然开口打断她:“如果我最后真的变成了可恶的资本家,你打算怎么办?”
林司恩怔了片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我会努力成为一位优秀的律师,然后亲手将你制裁。”
周北岐愣了一秒,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真是志向远大。”
???
他这是几个意思?
在嘲讽她吗?
林司恩的劲上来了,没好气道:“你别不信!”
“谁说我不信了?”
周北岐弯腰,抬手轻轻揉搓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张牙舞爪的幼虎,扬唇不羁一笑:“真笨!”
林司恩拍掉他的手,低着头安静了好一会,轻声喊他:“周北岐。”
“嗯?”
她抬起头看他,笑容清浅:“对不起。还有,谢谢。”
对不起,没有第一时间相信你。
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遭人非议。
还有……谢谢你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救了我的奶奶。
周北岐微愣,淡淡地‘哦’了声,又说:“我是什么便宜老板么,一句谢谢就想打发我啊?”
“那你想要什么谢礼,我努力想想办法。”林司恩有些犯难。
周北岐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尾音故意拖长:“暂时还没有头绪,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可能是一顿饭,也可能是其他东西或者是……”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神情轻佻又戏谑:“一个吻。”
灼热的气息徐徐扫过耳畔,林司恩募地红了耳根。
“你、你这个人好没意思。”她推开他,急步往前走。
周北岐远远跟在她身后,笑得越发像个禽兽。
第28章 心跳回声28
办公室里。
年级主任望着一地狼藉, 叫来清洁工。
校长和周斯弘交流半天,最后打包票说:“周总,你放心。如果刚才那个女同学说的是真话, 事情就好办多了。”
周斯弘颔首, 对站在门口的女人说:“苏苒, 剩下的事你来处理。”
苏苒弯了弯唇,点头。
她是周斯弘的私人助理, 同时也是深城最强法务部的法律顾问, 闲暇时偶尔帮他处理一下各种小纠纷。
周斯弘还有工作, 把事情扔给苏苒就离开了。
林司恩坐在医务室的窗边独自发呆。
周北岐用毛巾裹着冰袋, 轻轻往她额头上一按。
“呲~”
林司恩哆嗦了下,头往后仰:“我自己来就好。”
周北岐手上松了力, 沉声说:“坐稳,别乱动。”
林司恩双手抓着椅子边沿,抬头看他。
周北岐俯身,轻轻地碰了碰她额头,放缓声音:“疼吗?”
林司恩细眉皱着, 摇了摇头。
“说谎。”他笑骂了句,回头问校医:“她这种情况需要多久才能消肿?”
校医说:“三、四天吧。我给她开点药,你来拿一下。”
“哦。”
周北岐拿了药, 坐到林司恩旁边, 等她冷敷完一起回教室。
第二节课刚上没多久, 他们从医务室出来, 走廊里空荡荡。
林司恩跟在周北岐身后,每经过一间教室, 都能听见一片惊叹声。
好不容走到四班教室门口吧,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周北往门前一站, 声音散漫:“报告。”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往门口看过来,倒吸气声响得跟抽风管似的。
林司恩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和他拉开距离,轻声说:“报告。”
周北岐注意到她的动作,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物理老师放下粉笔,偏头看他们:“怎么现在才来上课?”
林司恩简单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物理老师点点头,和他们说:“进来吧。”
林司恩如获大赦,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才坐下,就听见前后桌在唉声叹气。
林司恩有些懵。
大家看起来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这时,蒋妮转过头朝她比了比大拇指:“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财神!”
林司恩“啊”了一声,不解道:“发生什么了吗?”
蒋妮喜滋滋地说:“刚才班里的同学都在赌你这次能不能成功把周北岐带回来。他们都赌输了,而老娘是唯一的赢家,嘿嘿!”
怪不得……
林司恩语塞,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她低头,翻开桌上的物理试卷,看了一眼成绩,突然觉得还是哭好了。
努力了那么久,才五十二分,好不甘心啊。
林司恩内心一阵哀嚎。
周北岐余光不经意地瞥过来。
林司恩把试卷一折,遮住分数。
周北岐轻笑出声:“自己考出来的分数,有什么好藏的?”
林司恩松开手,郁闷地撇了撇嘴:“没考好,不想让人看见,这不是很正常吗?”
周北岐挑眉:“等周五模拟考成绩排名公布,全校大屏滚动一周,你岂不是要哭死啊?”
“就算我哭死,又关你什么事?”
林司恩物理没考好,心里难受得紧,这会儿根本没心思和他胡搅蛮缠。
见他又要说话,干脆‘嘘’了声,提醒道:“老师还在上课,安静点。”
周北岐顿住,斜睨了她一眼,安静下来。
林司恩抬头看向黑板,认真听课。
过了几分钟,忽而听见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凉凉说了句:“你哭死了,我做和尚去。”
林司恩一愣,偏头看他,却撞进了一双狡黠的眼睛。
她懊恼地别过头,再不搭理他,专心抄写答案。
周北岐唇角微浮,手里的圆珠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眨眼间很快就过去。
物理老师敲了敲黑板:“剩下的题我们明天讲,下课!”
林司恩抄完答案抬起头。
高三四班的门口已经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不用想也知道都是来看周北岐的。
他真是个“妖孽”,来去都能引起骚动。
林司恩收起试卷,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不多时,连周北岐的座位也围满了人。
有网球队的队员,还有些不知道哪个班来的狐朋狗友,但无一例外都是特地过来“关心”他的。
林司恩的座位离他太近,被一群五大三粗的男生挤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拿着水杯起身,火速逃离了现场。
比起班里闹哄哄的氛围,水房要安静得多。
她走进去时,看到了左叙。
他正在低头接水,听到脚步声,抬眸看了她一眼,眉梢微动。
林司恩停在离他三米远的位置。
这个距离,是此刻她给他们关系的定位。
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稍微有点熟悉的陌生人?
他盯着水流,声音清冷:“好久不见。”
林司恩微微一愣。
这样的开场白她不知道要怎么接话,酝酿了好几秒,也跟着说:“好久不见。”
复读机总比冷场好吧?
若大的水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哗哗的水声。
风吹动窗帘,渐渐地,水流溢满了水杯。
左叙松开按钮,拧紧瓶盖,随口问:“你奶奶的身体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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