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林见微嘴唇微张,还没问出口,女妖倒是先解答了她的疑惑,“她一直暗中效忠于新任家主,如今大局已定,她不必再遮掩,已是功名加身,大权在握。”
“林扶摇入主昭阳殿,论功行赏……想必她这些年借着少主夫人的名头暗中帮衬过不少,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第64章 齐聚
林见微一时无言。
这么看, 林戈好像更惨了……
一直被枕边人算计,如今是大势已去,一朝跌落入尘泥,亲友被诛的被诛, 下狱的下狱。
“行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这个点……百花楼里正热闹,可别耽误了我的事。”
狐妖收了扇子,山巅一阵风刮来, 撩动青丝缱绻,月下她身影迷离,作势就要离开。
常潮生摆摆手将人打发了,眸底三分阴鸷, 十足的憋屈。
“唉?”林见微眼睁睁看着烟雾消散,没能将女妖叫住, 转过头看身边的少年, 眉心狠狠一跳,不明所以,“怎么了?你怎么这副表情?”
“走吧, 你不是想找林戈。”
“啊?”林见微被他牵着手,踩着清辉如雪,遍地白霜, 后知后觉愣愣跟上, “我是想找他,但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去?”
常潮生压下心底的烦躁, 双眸中寒光乍现。
当年他夺了半块镇海引,养好一身伤后踏上浮生岛寻林见微踪迹, 林扶摇当时正受林氏追杀,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刻意前来相见,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对方许以重利,欲向他“借”半块镇海引一用,他断然拒绝。
临别前,他只记得她别有深意,淡淡扔下一句“会有你心甘情愿给的一天”便拂袖离去,一袭胜雪白衣,身影翩然,端得是不染纤尘,高不可攀。
只是说话时浅抿一口千年春山难寻的灵茶,眸光向下,长睫覆影,敛去了眼底算计的光。
那时他不以为意,如今,还真是……
前世,林扶摇未免夜长梦多,手腕狠辣,毫不留情斩杀了林续父子,生怕多生事端,今生,又怎么可能因为什么所谓的兄妹情谊,留下林戈一条命……
“你想什么呢?”林见微出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走吧,去见林戈,林扶摇怕是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林见微一张嘴想细问,只灌进了满嘴的风,常潮生手臂一身,紧紧揽着她的腰,眨眼间,如入无人之境,两人已到了玉山昭阳殿前。
唉,不是?结界呢?
林见微摸着手里的林氏身份玉牌,一脸惊疑不定,她也没用玉牌打开结界啊,几年不见,常潮生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说上山就上山了?
按理来说,玉山刚刚经历过一场兵变洗牌,怎么说也该戒严……
“三小姐。”
“谁?”
她蓦然回身看去,不过眨眼间,大殿外层层围满了人,修士们肃然而立,衣袍招风,抬步向前,不知不觉便将二人困在最中央。
“严梨。”林见微认出了她的脸,正是当初忠心追随在林扶摇身侧的伴读。
六年岁月倥偬,眼前的少女早不是当年在寒雾山秘境与他们并肩携手斩杀妖兽的青涩模样。
被时间留下的,只她一人而已。
“好久不见了。”严梨唇边挂着淡淡笑意。
林见微因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一阵眩晕,心生惶恐,眼前的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几个时辰,几天的变化,而他们却已经走出了数年,历经坎坷,走到了而今她无法理解的陌生地步。
如何不让她头晕目眩?
她舔了舔干涩到僵硬的嘴唇,下意识退后半步,被一只温厚宽大的掌心稳稳托住,“别怕。”
常潮生冷眼扫视过众人,带着林见微转过身,便见昭阳殿中缓缓踱步出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
自下而上,从摇曳的裙摆到她腰间的封带,削葱根似的手指上戴着那象征家主权力的碧绿指环,一举一动,凛凛然不可侵犯,威压甚重。
“小妹,好久不见了。”
“阿姐……”
“不必紧张,我知晓你们要来,特意在此迎接。”林扶摇唇边勾似有若无的笑,温声宽慰,目光一转,落到常潮生脸上,“常潮生,你可是要来履行约定。”
“嗯?”林见微讷讷偏头看向常潮生。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常潮生已经提前联系过林扶摇了?不应该啊,就这么一段路……约定又是什么?
常潮生轻嗤一声,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泛起滔天寒意,连周遭的风都要避其锋芒,“我不来,你便会放过我吗?”
半块镇海引一日在他手中,林扶摇便会一日不肯松懈地咬着他,上古神器一旦合二为一,便能威慑四海,力压叛臣,她也可坐稳了现在的位置,教人心服口服。
可他当初也因这半块镇海引吃了不少苦。
当年碧波汪洋上,若非有东州陈氏鼎力相助,布下弥天剑阵,长老陈澜弯弓搭箭,颠倒了日月星辰,差点陨落了本命法器,才博得一线生机。
沧澜神杖亦随他战至力竭……至遍体鳞伤,九死一生后终于从那群鲛人手下夺下了半块镇海引。
“这是什么话,本君还能明抢不成?”林扶摇眉梢微挑,一抬手,身后昭阳殿中便被押出来一个血人,手脚缠着镣铐,步履蹒跚,浑身狼狈。
“大哥!”林见微悚然一惊。
被粗暴押解出来的犯人赤着脚,月白色的衣衫上满是血污,破烂不堪,玉冠破碎,鬓发散乱,手脚腕骨处伤极深,隐隐可见白骨森森,与当初那意气风发,名扬四海的林氏少主判若两人。
“大哥你没事吧?”林见微冲上前去将挟制住林戈的两人赶开,堪堪将人小心扶住,这才摸到了满手的血,刺目的红。
林戈侧过脸,唯那一双眸子亮得逼人,只在见到林见微时动容三分。
“小妹,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管。”他挥开她的手,手腕上锁链哗啦作响,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
林见微手指摩擦,晕开温热的血,身后丛丛目光如匿在暗夜中的鬼魅,冷不丁窥视着,却又那么毫不避讳地照在她身上——
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饶是她再迟钝,都反应过来。
长风过境时吹动昭阳殿上流光溢彩的灯笼,转啊转,在地上投映下五彩斑斓的影子,抬眼看去,她盯着林扶摇时目光如炬,“阿姐,你这是何意?”
林扶摇对上她复杂的目光,又惊又怕又怨,却又带着些许隐秘的由衷而生的高兴,似是为她欣慰,反倒教她迷茫了。
她这个小妹,似乎比她以为的……更有意思。
敛尽眸底颜色,她面上波澜不惊,却不自觉放缓了语气,“兄妹一场,本君也不愿赶尽杀绝,不过想要将人带走,就拿镇海引来换。”
她说后两句话时目光正对着常潮生,独独对着他,眼底隐隐透出威胁肃杀之意。
今夜,他既然敢单枪匹马带着林见微到这昭阳殿前来,不将半块镇海引留下,便别想再轻易走出去。
常潮生早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来了,便是默认了这一场交易。
那便摊开了说,不必再藏着掖着。
“不。”林见微眉头一蹙,下意识拒绝。
她本能地不愿常潮生用他辛苦拼了命得到的东西为自己的私欲买单,“阿姐若想要神器,别的也可以,玉山已有半块镇海引,何必……”
常潮生上前按住林见微的手臂,阻止她将那根来历不凡的金簪暴露出来,“好了,她想要,我给便是。”
“你……”
“无妨,半块镇海引而已。”常潮生抬手劈开束缚着林戈手脚的锁链,一拂袖将他推到林见微身边,“你先带人离开,狐妖白辛在玉山下接应,我一会儿来找你。”
“可是……”
林见微心里堵得慌,一边是林戈,一边是常潮生,一边是态度强横的林扶摇,以及……听从于林扶摇的百千修士,看似漫不经心堵在这昭阳殿前,其实每个人站位有讲究,暗中已摆成阵法,生怕让他们挣脱了这天罗地网。
“走吧。”常潮生拍拍她的肩膀,俯身凑到少女耳边,掐诀传音,“若觉得亏欠,日后你有的是机会,慢慢……回报给我。”
林见微轻轻一侧头撞入他光芒闪烁的眸子,瞬间面颊绯红,跟煮熟的龙虾一般,扶着林戈的手轻轻一颤,带着人飞也似逃开,差点脚下一个踉跄。
身后众修士得林扶摇首肯,缓缓让开一条道。
常潮生眸光淡淡,看她的背影落入一片暗夜,飘出了视线外仍不肯收回,只等着玉山脚下的狐妖白辛给他递消息确认两人安危。
镇海引一日在他手上,林扶摇便会一日盯着他不放,今日不拿,早晚会挑别的时间在暗中下手,对他下手倒也罢,就怕会对林见微下手。
既如此,倒不如这次顺水推舟,救下林戈,也让林见微承他一份情。
“本君就爱跟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林扶摇的目光也追着那两道点墨般的背影,脚下一动,裙摆流波,月色下更是清冷似九天仙子,唇边衔三分笑意,对他的识时务颇为满意。
常潮生深深呼出一口气,眸光阴冷,气势分毫不输,“家主能从我这儿拿走,也最好有本事守住。”
“你如此舍不下小妹,专心要守着她,这些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林扶摇拿捏住了他的命门,自然有恃无恐。
常潮生闭了闭眼,不再言语。
第65章 疏疏如残雪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
林见微扶着林戈踏上叶子舟, 刚一坐定,便发觉身边的人浑身脱力,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她连忙翻出一粒丹药给他喂下去,一摸额头, 烫得吓人。
“没事。”林戈摇摇头, 清冷月辉下一张脸惨白如纸, “你不该掺和进来,镇海引来历不凡,你今日欠常潮生如此大的人情, 只怕他日后缠上你……”
“大哥,你省点力气。”林见微飞快朝他体内渡灵力,这一探才惊觉他已被废了通体修为,更是心乱如麻。
她跟常潮生的事, 一时也与林戈说不清楚,有没有镇海引这档子事都不妨碍常潮生已经缠上了她, 思及前世种种, 别说将人甩开,只怕她刚有点想法,对方就能当场发疯给她看。
“咳咳咳咳——”林戈闻言咳得更厉害, “这些年你失踪……平安回来便好。”
今日一遭,不仅是看在林见微的面子上,也是常潮生有意想帮他。
当年常潮生得了半块镇海引, 被鲛人族追杀, 九死一生,同时还没忘寻找林见微的下落, 他听到风声,一边气愤他无用, 刚离开浮生岛不久便与小妹失散,一边还是暗中派人提供庇护。
“嗨,我福大命大,能有什么事,别说了,我们下山了。”
林见微回头再望一眼那至高处的山巅,一片灯火恢弘,琼楼玉宇,流光溢彩,仿若天上宫阙,凡人近身不得。
叶子舟飞过丛山和密林,飞过漫无边际的暗夜中点点的灯火,终于飞出了这一片被林氏占据的地界。
远远的,又见到方才那六根狐狸尾巴张扬招摇的女妖,正与林氏弟子对峙,半边身子落在阴影中,抱臂而立,美艳不可方物的一张脸上满是不耐。
“还不快点。”她朱唇轻启便是一阵抱怨的催促,又娇又嗔,“本以为没我什么事了,转头又让我来接人,再耽误下去,天都该亮了。”
她可还念着百花楼新来的俊俏公子,等着晚上去一亲芳泽。
“来了来了!”
林见微热情招手,叶子舟放缓速度,稳稳停在地上,她扶着林戈起身,正欲随白辛一同离开,忽而身后飘来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
“且慢。”
回身看去,清白月色下娉娉袅袅站着位身姿瘦削孱弱的女仙。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如今不过秋季,她便已拥了一身雪白的狐裘斗篷,月华落肩头,恰洒在那斗篷毛领上,恍惚一眼,似闪着寒芒,生生给她镀了一层柔光,愈发显得高不可攀。
风稍大一些,整个人便似弱柳扶风,单单往那儿一站,旁人便生怕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扰了她的清净。
皑皑如松上雪,皎皎似云间月。
林戈恍惚中回过神,服用丹药后,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胸口那生涩的痛淡去不少,他站直身,轻轻颔首,眉眼间淡漠无尘,“惜时。”
“保重。”月光似的人微微屈膝,盈盈一拜。
林戈掀起眼帘看她。
多熟悉的一张脸,朝夕相对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闲暇时他们曾举棋对弈,黑子与白子在棋盘上杀得有来有回,那时他便知她多智、聪慧、机敏,世间大道万千,独独钟爱一个算学。
他劝她慧极必伤,她一笑置之。
到而今才忽然明了,脑海中一片片串联起了往昔那些被他无意中忽视的细节,万千思绪却都已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保重。”他躬身揖礼,还是昔日那一副翩翩贵公子的做派,只是夜风竟也吹得他一副凡人之躯遍体生寒。
直起身,两两相对无言。
到底还是林戈先开口,“而今才知你胸怀不拘于小情小爱,往昔委屈与我做一场夫妻,是林某唐突,还请女君见谅。”
语罢,转身离去。
一点清泪洇湿和着斑驳血迹的衣领,消散无踪。
高惜时退后半步,林下月光漏在身上,光辉斑驳,在鼻翼一侧打出抹深浅渐变的黑影,双眸含情,似是悲悯,便这般目送那一道稍显狼狈佝偻的人影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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