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玄同:“……”
他硬着头皮上前了几步,几句忽悠之后,果真不费一兵一卒,飞快控制住了节帅府。
就连被押送过来的安恭义,等他从这猝不及防地乱局中回过神了,也是面露恍然,“是某不识真人,居然开罪仙师,怨不得落得如此下场。”
李晦若有所思。
这老骗子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管用啊……
许玄同被后面那道目光盯得白毛汗都出来了。
他平常是坑蒙拐骗、毫不心虚,但现在有这么个真的“真人”在场,许玄同哪敢认下这话?但李晦偏偏一副把局面交过来的态度,许玄同也不敢否认。
他顿了一下,对着安恭义一阵义正词严,“节帅待你恩重如山,你却做下如此狗彘不如之举,背信弃义之徒、天理亦不能容!”
安恭义愿赌服输,但对许玄同这话却不以为意。
这世间的道理,不过“成王败寇”罢了,若是真的信奉“忠信节义”,这位仙师何不入洛都侍奉真龙?无非是觉得他还不够成事罢了。
安恭义这么想着,却猝然抬头,目光直勾勾地盯上旁边的李晦。
“仙师觉得我不行,难到这个黄口小儿就可?!为治一方可不是靠着他逞勇斗狠的那点功夫!”
李晦眉梢动了动。
毕竟在云州当了两年刺史,安恭义这话他倒是承认。不过么,这事显然也不是靠安恭义那“逢迎谄媚、通敌背主”的法子能做好的。
李晦刚想开口嘲讽两句,旁边的许玄同已经是脸色一变,先一步上前、急声厉斥:“尔狼心狗肺,作何犬吠之态?李刺史乃是世间难得纯孝之人,此次为父报仇、替天行道,正是德行昭彰……”
李晦:“……”
他其实也挺佩服许玄同这睁眼说瞎话的能耐的。
被许玄同这么一打断,李晦也没有了继续嘲讽阶下囚的心情。
眼见着许玄同都说到了“天命所归”了,李晦眉心跳了跳,抬手打断了这老骗子口无遮拦的话。杜彦之还是只敢问一句“想不想”,到了这老骗子这里,居然成了板上钉钉的陈述了。这人也不怕把舌头咬了!脑袋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要。
李晦黑着脸让人把安恭义带下去,免得这老骗子开口就是胡咧咧。
*
朔鄢城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安恭义当然要被当众斩首、以息“神怒”。
城墙崩塌就在眼前发生,朔鄢城中人心惶惶,安恭义即将处斩的消息一经传出,西市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刽子手的长刀落下,头颅咕噜噜地滚落,鲜血溅了满地。
恰逢此刻,天空中密闭的阴云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透过裂缝洒下,将旁边的云层镀上了金色的光晕。
短暂的寂静后,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先叫了一句“好!”,这一下子仿佛开启了什么,紧接着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鲜血浸透的刑场前,人群居然欢呼了起来。
侧边的高台上,李晦遥遥地看着这堪称荒诞的一幕。
但不待他对此有什么感慨,旁边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敢问刺史,这是‘物理’还是‘化学’?”
这次又是哪路神仙?!
李晦:“……?”
总觉得这老骗子说的“物理”“化学”和他不是同一个东西。
阴云渐渐散开,照射过来的光线有些刺目。
李晦抬手挡了一下,眯着眼回答:“运气好罢了。”
他运气一向很好。
好到能被安思范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好到战场上无数次死里逃生,好到能遇到一段不属于此世的缘分……这就足够了。
在这时时刻刻都可能横尸于野的世道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拿到最好的那根签。
人总不能太贪心。
*
交流项目这边。
虽然上一次的劝说被对方的美人计打败,但是欧阳艺还是没有完全死心,但是种种努力最后终结于一句“陪我去打印个合同吧”。
这么一段时间,已经足够欧阳艺把暂住宿舍附近的地形摸熟了,被林一简这么一提,她当然义不容辞地带路。她一边走着一边问,“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游戏版权,是签了哪家公司?”
林一简报了一个公司名字,解释:“我查了一下,好像还挺有名的。”
“何止是有名?!”欧阳艺痛心疾首,“你不玩游戏吧?这家是国内的巨头,上次咱们去的游乐园主题,就是他家旗下的游戏主人公。这家公司是出了名的不差钱,出手阔气……”
欧阳艺这么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
那边林一简已经点开合同准备打印了,欧阳艺探过头去瞄了一眼屏幕。
欧阳艺:“……”
她沉默着等着林一简打印结束,在离开打印店的时候,情真意切地拉住了林一简的手,“富婆,饿饿,饭饭。”
……
总之,加上中途敲定的版权协议,这次交流项目圆满结束。
又短暂的忙碌了一段时间,提交了最终报告之后,林一简彻底完成了这次活动的收尾工作,无事一身轻地上了回家航班。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打开遮光板……确认您的手机已经关闭或者调至飞行模式……”[1]
在一阵沿着跑道的加速滑行之后,机身抬起,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靠向背靠,随着高度的攀升,失重感越发明显,耳道内的鼓膜中传来阵阵不适,但林一简却有点走神。
她坐的是靠窗的位置,机身还在继续往上,穿过层叠的云层,没多一会儿入目就成了湛蓝与绵白交织景象,可这次却没有人在她耳边感慨那一句……
[好大的雪啊。]
带着点调侃笑意的声音让林一简愣了一下,隔了好一会儿,她才不确定地出声,[李惟昭?]
李晦莞尔:[是我。]
林一简下意识地扬起了唇,侧边的舷窗上,映出了微微弯起的眉眼。
但是这点无意识的轻笑很快被林一简压下去,她抿了抿着唇问:[你那边怎么样?仗打完了?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
没在意身上那道差点把肠子剌出来的伤口,李晦真心实意地这么回答。
顿了一下,又补充,[打完了,暂时。]
安恭义的首级被送到了阵前,田齐丘不知朔鄢内情,以为对方早已暴露、又猜测此遭本来就是朔方故意算计、诱他出兵,于是慌忙撤军。暂时解了息州那边的燃眉之急,剩下的就是慢慢整顿内部,现下将朔、云二州攥在手里了,算是勉强控制住局面。
林一简听出了那句“暂时”的言外之意。
[那以后呢?还会打吗?]
李晦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不是一开始那轻松的语气:[会,而且很多。]
拿下朔鄢之后,不可能再像是在云州的时候,只是安安稳稳地种地了。田齐丘一时撤军,但是早晚会反应过来,如今朔方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就算没有田齐丘也有赵齐丘、钱齐丘,朔方周围就没一个吃素的。况且不论外敌,就是朔鄢内部,安思范一死、想要拥兵自立的还不知凡几,要稳住这些人、不知费多少功夫。
这么混乱的局势之下,他大概要一次又一次离开。
打仗不是儿戏,正是因为见过太多,李晦才无法做出任何保证。说不定自己的哪次离开之后,就是永别。
刚才那点轻松欢快的语气仿佛只是错觉,李晦这一句话之后,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了下去。
话题一下子被拉回了之前那场猝然结束的争吵。
沉默间,机身产生了轻微的颠簸,舱内的语音播报再次响起,“尊敬的旅客,您好!由于目前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为了您的安全,请您系好安全带……”[2]
静静等着广播中的双语播报结束,林一简开口,[你上次说的“重新考虑一下”。]
李晦的心脏缩紧了一瞬,但是很快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总是要谈的。不如说,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他尽力让自己语气显得放松一点,[对,这么多天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我想了一下,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你不能过来、有可能无缘无故消失,连电话也打不了、只能让人白白担心,我生病住院了也不能陪着我……]
李晦努力想要放松情绪,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做不到。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实”,可是对方每多说一个字、心就沉沉的往下坠一点,连呼吸都像是带着沉重的意味。
——‘别说了。’
李晦不知道是自己把这几个字说出了口,还是那压抑的情绪被对方感知到,但林一简确实没再说下去了。
李晦觉得自己这会儿该扯扯唇角,无所谓地表示“这没什么、你倒是难得明智了一回”,但是他发不出声音。他甚至是借着林一简那冷静又平静的情绪,才让自己不至于过于失态。
简直是出乎意料的狼狈。
却听林一简接着,[但是我觉得,你弄错了一件事。]
李晦深呼口气,终于嘶哑着嗓音出声:[什么?]
林一简定定地注视着舷窗上的影子,缓下声语气认真道:[我并不是想谈恋爱才找到了你,而是遇到了你,才想要恋爱。]
李晦怔然了瞬许。
他好像从这话中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只能涩着声重复,[……什么?]
林一简轻轻笑了下,[有人陪着当然很好,但想要被陪,也不一定非要恋爱吧?朋友啊、家人啊、就连漫画都可以陪着我,我又不会因为这种事谈恋爱……]
她并不是为了寻求陪伴,只是单纯地遇到了“心动”。
[既然这不是我谈恋爱的理由,当然也不是分手的理由。]
视线与窗户上那模糊的影子对上,她轻声询问,[你的答案呢?]
谈恋爱毕竟是两个人的事,要是李晦一定要分手,她也不会死缠烂打地纠缠啦。
不过,林一简感受着胸腔内的跃动鼓噪的情绪,不自觉地扬了下唇角。
有时候觉得,这样子也挺方便的,很多事完全不需要用语言来回答——这不就给出答案了吗?
……
窗外的云层变幻着形态,两人静静地看着那悠悠飘荡的白云。
许久,李晦才开口:[我以为我在做梦,第一次来的时候。]
其实现在也是。
那些神仙精怪志记异传里不都这么写的吗?这种时候要是开口答应了,梦就该醒了。
等到再睁眼时,或许他还在当年的禹定城中,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开口比较好吧。
林一简沉吟了一下。
做梦啊,确实有点像……看不见摸不着的恋人,听起来就很恋爱漫的感觉。
这么想着,她对着窗外的云层轻轻地笑起来。唇瓣轻启,她低低地、以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调,轻声问:“那么,李惟昭同学,你愿意和我一起、赴一场云端上的梦境吗?”
李晦:“……”
很难不回答吧!!
湛蓝色天幕下丝丝缕缕的云朵,像是少女梦中的棉花糖,轻轻咬上一口,沾上满脸的糖屑。
微微喑哑的低沉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林一简笑着眯起了眼睛。
——既然是个美梦,那就梦到梦醒的那一刻如何?
第51章
李晦这一觉睡起来神清气爽,比拿下朔鄢城还来得安心。
或者说,“拿下朔鄢”本来就是接手一个烂摊子的开始,在安思范手底下都有着各种小心思的人,到了李晦这里没道理安分,李晦也不放心这些人。
只是李晦这次身边带着的、领兵的人不少,能治理政务的根本没几个。
唯一勉强归于“文官”类别的许玄同……这位在装神弄鬼、“安抚人心”上面是个行家,但听他能提出“去找安恒德”的提议就知道,把政务交给他基本等同于给瞎子。
李晦无奈只能自己操刀子上了。
这么脚打后脑勺地忙了好几天,一直到云州那边的班底过来,李晦这才把事情往杜彦之手上一塞,睡了个安稳觉。
……
清晨的鸟鸣发出清脆啼叫,透过窗隙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的点点尘埃。
李晦醒了但也没急着下床,而是撑着手臂在榻上坐了半天。
少顷,他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先前那几天,到底是没法睡个安稳觉、还是不敢睡个安稳觉?……啧,真没出息。
一点也不留情面地嘲讽完几天前的自己,李晦心情极好地哼着小曲儿往外走。
只可怜从云州赶来的杜彦之连行李都没收拾,来的第一日就点灯到深夜,晚间直接在节帅府歇下了,今日又是一大早上了值。
有了这么一位劳模在,等李晦过来的时候,他的桌案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上了需要他过目的公文。
虽然看着也不少,但是和前几日那摞得比人高的情形比起来,可是要好太多了。
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李晦禁不住沉默了一会儿。
但他还来不及为自己这放低的底线哀悼,旁边一目十行、奋笔疾书地杜彦之抽空抬头看了李晦一眼,“有些事务耽误不得,属下已经整理出了来,还请节帅尽快过目。”
朔方的节度使换人的消息已经上书朝廷,虽然洛都那边的准奏还没下来,但是当今这局面,上书朝廷就是例行走个形式而已,手底下的人早就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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