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了了，距离接中也和乱步回家, 还有三个小时，足够了。”
足够她和阿治聊完这件事, 再接幼崽们回家了。
再次回望了眼仍沉浸在电玩中的中原中也，坤灵转身迈步，拐个弯进入一条隐蔽小巷。
很快, 她的身影逐渐透明, 直至完全消失。
下一秒，坤灵就回到悬于海境之上的浮空岛。
不出意外, 上空无一人。
随便找了个凉亭坐下, 坤灵在石桌上摊开《海经》，尝试和津岛修治建立联络。
时间有点久, 但最终还是接通了。
“什么嘛, 灵酱, 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我今天有事，不能――”
“阿治。”一声略微低落的呼唤。
打断了少年似真似假的嘟囔抱怨，也成功让通话变得安静。
津岛修治声音放缓, 轻声询问：“灵酱, 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需要无敌聪明可爱的阿治帮助吗？好啦, 跟我说说吧。”
“嗯，有。”
明明对方只有十岁，坤灵却像是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人。
听到津岛修治有几分哄着意味的话，她之前还能强压着的满腹恼火，以及对困扰之事的烦闷，在他面前再也憋不住，全部倾泻而出。
“阿治，中也保护的那群小羊崽子很讨厌，他们居然欺负他！”
“啊……这样呐。那么灵酱，你是想让我帮你出主意，如何报复他们？”
“只是报复？那不够，但又不能那么做。”坤灵又气又恼，“因为中也是个笨蛋幼崽，完全没察觉到他们的欺负，还觉得自己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明明是厉害的幼崽，却被享受保护的人支使地团团转，笨蛋中也。”
对于这一点，她很郁闷：“而且我当时想动手，中也不让。乱步也说，让我不要冲动，等回家后和他跟阿治商量。”
“哇，看样子，他们是做了让灵酱很生气的事情呢。”
“嗯，很生气，恨不得把他们统统宰掉。”
津岛修治从坤灵短短的话里，得不到足够的信息，便让她复述这一天的经历。
“好啦，灵酱先别生气，先把事情全部告诉我。”
“好，阿治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哈，灵酱对我可真有信心。”津岛修治说，“嘛，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就勉强帮你解决一下困扰吧。”
“阿治你真好。”
随后，坤灵诚实且不带任何个人主观色彩，平铺直叙地讲述着，她这一天亲眼看到的事情。
“……最后，我就回家找阿治了。”
“嗯嗯，能控制住情绪没当场发火，灵酱做得很好哦。”津岛修治哄小孩似得夸了一句，然后总结性感叹，“有趣，真是太有趣了，那群小羊还真是捡到了一个强悍又好掌控的人，不，是笨蛋小鬼。”
“嗯？”
“啊啊，灵酱应该是听不懂。”
赶在坤灵反驳前，津岛修治又说道：“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小孩都能想得通――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一点小恩情，那群小羊就能以此束缚住笨蛋小鬼，无时不刻榨取他的力量，就像吸血的蛆虫一样……令人恶心。一旦那个笨蛋小羊和他们有不同的意见，他们就会叫嚷着‘啊，当时是我们捡到了可怜的你，可千万别做白眼狼’、‘你有着相较他人更拿得出手的能力，就必须肩负起责任’之类的指责。”
“没错，就是这样！”
“但是那个笨蛋小羊很吃这一套呢，啧啧。”
“没错没错！中也他……嗯？阿治，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叫中也的名字？”
“因为我觉得，笨蛋小羊形容他更贴切G。”津岛修治振振有词，“灵酱，连你也看出来了吧？那只笨蛋小羊被人称呼‘羊之王’，听着像是超厉害的样子。但实际上完全没有地位，整天被一群自作聪明的家伙指挥，还要处理他们惹来的麻烦……明明是站在组织顶点，却因为不够狡猾聪明，活得比想象中还要辛苦。”
他嘲笑出声：“所以说，他那副蠢……可怜兮兮的样子，不是笨蛋小羊是什么？”
“唔，好像有道理。”
津岛修治的声音有些微凉：“或者更准确点，笨蛋小羊身处在一群弱小似羊，实则是狼群的包围圈中呢。最后，他会被这群小狼……一点点啃噬压榨，直到没了利用价值。”
“G，没那么严重吧？中也虽然笨，但实力还不错，随随便便就能揍哭阿治。”
“……灵酱，可以不要拿我做假设吗，这种说法太影响心情了。呜哇，晚上都没有胃口吃饭了呢。”
“抱歉，我失言了。”坤灵很认真，“但是阿治，别逼我让你吃饭时拿着书监督，晚上必须吃饭。”
“……嗯，我开玩笑的……那种事情千万不要。”
“哼。”
“好了，聊上一个话题。”津岛修治回复坤灵之前的质疑，“灵酱，我之前不是在危言耸听。因为人类是一种很容易得寸进尺，越来越贪婪的生物，这与年龄无关。”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股厌烦：“那群小羊享受了笨蛋小羊力量带来的好处和便利，就会贪心的想要越多，无论是越来越高的地位，还是金钱资源。欲望的沟壑是填不满的，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惹出大乱子，然后像以往那样，习惯性去找笨蛋小羊给他们擦屁股，永无止尽的。”
坤灵想了一会，说：“中也，倒也没那么纵容他们，对他们的某些做法――”
“反对有用吗？”
“……啊。”
“没用的吧，那群小羊本能地知道――笨蛋小羊重情义又好骗，他们手握着这个‘恩情’武器，轻松就能捆绑住他。”津岛修治讥讽道，“即便他们自作主张惹出乱子，也很有把握，完全不担心笨蛋小羊会拿他们怎么样，真是，相当有自信呢。”
“嗯，今天就是。”
“嘛，事情我差不多了解了。”
津岛修治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那么……灵酱，你的诉求是什么？”
“我不想中也被他们欺负，我想让中也离开那个破烂的羊组织。”
“离开就行，这么简单的要求？”
“嗯。”
“好吧，还以为是……我知道了。”
大约几秒钟的时间，津岛修治就想到了满足坤灵诉求的解决办法。
“让笨蛋小羊主动离开羊，显然不太现实，那是一个保护欲很强的笨蛋。”顿了顿，津岛修治欢快地说道，“那么反过来，让小羊主动赶走他不就好了嘛。”
“是错觉吗？我觉得阿治的语气……有点不怀好意。”
“是错觉哦~”
“是么，好吧。”坤灵信了，而后又有些不解地问，“但是，那帮羊羔子怎么会舍得赶走中也？他们那么弱，不扒着中也，根本没办法好好生存。”
“好好想一下嘛，小羊们最爱拿来试探笨蛋小羊的词汇――那必然也是他们最重视的事情，包括笨蛋小羊。”
“是什么？阿治，我想不到，你直接告诉我吧。”
“笨蛋灵酱，是‘背叛组织’啦。”
“嗯？”
津岛修治声音充满活力：“这个Happy Ending，很轻松就能达成呢――放出笨蛋小羊要背叛的信号，欺骗还年轻的小羊们痛斥他，再断绝联系，最后让他们消失在你们的生活中，笨蛋小羊就只能灰溜溜和你们在一起了哦。操作方法也超简单呢，灵酱只要挟持几个黑手党，让他们配合着演一出戏，让小羊们误会笨蛋小羊有脱离组织加入黑手党的念头，你再偷走笨蛋小羊手腕上的蓝皮带，那么被认定‘背叛’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反目成仇――”
“阿治，别说了，这种方法我不要。”
被坤灵打断后，津岛修治沉默了很久。
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怎么了？灵酱……是觉得这种方式太卑鄙无耻了么？啊啊，抱歉了呢，我不是你想象中善良单纯的孩子，只会这种恶劣到遭人厌弃的――”
“没有。”
“……”
“阿治，我不觉得你卑鄙无耻。实际上，之前没开玩笑，我当初真的有想过，要不干脆把羊羔子全宰掉算了，简单又粗暴。”坤灵语气认真，“如果你是恶劣的小孩，那漠视生命的我就是坏小孩。所以……阿治，不要那么说自己，我不喜欢听。”
“……是么。”
“嗯，我喜欢阿治，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津岛修治没回应，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若有若无。
没有等待，坤灵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阿治，你知道的，我很多时候搞不懂人心。”她眼神困惑，语气也带有几分迷茫的意味，“我搞不懂狱警为什么关心我，明明我是罪犯来着。也不明白为什么福泽痛骂乱步时，白泽不让我插嘴，而乱步那么讨厌听人说教，被骂不仅不生气，还想和他成为搭档，把他当作长辈那样信赖。更不清楚福泽为什么一边觉得乱步让人头痛，一边又十分在意他、保护他……”
坤灵说着所有不理解的事情矛盾点，津岛修治没有插话，一直安静地听着。
“还有中也，他被同伴无礼指责一通，明明心里不开心，却轻易原谅他们，还跑过来撒谎哄生气的我。”对于这些事情，坤灵看得到却摸不到内核，“阿治，这些东西我怎么都想不通原因……白泽说等我真的长大，自然会懂。”
停顿了一会，她语气有些沮丧：“可这种复杂的人心情感，真的好难理解。”
“灵酱，慢慢来，别急，没关系。”津岛修治说。
“不过，那些人的想法，我现在好像懂了一点。”坤灵语速放慢说，“就像……阿治说的方法明明很好，但我却不想用。”
“为什么？”
“因为中也会难过。”
似乎是怕津岛修治不理解，坤灵详细解释说：“我看见了，那些小羊怀疑中也背叛，指责他说了一些垃圾话时，中也又气又难过……所以，以中也背叛的名义达成我的目的，我不想那么做。”
“……啊，这样啊。”
“嗯，这种心情和人类是一样的吧。”
“……是的。”
“唔，好好回想的话，这种心情很早之前就有过。”坤灵手托着下巴回忆，“我完全可以不和阿治做约法三章，反正即使惹出乱子，人类拿我也没办法。也可以不顾忌阿治的意愿，强行把你拐回家……但我没那么做，就是不想阿治不开心或生气――”
“啊啊啊，灵酱，不要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更不要擅自说出那种话……恶，起鸡皮疙瘩了。”
“阿治又害羞了。”
“……完全没有，灵酱，脑补过多和自我感觉良好都是病。”
“我不信，我没病。”
“……”
见话题快要彻底跑偏，坤灵重新续上：“总之，你们的心情比我想达成的事情，更重要。”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要久一点。
“我知道了。”
沉吟几秒，津岛修治缓缓说道：“和蛀虫一样的羊组织分离，还要顾忌笨蛋小羊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啊呀，处理起来真是复杂又麻烦。不过，既然是灵酱的请求，我就再帮帮你好了。”
“阿治，你人真好。”
“……反悔了，我收回那句话。”
“！！！”
“噗嗤，逗你玩的。”津岛修治的笑意少见的真实。
然后，两个人隔着书本，嘀嘀咕咕地商量着。
一个慢条斯理地诉说，一个趴在石桌上，奋笔疾书地记下对方的每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声音终于停下。
放下笔，坤灵有些怀疑：“阿治，这样真的行吗？会不会太简单了？”
“不信？”津岛修治拖长音，“什么嘛，那你去找乱步好了，他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吧~”
“阿治大人，我错了。”
津岛修治哼哼唧唧一声，表示不满，接着又咕哝说：“好啦好啦，烦恼商量会结束，我要回去了。因为某人不打招呼的联络，还在上课的我不得不找个借口出来。真是的，跑到难闻的厕所，还待了这么久――”
“糟糕了，阿治的老师同学们会得知你有痔疮――”
“我！没！有！”津岛修治炸毛了，“话说，你不是检查过了吗，我根本没有那种病！”
“好好好，不提了。”
坤灵自知理亏，赶忙哄津岛修治消气，然后随口提了一句，“对了，我的首饰做好了吗？”
“首饰，什么首饰？灵酱，你为什么说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不妙，数学老师也来卫生间了，不说了不说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联络断开。
坤灵愣了愣，迟钝了好一会，说：“G，阿治的数学老师……不是一位女性吗？”
怎么会去男孩子的卫生间？
……是变态吗？
想不通，坤灵抬头望了眼天。
“快到时间了，得接乱步和中也回家了。”
刚走两步，坤灵又匆匆折回身，“白泽说，人类下雨要带伞。”
.
沉浸在电玩世界的中原中也，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更没发现坤灵不见的事情。
一直到白濑怼了怼他的手臂，说：“呐呐，中也，你那个姐姐怎么走了？”
中原中也回望了一眼角落，这才发现坤灵离开。
不过，他也没当回事：“嘛，坤灵大姐大概是有她自己的事情，等会儿会回来的。”
会回来接他。
“中也，你的家人是不是……很富有？毕竟看她的穿着，一定就价值不菲。”白濑忽然问出这个问题。
“啧，白濑你问这个干嘛？”中原中也没有告知羊成员有关海境的想法，“总之，不要探究那些事情，毕竟跟羊无关。”
白濑轻啧一声，撇了撇嘴：“中也，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小气，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又没有别的意思。”
中原中也微微皱眉，将视线重新放在游戏上：“那就收起好奇心，坤灵大姐脾气不好。”
听到坤灵的名字，白濑本能缩了缩脖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没看到那抹身影，他长舒一口气，也暂时放弃了打探的想法。
大约是因为这一小插曲，中原中也放在游戏上的心思，变得淡了些。
在一场游戏结束后，他百无聊赖地看向了门口。
玻璃门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行人撑着伞快速路过。
没过一会儿，一名打着伞的大人推开电玩厅的大门，薅住其中一名小孩的耳朵，然后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中原中也看见，那名家长走到门口怒容渐消，一把拖住小孩的屁股抱起，离开。
雨幕中，家长将孩子全身放置在雨伞之下，不让风雨沾染孩子分毫……
怔忪了好一会，中原中也缓缓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游戏手柄按键，恍惚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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