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第三道菜,向宜收到了庄单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吃饭。
如果是放到之前,向宜一定觉得庄单莫名其妙,她可能只回复一句“吃了”或者“干什么”,而不是现在这样,看一眼面前的向宇跟向母,然后拿起手机,飞速地拍了一张照片过去,回复庄单:【正在。】
向宜说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现在有点儿理解庄单当时的想法才变得温和,又或者自己其实早就想这样回复,只是碍于面子才刻意冷淡。
看到向宜发来的图片,庄单才放下心:【你们一起去吃了。】
向宜:【对的。】
【那就好。】庄单回复,【你吃吧。】
话题又断在这里,庄单没有再继续打扰的意思。
但向宜这会儿有好多话想说,所以她又多回了一句:【其实吃的差不多了。】
庄单:【好的。】
犹豫一会儿,向宜还是引用了之前在卫生间没有进行完的对话,跟他说:【其实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你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了。】
在过去,庄单跟向宜说了很多诸如此类的话,他会跟向宜说能够尊重彼此的差异就已经很难得,更不要提相互理解。
当时的向宜并未放在心上,更多地把这些当作日常的闲聊。
向宜还记得两个人第一次聊起这个话题是在刚认识不久,那会儿向宜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关于音乐节的转票消息,询问有没有人愿意购买。
也许是因为时间紧凑,又或者别的,总之庄单是唯一一个来问价的人。
两个人简单交流后,就约到第二天在学校的食堂见面,向宜亲自把门票交到庄单手里。
从两个人因为朋友的关系加到微信到现在才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
隔天中午,向宜站在食堂门口,刚给庄单发了消息,等他来接手门票。
消息才发出去不久,向宜抬头,就看见停在她面前的庄单。
庄单穿了件天蓝色的运动短袖,上面还印了浅粉色的玩偶标识,也许是因为多了一点儿幼稚,显得庄单没有任何情绪的表情都十分柔软。
尽管自己的朋友给她看过一次庄单的相片,但向宜还是进一步确认:“庄单?”
庄单垂眸,看了眼向宜,嗯了一声。
“谢谢你买我的票。”向宜抬脸,把包里的票拿出来,递给庄单,露出真诚的微笑,“帮我减少了好大的损失。”
庄单平静地接过票:“没什么,本来就想看的。”
“好的,那票就先给你了。”本来跟不熟悉的人见面就有一点儿紧张,再加上庄单的话不多,向宜更慌了,好在任务已经完成,向宜指了下后面的食堂,想找借口离开:“我就先去吃个饭,你吃了吗?”
“没有。”
向宜怔了怔,头一次觉得自己的礼貌有点儿多余,但话已经到了这步,沉默几秒,她还是对庄单说:“要不一起吧?”
庄单没有拒绝,两个人一起进了食堂,找到一张可以面对面的空餐桌,打了饭,坐下。
因为要一起吃饭,他们不可避免地聊起了天。
话题先是从共同好友开始,向宜说起两个人认识的乌龙,全凭她的同门的小游戏。
那会儿向宜的同门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是按照点赞的排序给予不同的奖励,向宜随手一点,也并没有想太多,但没一会儿,向宜的同门就私聊了向宜,说恭喜她中了奖,并把庄单的微信推给了她,说这是游戏规则,如果是一对男女,她就要介绍第七个跟第十七个点赞的人认识,并促成他们成为男女朋友。
刚好向宜是第七个,也刚好庄单是第十七个。
“不过这个游戏肯定是开玩笑呢。”向宜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连忙纠正,“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庄单抬眼,问她:“......是吗?”
向宜连连点头:“当然,跟同门的朋友谈恋爱也太危险了,到时候如果吵架分手什么的,肯定会很尴尬。”
向宜讨厌尴尬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就避免自己陷入困境。
“......”庄单好像沉默了一会儿,才接上话,换了个话题,道,“你是没空去音乐节了吗?”
“也不是。”向宜摇头,说出了实情,“其实这个音乐节是我朋友想去,我就是陪她一块儿,结果前天她跟我说有事儿,去不了了,我一个人的话有点儿害怕。”
庄单不理解:“怕什么?”
“......太吵什么的。”向宜默默地把视线移开,心虚,“我看到人多的话有点儿不适应。”
庄单哦了一声。
向宜不太自信:“是不是很奇怪?”
“没有。”庄单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吧,你可能就是不太适应人多,没有什么奇怪的,大家相互尊重就行。”
向宜愣了愣,没想到庄单会这么说,忍不住问:“为什么是尊重?”
“什么?”
“为什么是尊重?”向宜看庄单好像没懂的样子,解释地更清楚一点儿,“而不是理解?理解不是比尊重更好吗?”
“因为尊重就很难做到了。”庄单的餐盘已经空了,他起身,道,“相互理解就更难了。”
这顿饭就算是吃完了,两个人的见面时间也并不算久,更没有机会在聊完这一点儿对话。
后来向宜在庄单的朋友圈看到了那场音乐节的视频片段,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临近尾声,场地里的人也没有显得那么多。
向宜想去戳一戳问问庄单体验感到底怎么样,但又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没有熟络到那个份上,并且庄单看起来也不太爱说话,保不齐自己的消息会打扰到对方,干脆作罢。
如果不是后来庄单又意外在微博上刷到她的动态,两个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交流。
“向宜。”
向母冷不丁地叫了向宜一声,并给向宜在盘子里夹了一道茄子,才唤回了等待庄单消息的向宜。
向宜下意识把手机屏幕摁灭,抬起头:“怎么了?”
“你下周培训的话。”向母问她,“我们能不能去看看你的学校?”
“为什么?”向宜愣了下,不明白,“去看我的学校干什么?”
从小到大,向宜都被要求独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所以不管是去补课还是出远门,向母他们都没有送过自己。
本来要来看自己租的房子,向宜就觉得有点儿不适应,这会儿还要去自己工作的地方,她更觉得奇怪。
向母说得理所应当:“当然是想看看你学校是什么环境,我们也好放心啊。”
“没必要吧。”向宜不愿意他们再插手自己的事情,“学校也没什么好看的。”
“别这么跟妈妈说话。”向宇皱了下眉,“我们还不是关心你吗?”
向宜不说话了。
向宇的语气又放软:“不愿意我们去就不去了,不过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们确实不放心。”
向宜抿了下唇,心里有一点儿不安。
“哥哥有个朋友也在西城呢,人不错,一会儿把微信推给你,你平常跟人家多联系联系。”向宇这话不容置疑,道,“听见没?”
“......”
一顿饭不欢而散,向宜连送他们去酒店的心思都没了。
一个人回了家,向宜在客厅坐了一会儿,低眼,去看手机里的消息,庄单在之后还给她发了几条,不过当时的向宜已经顾不上回复了,这会儿的向宜是没有力气回复,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
庄单没想到向宜会给他打电话,语气不太确定:“你跟妈妈他们分开了吗?”
向宜嗯了一声,语气不太好。
“是不是又吵架了?”庄单推测。
“也不算。”向宜告诉他,“是他们单方面批评我,说我现在一点儿事都不懂。”
向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向宇的话没说明白,但她已经听出了潜台词,就是要给自己介绍男朋友的意思。
从她快要毕业,他们就催促她找工作,等找到工作,他们又催促她快一点儿结婚,向宜都能想象到如果她答应,下一步会是什么,她的家人总是跟她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但在人生的大事上又总不由她的意愿,向宜觉得很割裂。
跟庄单不一样,向宜情绪很差的时候语气才会平淡,刻意压制住自己的难过。
庄单不想让向宜的情绪不好,想换一个别的话题,让向宜重新提起兴趣,于是问:“所以你刚才忽然说你有点儿明白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向宜很喜欢讨论这些话题,哪怕庄单总是因为这些感到烦躁。
可向宜没有接住他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一会儿,久到庄单以为向宜也不愿意再聊这个,也许要换一个什么别的话题才好,就听见向宜开了口。
但向宜的话不搭前言,也不搭后语。
她只是问:“庄单,你现在想回来吗?”
第9章 09 “你不要哭了。”
晚上十点半,向宜听见了敲门声,开门,看到了提了一大袋零食的庄单。
向宜垂眼,去看庄单手里的零食,里面的东西很多,也很杂,有她喜欢的蛋糕、双皮奶、车厘子、水蜜桃还有各种没尝过的小玩意儿。
向宜知道庄单是个物欲很低的人,他很少给自己买什么,更少吃零食,他对塑料袋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也似乎是知道,这些东西全部都是给她买的,但她还是不确定。
“怎么还买了这么多零食?”她假装随口问庄单。
庄单进门,很自然地把塑料袋放到一边,没想太多的说:“觉得你会想吃。”
庄单总是直白,向宜也总是在一时间说不上话。
八月底的西城还是燥热,站在庄单面前,向宜低头,藏住发烫的脸,看似不经意地去翻塑料袋里的零食,从里边抽出一包庄单最喜欢的抹茶味百醇,拆开,又坐到沙发上。
隔了几秒,向宜看着还在玄关换鞋的庄单,说:“你要不要一起吃?”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了客厅,向宜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个烂俗的泡沫爱情剧,跟庄单分享起了夹心饼干。
向宜还有自己的心事,庄单对这样的电视剧毫无兴趣,两个人谁也注意不到电视剧里的剧情多狗血。
“庄单。”又一次从卫生间出来,向宜挠了挠鼻尖,还是决定先开口,“忽然叫你回来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庄单看了一眼向宜,他没有觉得很奇怪,回来也是一件好事,起码他的担心减少了许多,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知道为什么。”
“我心里乱得很。”向宜坐在沙发上,默默探身,又拿起茶几上的一根百醇,用余光看了眼隔了大半个沙发的庄单,感觉他的反应不大,才继续说,“本来觉得跟家里这么久没有见面肯定不会吵架,但一见面还是闹得很不愉快。”
“跟家里人就是这样的。”庄单说,“所以是因为今天吵架你才忽然说理解了我?”
向宜点头,嗯了一声:“因为今天吵完,我从卫生间出来,他们问我要不要吃饭,我忽然想到了我们为什么分手——”
向宜本来要说自己明白了庄单为什么在分手那天不厌其烦地提起小吃街,可庄单像是不愿意回忆起那时候的事情,也没有给她一点儿机会,转而询问起了向宜别的事情:“向宜,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去卫生间?”
向宜愣了下,不清楚话题是怎么忽然绕到这里的:“什么?”
“你原来为什么总呆在卫生间?”
在一起两年,庄单知道向宜其实很喜欢呆在里边,所以两个人搬到一起住,庄单总是在自己使用前询问她需不需要卫生间,尽管向宜现在总说不需要,但庄单还是会问。
“因为卫生间让我感觉到安全。”向宜很坦诚地告诉庄单。
向宜不记得自己在哪儿看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女人并不是人,这并非出于贬义,而是在传统的社会中,女人并不被看作为独立的个体,女人更多的以身份为存在,想到女人,我们总会以身份来作对应,可能是母亲,可能是女儿,也可能是妻子,但从来不是她们自己,女人依附他人而存在,所以也很难拥有属于自己的物品。
向宜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物品也不总是可以听从她的安排,如果非要说哪里可以让她真正独处,只能存在于可以上锁的、私人的卫生间。
可以锁门的卫生间像归家男人的轿车,也是向宜的安全所。
向宜经常性地把自己关在这里,即使空间狭小,气味也算不上好,但总能让她情绪平复,也不会觉得“家”再难以忍耐。
“可是你从来不会看马桶。”庄单说,“房东也打电话告诉我,她说你不能打扫卫生间。”
向宜哦了一声,没反驳:“是这样的。”
“为什么?”庄单少见得问了她问题。
向宜抿了下唇,告诉庄单:“因为我不喜欢刷马桶。”
“可能是小的时候留下的心里阴影。”安静一会儿,向宜还是愿意再多解释一点儿,道,“我的脸差一点儿就被哥哥摁进了马桶。”
庄单愣了下,留意向宜的表情。
可是向宜没有转头看过来,似乎也没有注意他的视线,只是伸手又去摸桌上的零食,一边吃一边讲:“好像是有一年吧,不记得是小学六年级还是初一了,那会儿我下学回家,发现家里有客人在,打了个招呼就想回房间,结果一进房间发现还有别人在,客人家的小孩在我床上乱跳,我有点儿不高兴,跟我妈妈去讲,但我妈妈忙着陪客人,让我听话一点儿,陪那个小孩玩。”
话题开了一点儿口,接下来的话也变得好说了许多。
“我当然不想陪小孩,也不想陪客人。”向宜继续说,“没有地方去,我就只能躲进卫生间。”
庄单听着,看着向宜,向宜的情绪还是没太低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挖掘其中有趣的一面,道:“我之前从来没发现卫生间这么好,只要告诉他们你现在在用就可以锁门,一旦锁门就不会有人进出,没有人进出就可以完完全全属于你一个人。”
庄单嗯了一声,同意向宜的话。
“不过这种很好也是暂时的,因为呆久了还是有点儿风险,他们会经常问你到底在卫生间里做什么,怎么会呆那么久,是不是长在里面。”向宜说到这里,笑了笑,“还问过我要不要在卫生间里帮我搭一张床,我可以长住。”
更何况在卫生间呆久了也会变成日常生活中的错处,他们还是会责怪她不够懂事。
“后来可能是我在卫生间呆得时间太久,我哥哥怀疑我是躲在里面给谁发消息,他觉得我在早恋,所以就非要在我上厕所的时候进来。”
“我跟他说不行,但他还是给我规定了时间,让我立刻打开门。”说到这里,向宜的语气才慢了点儿,“我没办法,连马桶都没来得及冲就给他开门,他问我在做什么,还不信我真的在上卫生间,就摁着我,打开马桶,让我看。”
尽管向宇什么也没发现,也跟向宜道了歉,但向宜还能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的感觉。她觉得惊恐,觉得难堪,更觉得委屈。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对方觉得向宜没有什么好再计较的,就应该忘记。向宜只能安慰自己狼来了是这样的,她自己的行为如此,没什么好抱怨。可是,向宜还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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