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子,能屈能伸。
目送牧野走远之后,她方才掏出手机,点开陪护的消息:
【不用了阿姨,我有人陪护了。】
时间转眼就来到周四早上,
天公不美,约莫六点来钟,季知春被雨水砸到窗户上的声音吵醒。
疾风骤雨,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砸向窗户,早晨应有的微光此刻全被掩盖,满目灰暗颓败,看得有些骇人。
如此雨势,直到她即将步入手术室都未曾停歇。
许是今日如此磅礴的雨,前去手术室的道路上是工作日医院中少有的安静。
一眼看不到头的长廊,回荡着零星的脚步声,头顶白炽灯尽职尽责地亮着,落在病号服上,却有种说不出的黯淡。
风雨未停,反倒有加大的趋势,空气中潮气无时无刻不向她侵及,她走在长廊中,看着越来越近的手术室,今早在心里的那点不安,在此刻伴随着似乎永不停歇的雨声,越来越大。
怎么临上阵,那股不安的情绪却后知后觉的涌上来?
满脑子都是昨天医生说的手术风险,哪怕她提前知晓,哪怕出现的概率极低。
渐渐的,临近手术室,她停下脚步,像是要消除不安似的,转头看向身后――
牧野不紧不慢地跟着,看她停下来,也放缓了脚步。
没有任何征兆,她忽而问了一句:“牧野,我不会死吧?”
牧野停下脚步,慢里斯条打量她一番,敛起面上散漫神态,少有的正经:
“别想好事。”
“”
“噗嗤。”前来接引的护士没忍住笑出来。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挑下眉,满意地跟护士踏进手术室。
再次完全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在病床上躺着。
窗外的雨似乎永不停歇肆意拍打着窗面,阴沉光线透过窗户落到室内,更加昏暗几分,目光所及之处都不算分明。
她眨巴下眼,视线逐渐清楚,病房没有开灯,余光中,她看到坐在床侧的牧野。
逆光而坐,拿着把银色水果刀,有一下没一下的削着苹果。
姿态散漫,偏偏神色专注,半垂着眼睑,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昏黄暗沉之中,安静地只能听到窗外不曾断绝的雨声。
想着转动下头,稍微一动,脖颈僵硬无比,垂目才发现脖子上绑着绷带,两侧挂着引流管。
“醒了。”牧野声音淡淡,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意图,他放下削好的水果,用湿巾细细擦拭好手上汁水,接着俯身过来,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顶,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动作轻柔地帮她侧了侧头。
起身在她愣神地间隙,唇畔又露出几分轻挑的弧度:“要没有心电监护,还以为这躺着的是具尸体。”
“”
牧野还是没张嘴的时候像个人。
想问时间,张嘴时却发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到最后只是发出些气音。
牧野看眼手机:“下午一点四十七分。”说着,俯身摇高床头,轻车熟路地拿起床头水杯,加点保温杯里的热水,放进个吸管,递到她唇边:“润润嗓子。”
只是轻微沾了下唇,可她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一股热流,顺着食管到达胃。
不喝还好,只一点点便觉得腹内空空。
牧野放下水杯,慢里斯条开口:“接下来两三天,你都得吃流食。”
她知道。
奶昔,代餐都可以,视线落在旁边的手机上,她眼神示意――快点外卖。
牧野目光在她身上一顿,悠哉悠哉:“食材都准备好了,去给你做。”
顿了下,她抬眸看向牧野,牧野站在床边,半垂着眼,对上她视线。
他去做?他有机子吗?他去做?
就吃两三天流食,搞这么麻烦做什么?
心里滚过十几个念头,她与牧野四目相对,昏昏沉沉的光线中漂浮着细小颗粒,时间似乎在此刻凝固。
半响,她动动手指,示意牧野弯腰。
牧野俯身,侧耳过来,周身气息裹挟着雨天潮气,温和地笼罩在她周围。
深吸口气,她用力开口:“赶紧做,愣着干嘛?”
都一点多快到二点了,她禁食将近二十四小时,快要饿死了!
他还在看!看什么啊?
一声沉沉低笑从牧野喉中溢出,他直起身子,眉眼间难掩两分愉悦,端起床头水果:“走了。”
还是跟个少爷似的。
天杀的,这厮从内到外透露出的愉悦,看她受苦他很开心是吗!?
她忍不住想咬牙,但没什么力气,只得作罢。
可千万别让她抓到他什么把柄。
否则哼,
他等着吧,
一直等着!
她愤愤想着。
四个小时过后,季知春吃完流食。
那东西委实没什么味道,吃完也是意兴阑珊。
在牧野端着碗碟出去洗刷的时候,她也感受到身上有点力气,摸起手机,没有一条消息。
“啪”得下,她眼皮跳了跳,转眼就看到于秀坐到她床边,眼睛亮亮地瞧着她:“妹妹,你男朋友挺好的呀。”
季知春下意识否认,说出的话软绵无力,于秀没听清。
“什么?”
她解锁手机,在备忘录打出一行字。
【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他是什么?”于秀眉眼弯弯,显然不信。
手指放到键盘上,打下两个字【他是】而后一顿。
忽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牧野的关系。
说是隔壁一起长大的竹马,关系似乎有些暧昧;
说是一起合租的室友,关系更不清白;
那便只能是――朋友。
他们是朋友吗?
牧野刚回国的时候,她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那时她的答案,不是。
现在
牧野从病房外走来,顺手捞起外套,视线落在她身上:“买个东西,二十分钟。”余光掠过一旁的于秀,身形顿了顿:“麻烦照看下她。”
于秀笑眯眯地挥挥手,目送牧野出门后。
她在备忘录上打下两个字:
【他是朋友】
是朋友。
“朋友啊――”于秀拖长声音,眼睛弯成条缝:“朋友照顾你,照顾的还挺细心。”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于秀不信。
但于秀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长得倒是挺帅,但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她又接着说到:“你没醒的时候,他在那削水果,杀气重的跟他手里拿的不是苹果,而是仇人的头。”
说的倒也没错。她认真回想了下,似乎从小到大牧野都是这副生人勿近的臭脸,带着些冷硬的不耐烦。
他们一起长大的那些年,已经有无数人这样跟她说过。
可她觉得牧野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是一副臭脸。
这样想着,她在手机上敲下【他就是这样的脸,对谁都一样】
“不是哦。”于秀直勾勾地看着她,唇畔噙着一抹她看不懂的笑:“他看你的时候,就不这样。”
“他看向你的时候,眉眼都生动起来”于秀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怎么描述更为恰当:“是把出鞘的利剑,轻柔拂去树梢灿烂热烈的花。”
沉默一瞬,她在备忘录诚恳地打下一句话:
【你是汉语言专业毕业的吗?】
“”于秀拨开垂下的引流管:“我是认真的!”
【他对熟悉的人都这样。】
牧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子,哪有她说的这样夸张?
“行吧。”于秀悠悠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似早晨那般倾颓光景,光线依旧昏沉,她愣愣瞧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浅浅勾起个笑。
嗯,是朋友。
可惜,人类的友谊总是复杂脆弱,
不堪一击。
晚八点,季知春盘腿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地瞧着牧野拉开陪护床,铺上被褥。
额头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她压着火,用最清楚的声音问道:
“你今晚不会打算睡这吧?”
【作者有话说】
人类的友谊真是复杂又脆弱啊(抖抖翅膀)
第26章 放松
“你那眼神,看条狗都觉得熟悉。”
“不行?”
牧野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理直气壮的反问好像医院是他家开的,就连动作都没顿下。
“当然不”她停住,
似乎两天前话赶着话,答应过他来着
语气急转个弯,她低下声来,好声好气地劝着:“你看,于秀是个女孩,住屋里的病人都是女生,你个男的在这倍护多不方便?”
闻言,牧野缓缓直起身子,淡淡瞥她眼:“是你”
“没有不方便啊,今天我们家也是我爸陪护!”
于秀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似乎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
这句话直接给她上了个沉默。
看向牧野,他挑下眉,气定神闲地与她对视,似乎看她还有什么借口。
两厢对视,她干脆不去看他,往后一仰,扯过被子就往脸上盖。
还没刚躺下,模模糊糊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她想要仔细辨认是不是牧野那厮的嘲笑,字正腔圆的两个字清晰落入她耳中。
“幼稚。”
赌气似的,她猛地朝左侧转身,背对着牧野。
结果,身后低低的笑声更加清晰。
她不免有些郁卒,干脆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反正也就今天一晚。
不多时,明显感受到光线暗了下来,她探出头,病房的白炽灯已经熄灭,浓郁夜色悄无声息地充斥在每个角落,万物都安静下来,静得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簌簌作响。
许是白日睡得太多的原因,入了夜,她反倒睡不着。
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到最后她自暴自弃,平躺着愣愣盯着天花板。
早知道就把充电的手机拿过来了
雨势似乎渐小,淅沥声音愈加清晰,一股黯淡光线穿过夜雨交错的间隙,从窗户轻柔落进病房内。
糟糕。
还是睡不着。
现在不过九点,牧野总不会睡那么早吧?
悄悄侧过身,她往右边挪挪,半撑起身子,瞧见牧野平躺在窗台下的陪护床上。
陪护床为节省空间,向来不大。
几节拼凑出一个平面,低矮窄小。
牧野身形修长,长腿交叠随意耷拉在床外,双手环在胸前,显得有些局促。
“都说了不用来陪。”她小声嘟哝着,找个舒服点的姿势,下巴垫在床栏上,她幽幽看向牧野。
晦暗光线落在他脸上氤氲出圈淡淡光晕,白日里锐利的面部线条,在此刻显得柔和不少,眉宇间隐隐含着的戾气也在这个静谧雨夜舒缓。
平和又安静。
窗外雨声簌簌,屋内轻柔暗淡光线笼罩着二人。
季知春视线定格在牧野面上,忽而觉得此时似乎是牧野回国以来二人第一次这样平和相处。
之前无论怎样,总有一层淡淡的隔阂。
而现在那点子若有似无像是沙砾般的别扭,在江宁长达半月的梅雨季中,悄然消散。
她静静看着牧野,心里平静得像是回到了从前,无数个夏日午后。
日光烈烈,浓郁绿荫中蝉鸣不止。
窗户大敞,热风穿堂而过,她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滴答,滴答。”世界安静得清晰听到墙上钟表转动声音,她翻个身,垂目看去。
牧野躺在沙发下的地铺上,单手随意搭在额头,合着眼,似乎陷入熟睡。
少年时期就已经高挺的眉弓更显得他眉眼深邃,她鲜少有这样安静看着牧野的时候,目光百无聊赖地在他面上描绘。
静谧午后,摇晃浓绿,以及在那刻忽而升起的冲动――她想问牧野为何在一年前选择休学?
就像此刻一般,她想问牧野,六年前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出国?
为什么六年杳无音信?
她――
“季知春。”
牧野的声音在寂静夜里响起,
虚焦视线渐渐回笼,还定格在牧野面上,他连眼都没睁,慢里斯条地咬字:
“第一天见我?”?
“被帅得睡不着?”
有点油腻了,哥们。
季知春从善如流地翻个白眼,往后一仰,拉过被子盖上。
先前那抹冲动也因此打岔消散大半。
无论怎样,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很快,在拔完引流管的第三天,在她和能牧野斗嘴吵上八个来回的时候,管床医生贴心地给她办了出院。
恰逢梅雨季短暂的天晴,季知春站在医院门口目光直直看向一个地方,就连牧野开车过来都没发现。
“看什么呢?”
牧野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她下意识回头看去,措不及防撞入牧野漆黑的双眸。
他目光专注,像是再看她,又像是要看进她心里。
太近了,近得她都能看清牧野根根分明的睫毛。
气息不自觉交织,牧野的气息又一次笼罩在她周身。
但是不满她的沉默,牧野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这么出神?”
犹豫一下,她说:“看到个背影特别熟悉的人。”
“嗤。”牧野直起身子:“你那眼神,看条狗都觉得熟悉。”
“”
说完瞥她眼,慢悠悠拉开车门。
放松地倚在副驾靠背,季知春猛然惊觉牧野的车坐着还挺舒服,怎么上次没觉出来?
她看着窗外不断后撤的街景,才发现四院附近居然有那么多小吃。
各式各样的门店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她不免吞咽下口水。
吃了两三日的流食,她已经开始复食,虽说牧野做的病号餐味道还不错,但她总是嘴巴寂寞,想念路边的小摊。
麻辣烫的字样在她眼前晃过,眼睛一亮直起身子趴在车窗上:“诶,牧野!”
牧野瞥她眼。
“我想吃麻辣烫!”
“创口不想好了?”牧野斜睨着她。
“吃一次也不会影响吧?”
“呵。”牧野冷笑声:“你说呢?”
不行就不行,还你说呢。
她笑声腹诽着,慢慢靠回座椅。
等一会儿她骑车自己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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