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时候,无数个因为惧怕黑暗睡不着的夜晚,老季坐在床头,为她编讲着以她为主角的故事。
勇敢的小灰兔,力大无穷的小棕熊,聪明的小蝴蝶公主
那些绮丽梦幻的冒险故事,连同床头那盏小小的夜灯,照亮童年一隅,在漫长的黑夜里,生出无数绚烂遐想。
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的,记不清的――爱都在那,从未变过。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的痛苦,他们看不见呢?
“没出息吧?”她自嘲般的笑了一声:“一边义愤填膺的指责他们的过错,却一边摇尾乞怜的丧家犬一样,舍不得离开他们。”
很可笑,好像他们的爱给的刚刚好。
不足以让她离开,但又足够让她痛苦。
“季知春。”牧野忽而出声:“只有离开和留下两个选项吗?”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牧野。
他手臂闲闲搭在方向盘上,整个人懒散的坐在驾驶座,神色却平静。
他没有看她,只是淡淡看向车外的深深夜色。
“还记得我初三休学一年吗?”
他忽而提起这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复而,意味不明地嗤笑声,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讽意。
“我妈把我带到江北郊区别墅关了一年。”
这话他说的云淡风轻,季知春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阿姨她为什”
“哦,因为牧晏出轨。”
季知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两句话,无论哪一句,一时间她都难以消化。
“我妈把我关在别墅里,心情好了,她带我学马术、上私教课;心情不好,就会歇斯底里地一遍又一遍,让我给牧晏打电话,喊他回家。”
季知春沉默不语。
她不知该震惊原本温文尔雅的牧叔叔,做出道德败坏的事情,还是该震惊原本高贵冷艳的陆阿姨,竟如此疯狂。
“花一年的时间逃回来,回到家还没想好怎么说,就遇见了你。”他不明所以地轻哼声,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两下:“还给我块小蛋糕。”
她想起那个燥热的午后,悠长阳光下,少年落寞的背影。
忽而觉得喉咙有些发酸,
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要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事?
明明那时候的他,也只有十四岁。
“你当时要是”剩下的话,她卡在喉间。
要是说出来,他怎么能说出来?
说父亲的不忠?说母亲的囚笼?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自己背负。
要说的话她咽了回去,心里堵得发酸。
而牧野却好像这件事与他毫不相关,轻飘飘的带过,话锋又转到她身上。
“按你这套理论,我要不远走高飞,与他们一刀两断,要不老老实实留在别墅。”
“反正不能逃回来,继续上学,继续生活。”
他斜瞥过来:“可我偏偏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想清楚了,我要做什么。我不要求他们,也从不委屈我,彼此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就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牧野仍然神色平静地看向车外的夜色,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讨论早上去吃哪家的包子。
但季知春就是觉得,这些话一点儿也不轻松。
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她同样也知道,之所以那么拧巴,是因为她对老季和李女士也有深深的爱。
因为有期待,所以才会痛苦。
而牧野那番话,分明是,分明是放弃所有对父母的期待。
爱也好,恨也罢,好像什么都没有。
所以,牧野。
她看向他,是要经历过怎样,才会变成如今?
她忽而发现好像从未了解过他,那些伤和痛,在之前的日复一日,她竟全然不知。
告诉我吧,牧野。
她心底忽而升起股冲动。
告诉我你这些年走过怎样的路,受过怎样的伤。
那些黑暗踽踽独行的日子,可曾想,有个人站在你身旁?
同样的,此刻。
她冷静的可怕,她轻轻唤了声:“牧野。”
“嗯?”牧野应下,侧过脸看向她。
光影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难以琢磨的神色。
良久,她开口:“明天周一,赶紧回去!!!”
第44章 秦律
“季知春,好久,不见。”
十二月初,晚八点,江宁机场。
一辆载客飞机裹挟秋冬肃杀的冷意呼啸而至。
伴随机场甜美的航空播报,大厅落地玻璃门外,一名穿着长款深灰羊毛大衣,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拖着银灰色行李箱踏出机场。
他神情冷淡,透明镜片折射一瞬路边灯光,露出双无甚情绪的眼。
“秦律。”
他淡淡抬眼,看向眼前唇畔含笑的男子,略微颔首:“魏律。”
两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简单打过招呼,公事公办地上车驶入车流。
枯黄梧桐叶中的路灯不断后退,夹杂冬日欲来的凛冽寒意。
本是开着暖气的车内,却一片沉默,气氛冷凝。
开车的魏谦昀余光瞥过后视镜,坐在后车座的秦屿。
他平静地注视车窗外的景色,镜片后不含一丝波动的眼神,让人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略顿下,他想起收到的资料。
这位江北大名鼎鼎的铁面律师,幼时曾在江宁呆过整整十年,横跨小学到高中。
星德高中。
说起来,姜D也是那个高中毕业。
他眸色闪了闪,开口道:“秦律,未来合作时间还长,你在江宁也要待段日子。”
“这周末我太太正好要举办一场聚会,不知秦律可否赏光?”
同一时间,风尚名府十八栋2203室。
牧野面无表情,淡淡盯着眼前人。
“怎么?不愿意?”
季知春整个人像一只没有骨头的猫,窝在沙发里,歪着脑袋:“只要你去把水果洗了,再顺手拿出冰箱里的酸奶给我拌上一碗,我就带你去姜D的聚会。”
同样窝在她怀里的棉花,学着季知春这副耀武扬威的样子,转头冲他喵了两声。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猫。
牧野额上青筋跳了跳,第一次对这句话生出几分诡异的同理心。
“怎么?别人想要这种机会我还不给他呢!”
“嗤。”牧野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想吃水果捞,懒得自己弄的借口?”
季知春视线游移了一下,很快又抬起下巴:“是啊,怎样?”
“喵呜!喵呜!”
“哈。”牧野莫名笑了下,笑得季知春心虚又加重两分。
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这段日子确实是理直气壮地颐指气使次数有些多。
但那又怎样?
她不是什么好东西,牧野又不是不知道。
抬手揉两下棉花的脑袋,她依然理直气壮地开口:“你做不做?你要是不做――”
她就起来自己弄。
牧野没回答她,自上而下打量她眼,懒懒扔下句:“你猜。”
转头进了厨房,过一会儿厨房,传来水流的声音。
她就说,牧野一定很想去姜D那场聚会,前几天问他,还说不去呢。
周六,晴,风和日丽。
江宁城郊魏家的私人庄园。
豪华宴会厅内,巨大水晶灯在主场端庄散发着暖色调的光,宾客们言笑晏晏,交谈声不绝于耳。
顺着扶梯往上而去,二楼显然人少许多。
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季知春一边往嘴里塞着姜D完全按照她口味订的小蛋糕,一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打量站在眼前前的姜D。
“你疯了?你让我陪你应酬?”
姜D往她盘子里夹着巧克力蛋糕,从善如流翻个白眼:“那咋了?你作为娘家人陪我应酬不应该吗?你又没带男伴!!”
“不是。”她用端着盘子,用小叉切下一块蛋糕放到口中:“谁说我没带男伴?牧野一会儿还来呢!”
“再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魏家没人了?”
“这整场聚会。”姜D扫过整个宴会厅:“我想请的就只有你。”
“这里来的谁,我不认识,知会了谁,我不清楚。”
“不是你办的宴会吗?姐们!!”季知春有些头疼:“这些你都没过问?”
“这是魏家的宴会,和我有啥关系?魏谦昀自己弄就行了,还想让我给他劳心劳力?”
姜D优雅的晃着香槟杯,那耻高气扬的模样,倒是有点寻常阔太太的样子。
忽而,她手中动作一顿,视线盯住一个地方,眼神变得惊恐起来。
“咋了?”她顺着姜D视线的方向,转头看去,却被姜D眼疾手快扳住下颌。
四目相对,姜D语重心长起来:“知春,别回头。”
“相信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复而,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神色逐渐沉痛起来。
她深深看她眼,语气悲壮:
“知春,你觉得掩耳盗铃能成功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吃两天豪门饭,把脑子给吃坏了?”
“季知春。”
冷冽如冬日初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好久,不见。”
第45章 碰面
“怎么?不希望我来?”
宴会厅正中的水晶灯,折射出柔和又绚烂的光。
相对更私密安静的二楼,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季知春僵在原地。
明明厅内暖气开得春意盎然,却仍有一丝寒意悄悄攀上她的背脊。
她僵硬转过身,向后看去――
来人穿着考究规整的西装大衣,内里是件纯黑色的高领内搭,明明是两件厚重沉闷的颜色,偏偏他穿出一种清冷禁欲的感觉。
往那一站,像是一颗生在初雪中挺拔的雪松。
再往上,白皙肤色更显得他轮廓偏冷,高挺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眼镜,透明镜片后一双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注视着她。
她略微一顿,小声回了句:“好久不见。”
对上那双笑意不断加深的眼睛,不可自控,她思绪拉远。
似乎又回到六年前那个夏夜。
暴雨过去的夜晚,带着夏日不可多得的凉爽,她跟着一起吃散伙饭的同学在笑闹。
当早已离开江宁、在江北上学的秦屿,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面前时。
她是有些惊讶的。
后来,在那个餐馆的天台上,他们倚着栏杆,静静吹着难得的夜风。
安静又平和,连同那颗躁动的心都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谁也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吹着风,看着天。
“嘭!”
不知何处炸开盛大绚烂的烟花,瑰丽光华照亮夜空,也同样照亮年轻的脸庞。
她清楚记得,那架金丝眼镜后的双眸,也是如今日一般,含着清浅的笑意,定定注视着她。
在安静的夜里,在清爽舒适的晚风中,在盛大的烟火下。
他的眼眸只有她。
他说:
“季知春,我喜欢你。”
许是太久没见的缘故,见到本人一瞬恍惚后,想起的全是他的好。
秦屿这样的人,很难对他不产生好感。
高中时让人如沐春风的学长,学生会会长兼文学社社长,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
一个无法让人不承认他优秀的人。
但他的优秀,又和牧野那种耀眼夺目不同,而是一种低调冷清,却不乏温柔和煦。
从高一就参加文学社的她,还做着文青梦,向往着阳春白雪的生活。
一来二去,自然就和秦屿熟悉。
春深午后,他们坐在学校的紫藤花走廊下,从中国历史一直聊到国外文学。
风轻日暖,和煦阳光穿过盛开紫藤花的间隙,斑驳落在他们身上。
那时,金丝眼镜框后的双眸,像是拂煦春风,温柔的不像话。
相比较性格恶劣的牧野,显然,秦屿本人更容易赢得她的好感。
从清冷淡然的长相,再到和她相处时温煦的性格,完完全全就是高中时她的理想型。
少女绮思不知不觉中萌芽,但并未长成盛开至极的紫藤花。
那份若有似无的好感,始终被她很好的埋在心里。
她深知两人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对他也只是欣赏。
所以,当她高考结束,在那个夏夜,秦屿风尘仆仆赶来,向她告白,那份匪夷所思的惊讶,到六年后的今天,她仍记得清清楚楚。
高中时那个单薄温煦的少年,在和眼前秦屿慢慢重叠。
现在的秦屿,冷意更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终究还是不一样,她轻轻叹息。
“你,”秦屿略微停顿,似乎想上前一步:“过得还好吗?”
下意识后退半步,看到秦屿微动的身形停在原地,方才开口:“过得”
“要是不遇见你,他能过得更好。”
她还没说完,姜D就快言快语地讽刺道:“当初要分手的是你,现在假模假样的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季知春恨不得捂上姜D那张嘴,抬眼看看秦屿,油然生出几分心虚。
扯扯姜D衣摆,压低声音:“别说了,当初不像你想的那样”
“当初确实怪我。”秦屿淡淡出声:“是我年轻不懂事。”
“他都承认了。”姜D翻个白眼:“你还帮着他?”
“”
她是在帮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
“你别――”
“呦,这是干嘛呢?”
比声音先传来的,是一股霸道冷冽的薄荷香气。
而后,散漫的声音落入耳中。
回过神来,牧野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她身旁。
侧过脸,半垂着眼,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而她周身早已被牧野的气息完全笼罩。
鼻尖充斥着那股野蛮冷冽的味道。
后知后觉,她脊背一紧,想起两人见面就掐的关系。
心中惶恐,面上却不显,干巴巴的问了句:“你不是还得过一会儿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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