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你陪他吃吧。”
顾怀予看向纪施薇,他的语气已经平静,如果不是胸前的起伏依旧激烈,就好像一丝愤怒的痕迹似乎都没留下。
“我没什么胃口,先上去了。”
见纪施薇似乎想要开口询问,顾怀予摆摆手,对她笑了笑,道:“实在陪不动客人了。”
这本不是一个对亲人的称呼。
顾沐言猛地抬头,却只看到他调转的背影。
像是失望。
原本坐在旁边的纪施薇起身去帮顾怀予按电梯,顾沐言四处巡望了一圈,最后,还是将目光落于顾怀予刚刚坐过的位置。
“你们又是何必呢。”
纪施薇从电梯间出来,重新坐回到餐桌旁,她忍不住感慨道:“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哥了,也知道他的脾气,你们两人何必闹成这样。”
“可能是不甘心吧。”顾沐言回神,却只是苦笑道:“委屈也有,但是更多的还是不甘。”
只是两人的不甘都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剑,刺向了对方。
“薇薇姐,麻烦你待会多劝一下我哥了。”
顾沐言望着顾怀予的位置,那里空落落的,只有还摆放着的餐盘证明他曾经的出现。
“为我这样的人生气,确实是不值当。”
他是笑着的,只是笑着笑着,眼眶的红却也是遮不住了。
纪施薇只得沉默着,看着顾沐言只是用筷子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混着那些不甘与委屈,一口一口地咽下。
而楼上的人也是如此。
顾沐言来去匆匆,等纪施薇把他送到车库上楼之后,只看到顾怀予坐在对着小区大门的侧窗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纪施薇走到他的身后,俯身抱住他。
“他走了。”
顾怀予感受到了她的温度,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固执地对着窗。
他的话是肯定句。
纪施薇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从他们家向外望去,是看不到小区的大门的。
但他就是这般枯坐着,像是在惩罚自己。
“薇薇。”
许久之后,他就着夜晚的寂静,疲倦道:
“在他看来,我就是这般无情的人吗?”
第37章 第37章
商人重利且无情。
这是大众对于这一群体的普遍性认识。
而落于他们个人身上之时,家庭是他们能够在复杂之中找到片刻喘息的安宁之地。
如果这片刻的宁静都充斥了斗争,那只会是无休止的倦怠。
“沐言他会明白你的决定的。”
纪施薇安慰道,她并没有直接告诉顾怀予她在下午和顾沐言的讨论,也并没有直接告诉他顾沐言生气的根源。
“或许吧。”
不过……
顾怀予淡淡地回道,他看着窗外,目光深幽:“他说的没错,确实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还能继续享受着读书的快乐,还能继续享受着自由的快乐。”
而不是被关在由钢筋水泥筑成的牢笼之中,只能每日看着窗外的云彩,迷茫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道路。
即使是让顾怀予现在回忆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在图书馆待到凌晨的记忆似乎都充满着恣意畅快。
何况给顾沐言适应的时间只有短短几日。
这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又怎么会不懂顾沐言的不适。
只是他是因为无可奈何,而顾沐言却是被他所迫。
“我也知道他委屈,也知道他不甘。”
顾怀予像是感慨般叹息了一声:
“他怨恨我是应该的,是我摧毁了他的理想,是我毁灭了他原本美好的生活。”
夜晚的风在楼道间吹得呼呼作响,树叶簌簌,即使站在窗边也能感到一股凉意。
如他身上的温度,又如他此时的心境。
可他确实,没有更好地选择了。
“所以薇薇,我不后悔这个决定。”
纪施薇的头从他的身后靠到他的颈间,那些从她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从两人的肌肤所触之处传来,在这凉风成为他唯一的慰藉。
“即使知道这个决定会让沐言不满?”
纪施薇想起下午顾沐言的感慨,下意识地追问道:
“即使知道你们会发生接连不断的争吵,你依然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吗?”
顾怀予停顿了会,像是思索,又像是挣扎。
过了许久后,他终于说道:
“我不能后悔。”
不是不后悔,而是不能后悔。
一边是委屈和不甘,一边是义务和权力。
一边是弟弟,一边是责任。
纪施薇没有再继续劝下去,她只是沉默着,和顾怀予一同望着夜空之中的虚无。
夜空之中并无星辰,只有几缕灰黑色的云,在天际间飘荡着。
无所持,无所依,只单纯着告诉着旁人。
明日会有一场大雨。
――这场雨是夜里下的。
晨起之时,纪施薇推开窗户,只听到雨打芭蕉之声。
雨天的苏市,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晦黯,阴沉沉的,连心情都沉闷了几分。
低头望去,就连池子中的锦鲤都不知道藏到了哪里,只留下一潭四处泛着水波的池面。
纪施薇望向那扇黑漆屏风,现在已经过了他日常起床的时间,但屏风后面的人难得的还未起身,
只是,窗户被吱嘎推响的声音还是吵醒了他。
他低声道:“几点了?”
“八点多了。”
纪施薇绕过屏风,走到他的床边。
他的床就是医院之中常见的看护床,虽然医院的医生说是出院后就可以睡到正常的床上,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在给设计师提要求的时候还是参考了医疗团队的意见。
纪施薇也是后来才知道,这间房子中,只有卧室是他直接拿出想法让设计师去落实,剩下的那些巧思,都来源于顾沐言。
想到这里,纪施薇抬眸扫了眼顾怀予。
他昨晚应当没有睡好,半夜纪施薇被雨声惊醒的时候还听到了他的闷哼和翻来覆去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因为昨日和顾沐言的交锋。
但是他一直没有喊过她,她也只能当作不知道。
纪施薇把防护的栏杆放下,坐到床上。
她的床是靠外窗的,就是原本设计之时床摆放的位置,在采光和风景上面都是整座房子最舒适的地方。
而顾怀予的这一处的采光本就是靠着窗外的阳光,现在中间屏风一挡,光线上面虽然差了不少,倒是显得有些复古之感。
他的神色在暗里有些看不清,纪施薇干脆伸手,打开了床头的落地灯。
灯光昏黄,但顾怀予还是下意识用手挡住了眼睛。
他挡着眼睛的手被纪施薇拉开,随之而来的是一双更加柔软的柔荑,她的指尖温润似暖玉,笼在他的眼上。
顾怀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时已经适应了身边的灯光。
“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纪施薇放开手,关心道。
不知道是光线的原因还是身体的原因,他的脸上有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之感,眼中满是倦意。
如同这场大雨,阴沉绵绵,倾泻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有点。”顾怀予点点头:“一开始是睡不着,后面开始……”
“后面怎么了?”
“后面就下雨了。”顾怀予抬起眼睑,神色恹恹道。
“又是那些分不清的疼痛。”
下雨了,即使身上盖着再厚的被褥,似乎都挡不住那深入骨髓的阴冷。
他的断骨在他的脑中哀号,那条腿好像反复被压碎被复原,那些骨头的碎片扎入他的肉中,使他根本无法分辨究竟是哪处的疼痛。
疼得他几乎无法入眠。
哪怕是强撑着爬起来吃了止痛药,哪怕是迷迷糊糊后面睡着了,也是睡睡醒醒的不知道自己究竟休息了多久。
外面的雨声又大了些。
顾怀予又往被褥之中缩了缩,侧着头蹙眉,眉宇之间满是阴沉。
“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纪施薇一边问着,一边又往床上靠了靠,到后面她干脆脱了鞋盘着腿坐上床。
顾怀予思索了下:“早上暂时没有。”
今天本来也是安排了复健,但是他的残肢痛还是持续的比较厉害,顾怀予倒也没有继续逞强,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韩医生。
韩医生倒是建议他今天上午先休息,下午要不要复健在根据他身体的具体情况来定。
“那我们再睡个回笼觉吧。”
纪施薇凑上前去,眨巴眨巴眼,建议道:
“反正就算起来了早上也没有事情,不如再休息一会养足精神。”
八点的时间,放在拍戏的时候可能连妆都出好了,放在读书的时候也已经强撑着爬起来练琴了,但是放到今天,倒是还可以睡个回笼觉的日子。
她身上也还是未换的睡衣,被子一盖倒是直接可以进入第二轮梦乡。
“你和木栖不是约了今天出去?”顾怀予疑惑地问。
昨日睡前纪施薇刚刚和他提过今天要出门的事情,但看着她这般不慌不忙的样子,顾怀予倒是有些奇怪。
纪施薇挥挥手,索性伸出手去扒拉顾怀予身上的被子,一边还不忘了解释:
“她晚饭前会到苏市,我到时候陪她去吃晚饭,明天再去逛个街。”
顾怀予看着她的动作,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被子一点点往外送。
一个人往外送,一个人往自己身上扒拉。
直到纪施薇扒出来了符合她要求的被子尺寸,她迅速就是往被子之中一钻
这股暖意来得猝不及防,又好像理所当然。
钻进被子之中的纪施薇长舒了口气,像是享受地赞叹道:“难怪韩医生他们建议你继续睡看护床,这个床垫的软硬程度倒是刚刚好。”
既不会太软让腰感到不适,又不会太硬硌得慌。
顾怀予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天天这般睡着,他倒是已经要忘却了睡正常床铺的感觉。
但纪施薇像是不这么认为。
“我倒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张床在你眼中这么有趣。”
顾怀予有些无奈地看着在床铺之中研究这个研究那个的纪施薇,床下的机械随着她按得按钮时不时转动着:
“就是一张普通的床,没你的床舒服。”
就算选了最顶尖的医疗器械的厂商,但是看护床终究还是看护床。
是身体健康的人所休息之地。
“好啦好啦,马上结束啦。”
纪施薇终于把床上的几个按键研究了彻底,这才调低了床头,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和他肩并肩躺着。
她拍拍床铺,满意道:“结束啦”
“我们纪小姐现在可以安静睡觉了吗?”顾怀予挑着眉笑着问。
纪施薇伸出手指,在他的眼前摇了摇:“不行哦,顾先生。”
“你是了解我的。”
顾怀予是了解她的,所以她的安生也就是安生了一会。
过了三分钟不到,纪施薇转了个身,就像是八爪鱼一样缠到了顾怀予的身上。
她的大腿霸道地横跨过他的右腿,最后将膝盖屈起,将自己的膝盖轻轻地抵到了他的伤残之处。
睡裙因为她的动作而开始上翻,那条完好的腿承担了她腿的重量,而那条残肢只能感到旁边的温度。
她霸道地缠住了他,却又小心地避开了他伤处的压力。
她不重,何况就是单腿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倒不显得重,更像将那些他藏在暗处的阴翳包裹了起来。
将他拉至光之下。
“睡吧,顾先生。”
她抱着他,将脸埋于他的胸膛之中。
“我这样抱着你,就不会冷了。”
第38章 第38章
那些不断向内涌入的阵阵阴湿感未曾完全消退。
但好像有人在外面竖起了盾牌,去阻挡这阵寒意。
顾怀予忍住不由往暖意的位置靠近,像是想离那片温暖更近一些。
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柔顺浓密的长发从他的掌心之中滑落,她微抬着头,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抚一般:“别动啦,还能来得及补一个回笼觉。”
她手下的肌肉僵了僵,但纪施薇就像是没有在意一般,只是又搂紧了些。
顾怀予果然没有再动。
“睡吧睡吧。”纪施薇像是哄小孩一般哄着,自己的声音却轻缓了下来。
前些日子的连轴转骤然放松下来,虽然并非身体的疲惫,但也让她这几日都难得出现了些许的慵懒感。
床头昏暗,落地灯的本就昏暗的灯光更是只调成了最弱的一档,在阴影中摇摇摆摆,伴着雨声,更加让人有困倦的念头。
此时就这般躺着,纪施薇倒是也就这样熟睡了过去。
那些难忍的疼痛并未消失,疼痛刺骨,像利剑一样一点点割开他的血与肉,那一段在现实当中断截的骨头在疼痛上似乎又生出了筋骨,将那段疼痛延续到了身体的最末端。
顾怀予咬着唇,不想让自己狼狈地发出那些他并不想听见的声音。
身旁人的呼吸声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顾怀予把自己的身子像是探索着一般往下蜷缩了缩,那条残肢被他用力往她的腿间靠了靠。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冰冷的皮肤触碰到她的腿间。
他两条的腿上都满是疤痕,左腿是手术留下的蜈蚣样的刀疤,即使已经日日涂抹去疤的软膏,但是都无法让那些条状的凸起消退。
而他的右腿上是因为之前有脱套伤的缘故,愈合了的皮肤也是有些高低起伏的疤痕。
这也是为什么受伤后他一直只穿着长裤。
他抵着她的额头,耳边尽是雨滴的清脆和令人心安的平稳,而难耐的疼痛在漫长的忍耐之中似乎都已经逐渐适应。
顾怀予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两人的呼吸逐渐融为一体。
屋外的雨渐渐大了些,伴着雷声,连路边的行人都跑到了屋檐下去躲雨。
雷声隆隆,渐入到他的梦中,那些如同藤蔓一样缠着他的难耐在雷声之中像是找到了依靠,在梦中缠卷着他,像是想把他拉入到地下的深渊。
他的身上很重,重到让他感觉自己抬不起身子,那些由藤蔓组成的重重帘幕卷着土地的土腥味压在他的身上。
雨水的滴答声在此时成为记忆之中鲜血滴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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