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儿眼睛一亮,购买暖水瓶是要工业票的,但瑕疵品不需要票,这种好东西一般都是供销社内部消化,还没上货架就被人买完了,基本就是买到等于赚到。
“要,当然要!”沈茉儿笑眯眯,“家里正缺暖水瓶呢,前几天着凉,夜里想喝口热水都喝不着。大姐,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呐!”
售货员大姐原本也是瞧着小姑娘挺有意思,正好还多一个瑕疵品暖水瓶,就顺口问问。现在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这个暖水瓶真是卖对了,以后人小姑娘夜里就能喝上热水了不是?
付了六块五毛钱,得到一个全新的、只是铁皮外壳上有一点轻微凹陷的暖水瓶。
沈茉儿非常满意,再次跟售货员大姐道了谢。随后他们又去副食品柜台买了一包盐和一把不要票的水果糖。逛也逛过了,东西也买了,正准备走人,却听见布料柜台方向起了争执。
“不可能,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今天你这里有瑕疵布卖!你是不是藏着掖着想卖给关系户?!既然是供销社的商品,那就是每个人都有购买的权利,你把东西拿出来!”
“哪里来的泼妇,你胡说八道什么?想买布你就拿布票来,没有布票,你还想硬抢怎么的?!”
“我呸!这里不是人民的供销社吗,怎么,你偷偷藏着瑕疵布是想搞私下交易呢?!你这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少数人服务呢?!”
“你个臭丫头,你是故意找茬来了是吧,你你你,你等着,看我不扇死你!”
沈茉儿一走过去,刚好就看到售货员从柜台另一边趴出了大半个身体,伸手就要去扇站在柜台前面的年轻姑娘,哪知道那姑娘非常老道,反而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啪啪,先给了售货员两巴掌。
现场围观的人都愣住了,大家纷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沈茉儿甚至听见旁边一位中年大叔倒抽了口气。
售货员大概也没想到那姑娘竟然敢先下手打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尖叫,挥舞着双手就开始反击,那姑娘毫不示弱,也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挥舞双手撕挠对方。
“嘶,这姑娘哪来的啊,这么勇,居然敢在供销社里跟售货员打架。”中年大叔忍不住嘀咕。
供销社售货员呐,响当当的“八大员”呢,平时大家过来买东西都得跟人赔笑脸,人还爱理不理的呢,更别说这还在人家的地盘上,这姑娘要不是胆子特别大,那就是少根筋了。
“嗨,你不知道吧,这是松树大队的柳继红,哦,不对,人最近改名了,现在叫柳吟霜。这闺女原先挺老实的,年初上山采菌子摔了一跤,大概是摔坏了脑袋,从医院回来就不对了,成天作天作地的。就前几天,听说因为她娘给她弟弟吃鸡蛋没给她吃,就在家跟她娘打了一架呢。”旁边一位大妈说。
“原来就是她啊!”
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供销社这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这么打下去,很快其他柜台的售货员就
跑过来拉架了,供销社的领导也匆匆赶了过来。
打架的两人被拉开,供销社的领导还没说话,柳吟霜就嚷嚷上了:“钱主任,你就说你们昨天是不是来了一批瑕疵布,内部申购后是不是还剩了三匹,是不是两匹藏青一批米白?这些布是不是今天应该拿出来卖的?”
钱主任:“……”
他倒是想说没有,可对方就跟盘过他们库房似的,说得分毫不差,这让他还怎么说?
其他人原本也觉得柳吟霜是在胡搅蛮缠,现在听她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不禁信了七八分。
其实瑕疵布这种东西,本身量不多,又不用票,所以历来潜规则也是供销社内部消化,有多的柜台售货员的七亲八眷就悄悄分了。
道理大家都懂,平时也没人会为这种事找供销社的茬,可现在不是有人抻头了么。有些脑子灵光的,就挤在人群里帮腔:“钱主任,到底有没有瑕疵布啊,这姑娘说得明明白白的,听着不像是假的?”
钱主任顿时有些被架住了,不能说没有,明显人家打听得很清楚,可直接说有也不行,那小袁就理亏了,相当于他们供销社也理亏了。
不过,能当领导的都是聪明人,钱主任略一沉吟,说:“确实是进了三匹瑕疵布,东西不多,所以我们内部还在商量怎么售卖,也因此,按照工作纪律,小袁同志才没有贸然把布拿出来。不过,既然大家买布的热情这么高,我现场表个态,小袁,你现在就把布拿出来售卖吧,不一定大家都能买到,先到先得。”
柳吟霜听钱主任这么说,马上蹬鼻子上脸,一拍货柜台面:“对,赶紧把布拿出来!”
小袁售货员不服气:“凭什么卖啊,她还打人呢!”
钱主任脸色微沉:“顾客有异议,你可以好好解释,动辄打架,咱们这供销社还开得下去吗?”
见领导发火了,小袁售货员没敢再吭声,摔摔打打地从货柜里抱出一匹藏青的布料,布料一头颜色染得不太均匀,估计就是瑕疵的地方了。不过,这一点瑕疵在物资紧缺的当下,根本没人会在意,且这种布料还不需要布票,细算起来,其实比普通的布料还划算。
围观的人一个个眼睛都亮了,嘴角都不由自主地高高翘起。
“我要一匹,不要这个颜色,要米白的!”
柳吟霜又说话了,并且,相当的振聋发聩。
小袁售货员:“……”
其他人:“……”
多大脸啊,总共就三匹布,你一开口就要一匹!
钱主任嘴角微抽,不过还是温和地解释:“这位同志,布料有限,为公平起见,每人不能超过十尺。”
柳吟霜撇撇嘴:“十尺就十尺吧,一身衣服都做不下来,啧。行吧,我要米白的,不要这灰突突的藏青。”她还嫌弃上了。
小袁售货员已经出离愤怒了,只是碍于领导就站在这里,实在不好发作,只能忍着怒气又抱出一匹米白色的布,飞快量了十尺,剪刀一剪,呲呲裁撕下来丢给柳吟霜。
柳吟霜付了钱,把十尺布一卷,扭头就走。
其他人下意识地就给她让了一条道儿出来,等她离开柜台了,就马上一拥而上围到了柜台前。
“我要十尺藏青的。”
“我要米白的,也十尺。”
“我我我,我也有要!”
柳吟霜仰首阔步,自言自语:“你们这些人可算是沾了我的光了,哼,人民的供销社不为人民,还想搞些蝇营狗苟的,总有一天给你举报了!”
就站在一旁的钱主任:“……”
他倒不知道这位就是近来很出名的松树大队的柳吟霜,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位女同志跟常人不太一样。不管哪个时代,这种动辄不是打架就是举报的,确实都不好惹。
所以钱主任虽然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并没有吭声。
柳吟霜迈着骄傲的步伐往外走,不经意一抬眼,突然就跟人群中的沈茉儿对上了视线。
她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盯着沈茉儿看了一会儿,眼神从茫然、疑惑,很快转为惊恐:“啊啊啊,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沈茉儿看着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柳吟霜表情愈发惊恐:“你你你,你死了的,你明明死了的,啊啊啊,鬼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飞快地跑成了一个黑点。
沈茉儿:“……”
第14章 那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年头可不讲什么怪力乱神,何况之前柳吟霜的言行举止,让在场的人觉得这姑娘脑子多多少少是有点问题的,所以压根儿没人在意她说的什么死不死、鬼不鬼的。
有工夫关心这个,还不如挤前面一点早点买到布,不然,要是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卖完了,那才叫后悔莫及。
沈绍元莫有所思看了渐渐远去的柳吟霜一眼,跟沈茉儿交换了个各自都懂的眼神,悄声问:“你,认识那个姑娘?”
还别说,沈茉儿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应该”是认识柳吟霜的。
柳吟霜和原主在初中时是上下届,原主初一的时候,柳吟霜初二。中学本来学生就不多,女学生就更少,所以互相之间都有点面熟,更何况杨柳大队和松树大队就在隔壁,俩人上下学也经常碰见,所以虽然不是特别熟,但认识还是认识的。
就是,这姑娘为什么说她是鬼?
沈茉儿来不及细想,因为再不挤进去,布料就要卖完了!
半个多小时后,沈茉儿抱着刚刚抢到的十尺布,沈绍元拎着暖水瓶和一纸包盐,走出了供销社,父女俩对视一眼,齐齐露出满意的笑容。
运气真不错,买到了不要票的暖水瓶和布料,这一趟供销社可真是没白逛。
接下来再去砖瓦厂门市部打听打听砖瓦的行情,顺便买几片修葺房子用的瓦,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柳桥公社有两间社办工厂,一间是纺织厂,一间就是窑厂了。这窑厂还是从前的私营作坊改制过来的,所以也算是年代久远了,当年沈老爷子起那一溜青砖大瓦房,就是跟他们买的砖瓦。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间窑厂,周边各个大队起房子要比其他地方气派得多,几乎每个大队都有青砖大瓦房,没钱买那么多砖瓦的,也会用砖砌个半墙,用瓦盖个主屋什么的。
窑厂门口就是门市部,销售员听说他们只买几块瓦片,态度不冷不热,不过好歹沈茉儿他们打听的问题都明明白白地回答了,起一间新房砖瓦加起来就得一百多块钱。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原来的沈茉儿和沈绍元虽说性子内向绵软,但其实暗地里也关心过自家那两间青砖大瓦房值多少钱的。今天过来顺嘴问一下,也就是再确认一下价格有没有变化。
沈茉儿把暖水瓶和盐都接过来,沈绍元腾空了手抱起一叠瓦片,父女俩就从门市部出来了。
窑厂厂房外面一圈的青砖围墙,围墙边站了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一点,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深蓝布裤,瞧着有几分领导的派头。另一二十来岁模样,一只手拎了个桶,一只手拿了个刷子,正蔫头耷脑地对着年纪大些的嘟嘟囔囔。
“主任,不是我不想努力,我这阵儿在家天天练字呢,可这玩意儿真不是想练马上就能练成的,再说,我这写字还勉强呢,画画是真不行!要不您在厂里再寻摸寻摸,看谁有这方面的特长?实在不行,去其他兄弟单位借一个人过来帮着干几天?”
“你以为我没去兄弟单位寻摸吗,纺织厂的宣传员就是咱们厂小郭的亲姐姐,他们一家子都被送去劳动改造了,他姐姐能例外?”
年纪大的无奈叹气:“我连公社都厚着脸皮去了,倒是有一个干事能写会画,可人家也说了,公社领导派的活儿他都干不完,哪有时间给咱们帮忙。”
小年轻于是说:“主任,不是我工作不积极,实在是能力有限,要不然,咱们就随便糊弄糊弄得了?”
年纪大的眼睛一瞪:“这种攸关集体脸面的事情怎么能糊弄?!咱们窑厂可是全县排得上号的先进单位,时不时有领导来考察,有兄弟单位来学习的,让人看到咱们的宣传工作做得毛毛糙糙,像什么样子!”
小年轻嘟囔:“
那不行您自己试试?”
年纪大的差点没被气死:“我一个做砖坯出身的,我要能写会画,我还用得着把你要到宣传科吗?”
小年轻继续嘟囔:“那我也不是干宣传出身的啊……”
俩人正说呢,就听见旁边突然有人插嘴问:“同志,打扰一下,你们说的写字画画是怎么回事?”
小年轻扭头见是两个穿着破衣烂衫、手里还抱着瓦片拎着暖水瓶的人,瞧模样明显是来公社购买物资的社员,不禁皱了皱眉:“我们这讨论工作呢,别瞎打听。”
乡下人能读书识字的就没几个,要说能写一笔好字、还能画画,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他第一反应这是多管闲事看热闹的。
心里正烦呢,态度自然也没多好。
倒是年纪大的那位不像小年轻这么毛毛躁躁,看面前这俩人穿着打扮虽然透着土气,言行举止却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心头一动,说:“我们厂里最近有一些紧急的宣传任务,需要在墙壁、布告栏等地方写标语、画版画,一时之间找不到相应的人才。同志你既然问了,是有这方面的特长吗?”
沈绍元调整了下抱瓦片的姿势,毫不谦虚地说:“写标语、画版画肯定没问题。”
不是沈绍元自大,而是他其他方面确实不行,但书法绘画方面确实很行,在大凉时是当世大儒都交口称赞趋之若鹜的程度。
可想而知,写个标语,画个版画,那就是杀鸡用牛刀。
小年轻上下打量沈绍元一眼,不太敢相信:“你真能刷标语,画版画?你不会胡写瞎画吧?”
毕竟,他自己自从接手宣传员这个工作以来,就一直是在胡写瞎画。
原先只是在布告栏胡写瞎画,总归厂里大家都知道宣传科的情况,顶多调侃调侃他们,丢脸也是在厂子里面丢,倒也没什么。
但现在县里要求各厂矿单位尽快落实新的舆论宣传任务,并特意指出要充分利用外墙、大门等醒目位置——
哪怕他愿意厚着脸皮继续丢脸,厂里领导也不愿意啊!
但要说眼前这人会写标语还会画画,他是真的不信。
年纪大的马上说:“小丁,闭嘴。”
然后才对沈绍元说:“同志你好,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咱们柳桥公社窑厂宣传科的科长,我叫徐卫国,这是我们宣传科的小丁,丁立新。年轻人毛毛躁躁的,你不要在意。”
徐卫国先是对丁立新的不礼貌表示了歉意,随后就问了沈绍元的来历,哪怕心里早有猜测,在听到沈绍元是杨柳大队社员后,眼神也还是更热切了几分。
要是其他兄弟单位的人才,他们顶多想办法借用一阵儿,大队社员就不一样,要真水平不错,他甚至可以跟厂里申请一下直接给人招进来。
正式工不一定,临时工肯定没问题,那么他们宣传科无人可用的窘况就迎刃而解了!
徐卫国心里暗暗琢磨,面上不显,只说他们宣传科现在确实没人能干这个活儿,问沈绍元能不能帮他们把围墙上的几个字写一下。
沈绍元知道对方这是想考校一下,测测他的水平,也不推辞,小心翼翼把一叠瓦片放在地上,从丁立新手里接过颜料桶和刷子。
问清楚要写的是什么字后,站那儿对着围墙看了一会儿,拿刷子沾了颜料就开始动手了。
一开始丁立新还悄悄提醒徐卫国,要是这人胡写瞎画,给他们围墙画得乱七八糟,他们回头还得想法子刷墙,那可就麻烦了。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墙上的第一个字已经写好了,只一眼,他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嘴巴里都能放进一个鸡蛋了!
实在是,那字写得也太好了!
又好又快!
要知道,在墙面上写标语,哪怕是原来的宣传员小郭,也是要先在墙上打个轮廓影子,再拿颜料填涂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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