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走向尽头的那一刻,他依旧和无数个时空中相似却不相同的自己一样,一点也不擅长告别。
但至少这一次,他知道她不会再落泪了。
意识渐渐消散的那一刻,他走马观花般回忆起了自己与景晞相遇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
那个被未来的“自己”教出来的处处要强的人类姑娘,还真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也不知如今的她,会把这个世界的“他”欺负成什么模样。
……
离别的日子,是个寻常的周六。
客厅的电视里播着一些家长里短的剧,阳台上传来老旧摇椅摇晃时滋滋啦啦的声响。
快百岁的白发老头,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晒着他最爱的太阳。
景晞坐在沙发上刷了一会儿手机,刷着刷着犯了困,便轻手轻脚地回屋睡了一觉。
她这一觉睡得不长,至少和那糟老头子比要短多了。
晚饭的时候,她煮好了饭,做好了菜,对着阳台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一点回应。
太阳下山了,晚风轻轻拂过阳台。
景晞不解地走上前去,这才发现那个老家伙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蹲在摇椅边呆愣了很久,拿出手机给单宁宁打了个电话。
“我……爷爷,走了。”她有些茫然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办。”
“你,你,你别难过,老人家嘛,无灾无病的走了不是坏事。我马上去你家啊,你等我……”
葬礼是单宁宁操持的,景晞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她在电视里看见这种时候要哭,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眼泪是她模仿不来的东西。
请假为糟老头子下葬的那一天,领导在电话里让她不想干就滚。
她说她想干,领导叫嚷着说什么:“这么多事没做完,你同事发着高烧还在公司坚持着,就你请假,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你想干!”
她没有解释,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解释。
不过是一个人从她生命中离开,在她对这个世界的浅薄认知里,似乎确实不如旁人的一场病痛值得说道。
这个看似热闹的世界,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周四晚,六点半过。
正式离职的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伴随着一声巨响,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
那时的她不会知道,那隔着幻境结界遥遥相望的一眼,是无数条世界线里,最接近正确的一次相逢。
……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章山在破漏结界缺口前蹲下,顺着黑猫的目光向幻境之外望去,在看清那个背影时随口打趣了一句:“看姑娘呢?小猫咪都秋天了还思春呢?”
“帮我查一下她。”
“那姑娘怎么了吗?”
“不知道,就是感觉……感觉很不一样……”
“我还以为长得像你初恋呢。”
江迟抬头瞪了章山一眼:“我哪有什么初恋?”
“行,帮你查,但咱得先把烂摊子收拾好。”章山说着,结下一印,堵上了那一处结界缺口,起身向别处走去。
江迟止不住回想着那一瞬的对望。
他好像……
确实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在无数相似的时空里,陌生而又熟悉。
第58章
“旧世界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啊?”
“蓝色!”
“那旧世界的云朵,又是什么颜色啊?”
“白色!”
“也有可能是黑色,要下雨了,就是黑色!”
“还有红色,太阳落山会是红色!”
不大的课堂里,人类的孩童们认真上着新世界的历史课程,在遇到与旧世界相关的问题时,一个个小手举得比自己个头还要高上许多。
这是末日后的第四十个年头。
修行成为了必修,蓝天白云也成为了历史,但人们没有想过遗忘。
当年一同从光明走入黑暗的人们,一直都在寻找一个方法,试图驱散黑暗,寻回这个世界原本的光明。
那些人里,有些已然归入尘土,有些仍在不断努力。
希求光明的愿望从未停止向下传承。
在这天地灵气彻底复苏的世界,不但越来越多人天生拥有不弱的灵根,还有不少于最初觉醒灵能之人在修行过程中突破了人类寿数的极限,虽远不及妖族,但衰老速度也是慢了不少。
除去人类,修行受阻的妖精们也重新获得了修炼的机会。
若是偶尔看见血色天边朝基地附近闪下一道接一道的惊雷,不用怀疑,八成又是哪只快要修成人形的妖精在渡劫了。
为了方便妖精们渡劫,人们非但建设了专门的劫后疗养院,还把基地附近城市的避雷设施全部拆掉了,一旦发现有妖精的雷劫来了,分分钟就会有许多热心人士为它们戴上保命护符,并它们离开基地,而后站在高处远远观望渡劫成果。
保命护符是基地为渡劫妖精们研究的,以科学技术进行比例压缩,随时可以展开的小型结界。
该结界的设定原理是——只要劈不死,就往死里劈。
它只会在检测到佩戴者性命垂危时自动展开,展开后便会立即护住佩戴者的心脉,并将其带回基地。
既能保住性命,又尽可能不干扰渡劫流程。
用章山的话说就是:“百年啦,妖精们的修行终于不受阻了,越来越多妖族朋友进入渡劫期了。渡劫这种事很重要,对妖族而言,我们人类是注定要和他们一起挨过末日的好朋友,我们一定要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保证每一道雷都能落到渡劫者的身上。”
对此,快要渡劫的妖精们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下是真没退路了。
妖精们成功渡劫后,约摸百日可休养完毕,离开渡劫疗养院后的妖精,会被安排到巨木之下,接受族中长辈的祝愿与赐福。
那是一个妖精“成人礼”,一生仅有一次,每只弱小的妖精都很期待属于自己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基地里的不少人类也爱前去围观,特别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们,对于基地里的哪只妖精幻化成了什么模样,他们总是最好奇的。
近日异动难得很少,忙里偷闲的景晞趴在窗台上吹着凉风。
不远处的天边雷声大作,血色弥漫的天空闪过一道道骇人的紫电。
景晞有些无趣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而回头向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江迟问了一句:“你们妖精化人都要遭雷劈吗?”
“这叫渡劫。”
“会受挺重的伤吧。”景晞感慨着。
“是得休养挺久。”江迟说。
景晞不禁在脑中构想着某只小猫咪被雷劈得四处乱跑的样子,一时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江迟:“你笑什么?”
景晞:“没什么,就是在想,你也有过成人礼吗?”
江迟:“天生天养的山野妖精,哪有那种仪式感?这什么成人礼,都是一些在人类身边待久了的妖精和你们人类学来的。”
景晞:“那要不要给你补一个啊?”
江迟一脸抗拒:“我都啥岁数了,这不跟八十老头过十八生日一样离谱吗?”
知道这家伙脸皮薄,景晞不再打趣,只笑着继续望向天空。
远方雷声渐渐平息下来,保命护符并没有展开的迹象,又一个妖精成功渡劫化人。
她缓缓将目光望向别处。
一只只飞鸟拖着人类制造的小包,在基地各处泼洒着抑制异世能量的粉末。
鼻子灵敏的妖精探查着基地的每一处角落,稍有缺漏就会唤人填补。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光系灵能者正在帮助好大一朵向日葵沐浴“阳光”。
向日葵在光系法术中开心得左右摇摆,末了埋下花冠,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等待人类从自己的花盘上扒拉下成熟的花籽。
“说好的,就一点点哦,别给我扒拉秃了!”
“放心,就一点点,家里孩子都馋好一阵子了!”
眼前的一切,有点像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一个游戏,但又比那个游戏显得更加平和安宁。
忽然一只喜鹊落在了她的窗台。
“景晞姐!”
“怎么了,鹊儿?”
鹊儿在窗台上扑扇着自己的小翅膀:“素罗姐让我来和你说一声,她想请你和江迟哥去她家一趟。”
景晞:“有什么事吗?”
鹊儿眨了眨眼,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素罗姐不让说,她只说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鹊儿拍拍翅膀,向着别处飞去。
走前还不忘在此处洒下一些抑制粉末。
景晞回身和江迟对视了一眼,好奇心驱使他们很快地出了门。
基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这里不是游戏,可没有什么传送树,从一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要花的时间可不少。
一般来说,没什么要紧事,基本不必当面说的。
素罗突如其来的邀请,让他们一头雾水地猜了一路,最后到了地方,只见单宁宁也在,她和素罗一起神秘兮兮地把他们俩人关进了一间小黑屋。
非但如此,还生怕他们跑了似的,特意在门口设下了一个小结界。
这样的结界,其实稍稍用力就能打破,可既然它都在那儿了,也对当事人无法造成伤害,景晞自然也就由着她们胡闹,静下心来想看看她们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忽然之间,那又黑又静的小房间里响起了分外耳熟的声音。
那是电影开场前龙标出现时都会响起的音乐。
挂了投影幕布的墙面亮起,照着小房间另一面的两只小小的板凳。
“听说有两个倒霉鬼,唯一一次约会,就想看场电影,没看成啊~”
“太可怜了!”
“我问了好~~多~~人!终于找到个硬盘里存了种子的!”
“你们好好看哦,观后感就不用写了!”
“约会愉快~”
“愉快哦!”
屋外传来单宁宁和素罗一唱一和的声音。
景晞好奇道:“她们怎么知道这事?”
“章山那个嘴碎的!”
江迟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拳头都捏紧了,最后却还是挠了挠头,指了指那两只小凳:“那,要不……看,看一看?”
景晞笑而不语,几步走到小凳边坐下,无声应答着他的邀约。
房间很挤,凳子很小,远不如宽大的影院舒适。
但她只是靠着他的肩膀,静静看着那画质不佳的投影。
她的心情忽然很好。
她知道,这一次身旁之人不会突然睡去了。
曾经想要应证的那些改变,想要倾诉的那些感觉,都不用再像秘密似的,只能藏于心间。
她想,终有一天,天会变蓝,云会变白,河流会重新清澈,阳光会穿过异世界的笼罩。
就像她的遗憾,会在无意间得到善意的填补。
早已经历了无数次循环的世界线,收束于女孩心底遗憾消散的那一刻。
笼罩那个世界的力量,会被岁月的风一寸又一寸地吹散。
或许百年,或许千年,或许在更遥远的未来。
不过,心有炬火之人,不会畏惧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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