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说的国公爷自然指的是陆栩生的父亲陆昶了。
陆栩生眼神静静瞟向大夫人,
大夫人心咚咚直跳,“不至于吧....”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糊弄过去。
“对呀,不至于吧...”二夫人这个时候笑得十分讽刺,“我当家时,账目都清清楚楚,这才三年功夫,嫂嫂就吞了这么多产业,果然是黑心肝的恶妇!”
“你...”大夫人想要回嘴,瞥见陆栩生犀利的眼神,顿时底气全无,哭出声来,
“栩生,不瞒你说,这些年你大伯一心想让陆家发扬光大,不是在这里接活计,就是去那里拓展营生,宫里的大人们,他结识了不少,这你也是清楚的,都需要填银子进去,这些铺子都是你大伯亏了的...”
陆栩生凉凉笑道,“那就把账目拿出来,一笔一笔算,等您算完,咱们再理论大伯父的事。”
大少爷陆云生羞愧得无地自容,含着泪望着自己母亲,“娘,您拿了不该拿的,就得吐出来,您这般执拗下去,是让儿子没法做人啊。”
大夫人看着儿子哀求的摸样,心颤了颤。
当初陆栩生回京,皇帝将世子之位许给陆栩生后,大夫人就起了意图,虽说大老爷信誓旦旦说要保住爵位,可大夫人不信任他的本事,私下便今日一挤明日一偷,慢慢转移了不少产业到自己名下,为的就是将来好替儿子攒下家产,可如今被人抓了现成,不吐出来是不成了,痛心疾首吩咐心腹嬷嬷,“去,去将那些铺子的契书拿来....”
不一会契书是拿来了,也仅仅是契书而已,杭管家拿着几张干巴巴的契书冲大少爷笑,
“大爷,这铺子陆陆续续从前年开始到大太太手上,老奴盘算过,只按租金算,一年一千两银子,这七间铺子也该有七千两,两年该一万四千两。”
大夫人却跳起来,“胡说,哪来这么多银子,这里头经营不善,到今年是亏损的...栩生,我若贪了这么多银子,我不信唐!”
陆栩生不跟她废话,吩咐徐毅,“去报官。”
一听报官,大少爷陆云生跪了下来,抱住自己母亲的腿,痛哭道,
“娘,您别犯糊涂,快些将昧下的产业吐出来,咱们不能这样!”
大姑娘陆书桃也在一旁劝,一旦报官,她这个做女儿的以后在魏家是彻底没脸了,总归要吐出来还不如体体面面吐出来。
大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又让嬷嬷去开箱拿银子,待亲眼看着厚厚一沓银票给到杭管家手里,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心想她这算什么,像是一只刺猬,被陆栩生拔了毛,剥了皮,只剩赤裸裸的骨肉了。
程亦安看着恹恹的大夫人摇了摇头。
所以一个家族旺盛与否,与当家人的品性有直接关联。
看她爹爹所行所为,再看大夫人夫妇...罢了,搁在一处比,侮辱了爹爹。
程亦安继续喝茶,心里想的是,幸好陆栩生及时接手,再这般败下去,陆国公府就成空架子了,国公府的威严也将一败涂地。
往后这国公府就是她孩子的,她得跟爹爹和二哥哥取取经,也得把陆家盘兴旺起来
。
这么想着,那头杭管家又盘出一处毛病来。
“世子爷,江南常熟的庄田少了一处,本有五处,如今只有四处,而且这四处里头,亩数也不对。”
大夫人闻言立即摆手,“栩生,这真不关我的事,这是你大伯亏了的,不过这不是他有意亏损,实在是天灾不断...”
这会儿大夫人很有底气,连忙从那些账册中抽出一册出来,翻开其中几页,
“呐,你们瞧,记录在这里,头一年减产,第二年那个庄头发生蝗灾,佃户也要活,没法子卖了这个庄头,将佃户搬来这边田庄,才保住了这头....”
陆栩生眉眼冷淡,打断她的话,
“大伯母,当初没人逼着你们接手国公府吧?若是在我陆栩生手里亏的,算我的,既然你们有本事将产业夺了去,就得有本事担负盈亏。”
“没得谈,亏多少,你们补多少!”
大夫人听他这话,一屁股跌坐圈椅,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陆栩生一盏茶喝完,示意管家继续斟茶。
当他不知道呢,陆家这些奶奶太太们,个个私库掰开瞧一瞧,都富有得很,钱哪来的,除了各自嫁妆,可不得就是公中的钱。
陆栩生不惯着她们。
大夫人绷着脸不肯。
陆栩生冷淡坐着,一双平静的眸子,如掀不起涟漪的深潭,“趁着我这会儿心情好,赶紧了事,否则待会可没这么便宜了。”
大夫人怒道,“你还能怎么着,你能要我的命?”
陆栩生忽然笑了,他生得素来冷峻,也不苟言笑,这一笑,狭目长幽,有几分惊人的夺目,
“凭您在陆家这些年的所行所为,我以陆家当家人的身份,给你一封和离书,你也无话可说。”
大夫人喉咙涌上血腥,一股凉气从脚底直串眉心。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言一句话,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陆栩生,北齐人都知道的谶言,她这位陆家人竟然忽略了。
这下一口气卸得彻彻底底的,无力地摆摆手,让心腹嬷嬷去掏银子。
最终一盘算,大夫人补了自己一处田产给公中,又拿出两千两银子弥补亏损,这下好了,那点子肉都被他挖空。
二夫人看着沉稳镇定的儿子,从未觉得这般扬眉吐气。
三年多前,陆家的中馈可是掌在她手里,她那时只觉当家艰难,可她那丈夫却是个和事老,一心谋江山社稷,哪里把这一亩三分田放在眼里,只道一句“随他去”,便害她白日操劳夜里叹伤,步履维艰。
到了儿子手里就不一样了,瞧这一通发作,条清缕析,手腕老道,痛快得紧,连着淤积在心口多年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杭管家继续核对,这下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均在那双不算修长也不算白皙的手,生怕他手指一顿,又翻出什么亏损来。
不仅大太太,大少奶奶,大少爷,就是老太太也有些惧。
过去不觉得,如今瞧着,这个孙儿狠起来还真是软刀子剥皮,一块块地割,叫人胆战心惊。
屋外站了一院子管事,所有人都在围观这场夺家之战。
那些素来听大夫人夫妇之命行事的管事忍不住想,这剥了大夫人的皮了,回头会不会轮到他们?
暖厅内静极了,除了程亦安时不时搅动燕窝的响动,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杭管家这一页一页核对过去,连着好一会儿没出声响了。
到最后,杭管家回身朝陆栩生行礼,
“世子爷,旁的也没了,大差不差,就剩这最后账面的银子。”
大夫人吊着的那口气再度悬起,
“什么银子?”
杭管家道,“国公爷过世前最后一次盘账,账面银子有四万八千两,而如今公账上只有三万五千两。”
这里头的三万两怕还是郝家抄出来的。
大夫人闻言人差点从圈椅滑下来,紧紧拽着儿子女儿的胳膊,望着陆栩生泪眼婆娑,
“栩生,这可怨不得我,这三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也要我贴,那你干脆拿我的命去算了...”
陆栩生坐在圈椅歪了歪身,头顶光影从门檐处照下来,落在他脊背宽肩,五彩的灯芒在他周身渡了一层瑰艳的光晕,那张脸隐在忽明忽暗处,狭目带着锐利的锋芒。
他的视线就这么平平淡淡扫过去,从大夫人至大少奶奶柳氏,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见那双眼阴晴不定看过来,浑身打了哆嗦,
“栩生?”
陆栩生再度一笑,直起身子,声线甚至很平和,
“祖母当初非要把家产和爵位抢去送给长房,如今也该吃报应了,儿子败下的家业,是不是该您来偿还?”
老太太脸色豁然大变,怒道,“你想让我补这些亏空?”不等陆栩生回答,老太太面露狰狞,
“我告诉你,你可别威胁我,你有本事也给我一封休书,我倒是要看看满朝文武怎么看你,看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连嫡亲祖母也敢休,看你如何在朝廷立足。”
陆栩生目光幽暗,嗓音带笑,
“老太太别慌,孙儿岂会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老太太微微松了一口气,自认挟持了陆栩生。
怎料那英俊摄人的男人无波无澜地说着令她跳脚的话,
“不过,既然亏空弥补不了,那这大伯父我就不救了。”
这还是威胁她!
老太太气牙呲目裂,狠狠锤了罗汉床几下,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生了这么些个不孝子不孝孙,老来一个个气我。”
大少爷陆云生哭着跪在她跟前,
“祖母,求您了,求您救父亲出狱吧。”
老太太奈何不了陆栩生,只能把气撒在陆云生身上,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但凡你考上进士,我也能托皇后娘娘许你个要职,也不至于今日受制于人。”
能怎么办呢?
人家陆栩生掐着七寸呢。
老太太捂着胸口,连连叹气摇头,吩咐人去取银子。
一万三千两呀。
足足抠了她老底一大半,往后她还指望谁过日子?
她素来全部倚仗都在大老爷身上,不救是不成了。
一刻钟后,银钱交到杭管家手里。
所有账目几乎都清楚了。
只剩最后一处,杭管家告诉陆栩生,
“世子爷,没旁的了,就是今年各处收租的单子,总管房有,却也不全,有些还在路上。”
这个时候,陆栩生调转视线看向门槛外候着的一大群管事,这些有的是他父亲手底下出来的,大多是大老爷那一方的,如今却也管不得丁是丁卯是卯,陆栩生一通发作。
“今个儿你们也瞧见了,陆家该多少租子就多少租子,回头少一个子,你们知道我厉害。”
还能不知道吗?
整个国公府命脉捏在这人手里,再犯糊涂不仅没了前程更没了性命。
都是合家老小依托陆家当差的人。
“世子爷放心,只要是小的管着的事,不会有差池。”
“是是是,今年收的粮食糙米都在下大街的库仓呢,等小的重新再捋一捋,给您送全新的单子来。”
“皮货是小的管着的,小的定缕清账目给您和少奶奶送来。”
底下诸人唯唯诺诺,无一人敢顶嘴。
至于那些被大夫人私藏的皮子海货一类,不消说怕是回头得一件件抠出来。
陆栩生为何让人将管事传来,就是杀鸡儆猴。
他没功夫一个个去对付,先薅起来震慑一番,余下不服管教的再料理。
程亦安却看得明白,陆栩生这是为她铺路。
瞧,这男人手段厉害着呢,勾勾手指头就将国公府上下整肃一番。
前世但凡他上一点心,她也不至于过得那般苦,最
后到和离的地步。
程亦安冷哼一声。
方才大杀四方的男人,听到妻子这一声哼,心里顿时打鼓。
他这又是哪儿没做好,惹了这位祖宗?
第30章 陆栩生若不应,休了他便……
不多时, 杭管家已将总账抹平,所有对牌,钥匙, 账簿均整整齐齐叠放案上。
最先国公府掌在老太太手里, 后来大夫人过门交给大夫人, 陆昶当上国公爷后, 就给了二夫人王氏,如今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二姑娘陆书婉立即上前打算替母亲收拢中馈之权,
这时,陆栩生冰凉的嗓音不高不低传来,
“慢着!”
他眸色漠然,
“二姐何意?”
陆书婉愣了愣, 往母亲的方向比了比,“难道不是交给母亲吗?”
陆栩生脸色冷下来,“我看不必交给母亲, 二姐和离回府,交到你手里才是正经。”
陆书婉面庞立即涨红, “二弟, 我...”
只见陆栩生起身, 亲自来到程亦安跟前,正了正一身绯袍官服,朝她拱手一揖,
“往后,陆府中馈仰仗夫人。”
这与他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大相径庭,脊梁长躬,弯成流畅的弧度,姿态恭融, 极为诚挚。
陆书婉见他这副摸样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讪讪地看了程亦安一眼,退至二太太身侧,程亦安却没有看她,目光定定落在陆栩生身上。
显然他做这副姿态是为了给她立威,好让陆府上下瞧一瞧,大家伙心中畏惧的当家少主在她面前是如此谦卑。
程亦安也不端架子,缓缓起身从容朝他回了一礼,“妾身允命。”
陆栩生使了个眼色,杭管家亲自将库房钥匙一类全部奉上,程亦安则示意身侧的明嫂子和如蕙接手。
这一幕在场所有管事看在眼里。
这叫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陆府,变天了。
厅下所有管事立即跪下磕头,
“请少奶奶安。”
程亦安行至厅前,目光扫了在场管事一眼,淡声吩咐,
“诸位这会儿就回去理账,三日内,我要合账,若错了一处,瞒报一处,我可不管你们哪儿来的什么身份什么脸面,该发卖发卖,该处置处置,当然若是本分稳妥的,我也不吝留用。”
大家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份投名状,若码头拜得好,留用,如若不然怕是要被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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