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嬷嬷大约是看着程亦安温秀,还真就托大,在她跟前的锦杌落座。
站在一旁的李嬷嬷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蔑地勾了勾唇角。
程亦安搁下账簿问她,“姚嬷嬷何事?”
姚嬷嬷刚接替大夫人的人手,管着库房的事,她这一来是有心献计,
“奶奶拿奴婢当自个儿人,委任这么重要的差事,老奴感激不尽,心想着奶奶刚过门没多久,怕是对府上的事不大清楚,忍不住要替奶奶筹谋。”
程亦安笑,“嬷嬷有话尽管说来。”
姚嬷嬷道,“依老奴瞧,老太太的人,您不能用。”
程亦安闻言露出苦笑,“嬷嬷所言,我何尝不知,只是到底是长
辈跟前的人,我不能擅动。”
姚嬷嬷闻言一点也不意外,“老奴就知奶奶好性儿,既然奶奶拿奴婢当个人,奴婢少不得做个恶人,帮着奶奶除掉这眼中钉。”
姚嬷嬷奉二太太之命来帮衬程亦安,岂能容忍上头有人作威作福。
程亦安笑而不语。
姚嬷嬷也不多说,就知道这些奶奶们面儿薄,不会轻易授意什么,自个儿今日主动请缨,等回头事成,程亦安能不欣慰?
然而姚嬷嬷独自留下来进暖厅的事,并没能瞒住老太太那边的人。
白日各自当差,到了晚边,管事们也回到了陆府周遭的裙房,大大小小几十个小院子绕着陆府半圈,这里住着府上一些打秋风的族人和亲戚,以及诸位管事。
老太太那边几位管事悄悄聚在段嬷嬷院子里说话。
段嬷嬷过去与大夫人的人一道管着采买,这一处油水最多,段嬷嬷哪里舍得撒手。
“瞧那老虔婆得意的摸样,定是出了什么坏主意?”
“可不是,她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帮着二太太对付咱们罢了。”
“可不能让她得手。”
“我原不想与她计较,既然她要害咱们,就别怪咱们先下手为强。”
姚嬷嬷管着库房的差事,前几日为了布置老太太的寿宴,从库房里捞了不少好家伙出来摆着,如今寿宴没办成,老太太心情不好,吩咐人搬回去。
姚嬷嬷领着几人召唤几位小厮丫头来老太太院子搬家伙。
搬了一架十二开的嵌花鸟珠贝紫檀屏风,几对青花瓷的对耳梅瓶回库房,忙完老太太这头,又紧着去宴客厅,将原先搁在这里的十张黄花梨八仙桌给搬回库房。
头一回当差,姚嬷嬷不可谓不慎重,生怕磕了碰了惹了主子不快,事必躬亲,甚至唤来二太太处的几位管事帮忙盯着,好不容易至晚将东西搬回库房,累得腰酸腿胀回院子里歇着,结果瞧见一伙人举着火把漏夜朝她院子里来。
为首之人正是老太太身旁的段嬷嬷。
“姚嬷嬷,你好大的胆呀,刚领了肥差,就迫不及待中饱私囊。”
姚嬷嬷见是老对头段嬷嬷,扶着腰喝过去,
“你这婆子发得哪门子疯,也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今个儿累得半晌,本本分分当差,哪像你们,借着采买的事,不知掏了多少油水。”
段嬷嬷却不与她理论,往议事厅的方向指了指,
“嬷嬷,奶奶发话,让你随我去议事厅。”
姚嬷嬷这才微微变了色,“什么意思?”
段嬷嬷道,“今个儿你不是搬了东西回库房么,你们搬错了,老太太醒来又念着那只搁在窗边高几的五彩梅瓶,便着人去库房寻,结果呢,竟是没寻着,这不,老太太大发雷霆,问罪少奶奶,少奶奶这会儿传你过去问话呢。”
姚嬷嬷心突突直跳,一把往前推开段嬷嬷,快步往库房去。
赶到陆府东北角的合院,却见李嬷嬷面色凝重立在廊上,
姚嬷嬷立即上前解释道,“老姐儿,您先别慌,容我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嬷嬷先带着人挑灯进了库房,记得今日着实搬了一只极小的五彩梅瓶进来,眼下却怎么都寻不着了,寻了半晌,忽然明悟过来,怀疑段嬷嬷等人算计她,立即跳出来,
对着尾随而来的段嬷嬷等人喝道。
“好你个老贼婆,过去这库房是你们的人管着,保不准私下配了钥匙偷了东西,诬陷了我。”说着,她指着段嬷嬷与李嬷嬷道,
“老姐儿,今日这事,可不能轻易揭过去,您知道,我是二太太的人,这府邸往后都是咱们世子爷的,我能给咱世子爷丢人?必定是这老贼婆怕我挤兑她们,故意生事。”
“李嬷嬷,您听我的,调遣一拨人来,照着她们挨个挨个搜,我就不信搜不出来。”
段嬷嬷还真怕李嬷嬷听信姚嬷嬷的话,去裙房搜东西,都是千年的妖精,谁能保证自个儿手里干干净净的,当即扑过来,往前拽住了姚嬷嬷的手,
“什么你们的人我们的人,我们不过是奴才,听主子令行事,你今日丢了老太太的东西,无论如何跟我去回老太太的话。”
李嬷嬷这边假意上前拦,可惜段嬷嬷势大,也早有准备,一伙人气势汹汹把姚嬷嬷等人拖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后来果然在姚嬷嬷的值房寻到了那只细梅瓶。
老太太会听个奴才辩解?
原就念着大老爷被关了两日没回来,心里怄着气,不由分说,借着这桩事,把气撒到二太太身上,将她底下的好几名干将给发配了。
姚嬷嬷等人被打了二十板子,丢了差事,由人灰溜溜抬了回去。
二太太气得脸色都青了。
身旁的心腹王嬷嬷给她出主意,
“老太太太可恨了,故意跟咱们过不去,大小姐,咱们也不能看着她们嚣张。”
二太太这个时候还没想到是程亦安的茬,冷冷睨着她问,“嬷嬷有什么主意?”
王嬷嬷哼道,“您等着,管不得她要脸不要脸,既然她不让咱们的人上手,她也别想落着好。”
月中是二老爷的冥寿,二太太列了一张采买单子,吩咐采买房去置办。
采买房过去是老太太和大太太的人搭手,大太太的人被使下去后,程亦安换了二太太的一位嬷嬷,这已经是二太太仅剩下的一等管事。
段嬷嬷这回学聪明了,生怕二太太的人找茬子,将这事就给了二太太的宣嬷嬷。
宣嬷嬷平日是个和气人,悄悄拿了一两银子塞给段嬷嬷,
“嬷嬷,我刚接手,实在不知门路,嬷嬷给我指个路,我也好有的放矢。”
段嬷嬷瞟了一眼那银子没接,“不过是些香纸蜡烛,直接去鼓楼下大街买便是。”
宣嬷嬷苦笑,“若是香纸蜡烛倒也简单,偏生二太太还叫买十匹丝绢,五盒墨锭,一箱宣纸,一盒湖笔呢....”
二太太出身书香世家,平日爱舞文弄墨。
段嬷嬷闻言面露震惊,
“买这么多?少奶奶那边批了吗?”
宣嬷嬷露出笑容,“自己正经婆母的事,哪能不批?”
段嬷嬷立即明白了。
二太太是想从公中套银子。
这种事过去她也帮着大太太做过。
什么意思?
先开个单子出来,让总账房批了,再去银库支银子,拿着钱便去采买,原本五两的货只花二两银子,多出的三两就进了太太手中,当然管事的也会从中分一杯羹,但大头是太太们拿。
二太太再心高气傲,架不住底下小儿子要贴补,小女儿还未发嫁,就连上头的二姑奶奶也想从娘家分一杯羹,二太太不想些门路怎么成?
段嬷嬷常年采买,太明白里头的干系,接过单子一瞧,稍稍合计,那就是五百两的开销。
过去这一趟少说也能挣五十两。
段嬷嬷心动了。
但也没全心动。
二太太的银子她是决计不能挣的,省得将自己赔进去。
宣嬷嬷看出她的顾虑,苦口婆心道,
“我只求老姐儿给我介绍个好地儿,我也能捞个一两半两的,你知道我媳妇快生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您放心,回头定有重谢。”
宣嬷嬷毕竟头一回接手采买,路子不通,也是情理当中。
段嬷嬷沉吟道,“重谢就不必了,你知道我这人素来飒爽,从不沾荤腥,不该拿的我一概不拿,不过老姐儿既然求了我,我少不得帮个忙,鼓楼下大街十三坊有一家姓钱的掌柜,他的笔墨极好,价钱也公道,你去便是。”
“至于丝绢,东市第三个十字路口,往西面去最里一家挂着‘江南布坊’牌子的,她家的丝绢物美价廉,你可以试试。”
段嬷嬷心里想,她万事不沾手,二太太赖不到她身上,但回头呢,她可以去这两家拿些回扣,如此两全其美。
宣嬷嬷去了,段嬷嬷没放在心上。
今日她在议事厅当值,哪知到傍晚,总管房来了人,将她押去了后院。
原来那宣嬷嬷打着段嬷嬷的旗号与人家掌柜的会了面,套出不少私情,声称要报官,唬得那掌柜的将段嬷嬷给出卖,不仅段嬷嬷,府上任何一位在他那里拿了好处的嬷嬷全部给抖露出来。
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
二太太当然不会放过挤兑老太太的机会,责怪老太太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弄得老太太面上极为难堪。
名单递到程亦安手中,老太太那边的人手全军覆没,余下自然还有不少人。
程亦安没有发作。
水至清则无鱼,人
至察则无徒。
余下的管事程亦安一一叫进来,该敲打敲打,该收服收服,有了这把柄在手,这些人不是她的人也成了她的人,个个感恩戴德,视她为主。
如此恩威并施,借力打力,将那些倚老卖老的老油条全部送走,剩下的不说全部服服帖帖,那也大差不差了。
待第四日升厅议事,大家伙看着这位年轻的少奶奶,再不敢有半点轻视。
陆栩生回府时,从杭管家口中听闻此事,略略怔愣。
瞧着温柔贤淑的性儿,没成想也有些城府和手段。
回想前世乱糟糟的后宅,再看如今的程亦安,聪明能干,才貌双全。
大丈夫求妻,不过如此。
他前世到底是瞎了哪只眼,将她放走了?
第33章 可见姑爷心里有您呢
陆栩生都已经跨进门了, 心里总觉得不大得劲,又骑马出了巷子去上回她爱吃的摊子,捎了一只荷叶包鸡回来, 又晓得程亦安爱干净, 寻来一个漂亮的食盒装好, 带着去后院。
行至宁济堂门口, 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立在窗棂外往内看了一眼。
“还是咱们老爷疼您, 瞧,一点子吃食眼巴巴送来。”
程亦安的面前摆着四个食盒, 一只荷叶包鸡, 一叠小块的葱油饼, 一只烧鹅还有一盘蜜汁的藕夹。
正正好,就是上回陆栩生去程府探望给捎的夜宵零嘴。
程家来的婆子立在一旁笑容满面,
“家主晓得您爱吃这些, 恐外头的不干净,吩咐府内的厨子买来照着做, 还别说, 那摊子上的货虽用料不怎么样, 味道却极好,可是耗了咱们厨子不少时日的功夫,方将配方钻研出来, 这不,挑着最好的食材给您做了,送了来,就盼着给姑奶奶您打打牙祭呢。”
程亦安还是头一回被人宠得这么过,难怪程亦乔赖在家里不想嫁人, 有这样的爹爹,还要男人作甚。
程亦安心绪翻涌难以自持,舍不得下嘴。
婆子催道,“姑奶奶,您快些尝尝,合不合口味?若是合口味,老奴也好回去复命哩,家主的意思是您喜欢,日日给您送,新鲜的,不带重样...”
日日送,新鲜的,不带重样...
窗外的陆栩生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再瞟一眼桌岸上色香味俱全的荷叶包鸡,心情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位岳父,一个人把事情做得太极致,让旁人无路可走啊。
陆栩生意兴阑珊拎着食盒出来,回到小门处,又把食盒塞给了徐毅。
正在嗑瓜子的徐毅忙不迭接了过来,见陆栩生一脸郁色,问道,
“爷,怎么了?少奶奶不喜欢吗?不对啊,上回不是挺喜欢的嘛。”
陆栩生没说话,独自一人闷闷地往书房去了。
两日过后,通州运河塌方的案子终于审清楚,大老爷负有督造不利之罪,被皇帝罚了俸禄,戴罪回府,老太太含泪拽着他问,“可有说罢你的官职?夺你的爵?”
大老爷心里还慌着,摇头道,“暂时还没定论,陛下只叫我回府待命,栩哥儿帮着说了话,将我领了回来。”
老太太见陆栩生从中斡旋,心里踏实了。
看来陆栩生没有食言。
大老爷被关了几日,神情不复往日,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己院子里去,孰知一进院子,迎面几个抱枕扔了过来,只见大太太扶着腰立在门口朝他破口大骂。
“你个没用的东西,自个儿丢了官便罢,还连累我们母子!”
“你可知,为了换你出来,我舍了多少银子?”
大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明间冲出来,手里还抱着引枕,对着大老爷砸,
“我告诉你,我把中馈还给了栩哥儿媳妇,铺子银子还了回去,这还没完,那栩哥儿逼着我拿私房银子填补了这些年的亏空,我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进了嫁妆银子,我跟着你,可是一天好日子没过,真是造的什么孽啊!”
大老爷人本就不精神,被她这么一推搡,人撞在廊柱上,差点滑倒在地,还是大少爷陆云生急匆匆赶来,护在父亲跟前,挨了母亲几下打,方止住这场纷争,那大老爷在都察院吃了几日苦,回来被大夫人这般蹉跎,已是忍无可忍,爬起来往外走,
“我还真就不进你的门!”
这一夜往小妾处歇着了。
然而好景不长,仅仅在府上待了两日,都察院又来了人,说是他牵扯进另一桩受贿之案,这下好了,人被连夜带走了,长房如同塌了天,个个聚在老太太院子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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