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使个眼色给小丫头,暗示她不要打搅夫妻叙话。
唤做敏儿的丫鬟去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折了回来,
“嬷嬷,嬷嬷,少夫人是去了世子爷那。”
陈嬷嬷和程亦安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翠姐儿终于睡醒了,程亦安进去帮忙照看。
只是等到未时中了还不见回来,陈嬷嬷就觉得不对劲了,
程亦歆是什么性子,最是端庄守礼,哪怕新婚时小夫妻两个也从不耽搁正事,没道理这会儿赖在书房不回来。
议事厅已聚了不少婆子,等着回话呢。
就在这时,程亦歆另外一个陪房张嬷嬷的侄女,管着外院茶水的一个丫鬟奔进了院子,她急忙寻到陈嬷嬷,
“嬷嬷,可是奇了怪,我方才无意中听人提起,说是世子爷那边遣人去外头请大夫,是不是世子爷身上不爽利还是怎么着,是不是得禀夫人一声?”
陈嬷嬷一听脸色更古怪了,程亦歆在书房久久不回,而贺青云又着人请大夫,不对劲。
她立即进了东次间,程亦安正陪着孩子涂鸦,
陈嬷嬷将程亦安请到一边告诉她。
程亦安脸色顿时一沉,果断道,
“走,我陪嬷嬷去一趟书房。”
于是程亦安并陈嬷嬷及三个仆妇四个丫鬟,出垂花门来到贺青云书房的穿堂外。
贺青云闻讯已迎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直裰,还是长身玉立的模样,只是脸色不怎么好,好似失魂落魄,勉强打起精神一般,眼底带着忧,含着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程亦安没细瞧,也顾不上细瞧,忙上前,立在台阶下朝他施了一礼,
“姐夫,长姐迟迟不归,又听闻请了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青云眼底沉沉黯黯,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神色与往日大相径庭,朝程亦安回了一礼,
“对不住,方才我与歆儿起了一些争执,她来抓我,我一时情急甩开她,害她撞在博古架,眼下人昏过去了,我已遣人去请大夫....”语气透着消沉与痛苦。
程亦安和陈嬷嬷闻言顿如晴天霹雳,
“昏过去了?”程亦安简直不敢相信,拔腿就要往里去,“我进去看看!”
贺青云忽然抬步挡住了她去处,“姨妹不便进去,让陈嬷嬷去便是。”
程亦安是小姨子,让她进
姐夫书房,于礼不合。
程亦安往后退一步,狐疑地盯着他,没急着与他理论而且立即吩咐陈嬷嬷,
“你快些进去瞧瞧。”
陈嬷嬷已然惊得浑身发抖,程亦歆打小没娘,就是她给奶大的,跟自己亲生的没有两样,一听她昏倒简直要哭出声来,却还是极力压住担忧,匆匆朝贺青云施礼,便快步进去。
贺青云看了一眼她背影,回眸朝程亦安再度施礼,愧疚道,
“三姨妹,歆儿受伤的事,还请您帮忙瞒着孩子,歆儿此时不便挪动,也只能请您费心帮忙照看孩子。”
程亦安急着等程亦歆的消息,眼神直往穿堂内瞥,“这是自然。”
心里忽然盘算起来,既然是夫妻起争执,必须要告诉爹爹。
贺青云像是猜到她心思似得,神色复杂朝她再度一揖,“我知我罪孽深重,等歆儿醒来,我自当去程府跟岳父请罪。”
程亦安没接这话,得看是什么事,得看程亦歆伤得严重与否。
片刻陈嬷嬷出来了,一面跨出穿堂,一面抹泪,与程亦安道,
“三姑奶奶,夫人是后脑勺撞在了博古架的边沿,有一点红肿,不见出血,暂时瞧不出大的毛病,就是昏迷不醒,得等大夫来瞧瞧。”
程亦安担心极了,眼风直扫向贺青云,
“姐夫,请的是哪个大夫,是去程府请老太医了吗?”
贺青云神色微微一顿,垂眸道,“去请了城中最有名的一位治跌打损伤的老大夫,当然我也着人去了程府,若是两位一道过来才好。”
程亦安微微放心。
她赶忙使陈嬷嬷,“快些进去照料长姐,后院交给我,你就在这里伺候着明白吗?”
陈嬷嬷也是这般想的,又指了那个叫敏儿的丫鬟一道进去。
说来因着三个小主子在后院,程亦歆的四个大丫鬟就没带过来,只带了二等小丫鬟,陈嬷嬷原想换程亦歆使唤惯的大丫鬟过来,不料贺青云催程亦安道,
“三姨妹,你和歆儿久久不回后院,我担心孩子们闹,还请三姨妹速速去后院帮忙照看孩子,这里交给我,我一定照料好歆儿。”
程亦安留在这里确实无用,便带着其余人离开了。
陈嬷嬷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程亦安这边出穿堂没回后院,而是径直赶来大门处,陆家跟来的侍卫就在倒座房,她先问了一句裘青在不在,管家说,
“方才还在,这会儿不知去哪歇晌了。”
“等他回来递个消息给我,”程亦安又问,“去程家请大夫的人去多久了?”
管家看了她一眼回,“去了一会儿,想必很快有信。”
程亦安只能回后院,翠姐儿果然哭得厉害,是另外一位陪房,负责管外事的张嬷嬷进来在哄着。
孩子扑过来问娘亲在何处,程亦安不敢据实以告,甚至还不能露出太担忧的神情,“在跟你爹爹议事呢。”
于是又哄着孩子去东次间,
翠姐儿指着自己画好的画卷给程亦安,“小姨,您瞧我画得好不好?”
不得不说,翠姐儿遗传了父亲的天赋,三岁的年纪画画很是有模有样,可惜程亦安心里搁着事,心不在焉糊弄几句,为了安抚孩子,她又重新给布置了一份课业。
让翠姐儿画两个桃子。
程亦安总觉得不踏实,出来明间,唤来张嬷嬷,“你遣人去程家知会一声,就说大姐受了伤,能否请二哥哥来一趟。”
这事不能任由贺青云说黑是白。
张嬷嬷道,“老奴这就安排人去。”
书房这边陈嬷嬷带着敏儿要进里间,却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
贺青云只需她一人进去,让敏儿在廊庑候着,理由是程亦歆这个时候需要静养。
陈嬷嬷心里已经觉得很不安了,再看门口的两个小厮均垂首不言,悄悄朝敏儿使了个眼色,便进去了。
不多时,果然来了一位白胡子拉碴的老大夫,那人嘴里哼着小曲,拎着一个古旧的医箱看着不着调,倒像是江湖游医。
陈嬷嬷心中大骇。
怎么能请这样的大夫来给少夫人看病?
若看出毛病怎么办?
不行,必须去程家请老太医来。
等等...
这个时候老辣的陈嬷嬷意识到了不对,到底是什么缘故能让贺青云避开老太医而请了外头的游医?
一定有猫腻。
老大夫坐下来,打算查看伤口,这个时候,贺青云忽然吩咐陈嬷嬷,
“嬷嬷去沏壶茶来吧。”
换做过去,陈嬷嬷一定不会答应,这种事不是小厮和丫鬟的事吗,但今日她没吭声,贺青云明显想支开她,于是陈嬷嬷照办,出了正房,唤来敏儿让她去沏茶,自个儿反而往穿堂门口来。
这里守着两个小厮,见她出来,立即心生戒备起了身,其中领头一人是贺青云心腹奎仁,见状朝她拱手陪着笑脸道,
“嬷嬷不在里面伺候着,怎么出来了?”
陈嬷嬷不动神色问道,“世子爷不是说去程家请大夫吗?怎么还没来?”
那奎仁恼道,“已经去了两刻钟了,老太医想必在忙别的,一时耽搁了也未可知,这样嬷嬷先进去照顾夫人,小的再请人去一趟。”
陈嬷嬷摇头道,“我亲自去廊子上吩咐,你们的人去,程家人不当回事,我们陪嫁的人去,程家就不敢耽搁了。”
陈嬷嬷其实是在试探。
程家什么时候耽搁过三位姑娘的事?
绝不可能。
家主程明昱把几个孩子当做命根子,府上供养了不只一位医师,不论什么理由,只要说大姑奶奶受了伤,那必定是马不停蹄赶来的。
所以奎仁在撒谎,贺青云压根就没去程家知会。
必定是夫妻俩起了大龃龉,贺青云心怀鬼胎,不敢惊动程明昱。
她这么一说,果不其然,那奎仁为难道,“嬷嬷,少夫人身旁离不得人,我们的人不会照顾,嬷嬷就安心在这里待着吧,我保证将老太医请来,你等着我这就遣人去。”
陈嬷嬷见奎仁拦得坚决,彻底明白了。
贺青云是不打算让她出院子。
那么只能求助三姑奶奶。
陈嬷嬷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她的城府和聪慧来,含着泪道,
“你说的是,我这是急昏头了,我不能离开少夫人,这样,你唤来姜儿。”
姜儿是陪房张嬷嬷的侄女,就是方才给陈嬷嬷通风报信那个。
奎仁问,“何事?”
陈嬷嬷吩咐道,“让姜儿去一趟后院,拿些少奶奶的衣物来。”
这是很合情理的,奎仁不假思索应下,遣人去换姜儿来。
不一会姜儿来了,陈嬷嬷一字一句吩咐她,“告诉三姑奶奶,就说方才出门时她寻我要的杏色褙子搁在拔步床竖柜内的第三扇柜子,另外,将第四扇柜子内夫人惯爱穿得那身桃红襦裙拿来,切记,一字不差告诉三姑奶奶,可别把衣裳颜色弄错了。”
姜儿一面记一面应,“好嘞。”
奎仁在一旁没听出任何不对来。
姜儿很快奔来后院,逐字逐句告诉程亦安。
程亦安听得一头雾水,慢慢踱步进东次间,总觉得哪儿不对。
她压根就没寻陈嬷嬷要什么杏色褙子,而所谓给程亦歆准备的桃红襦裙,昨晚程亦歆已给了她,说是她年轻穿那样艳丽的颜色好看。
那么陈嬷嬷为何交待这样的话?
等等!
陈嬷嬷这是在暗示她书房不对劲!
什么样的情形能逼得陈嬷嬷用这种方式通风报信?
她这是在求救!
大姐有危险!
程亦安顿时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身上所有的热汗凝固了。
袖下纤指抖得厉害,但程亦安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陈嬷嬷用这般隐晦的方式传递消息,可见书房情形不容乐观,很可能陈嬷嬷已被限制自由,如此一来,贺府上下也可能被贺青云掌控。
长姐的伤必有大缘故。
现在最紧要的是知会爹爹,让爹爹来营救长姐。
她再次来到明间,顺着明间后面的夹道到了后廊子上,张嬷嬷正帮着程亦歆在处理家务,见她出来,摆摆手示意婆子退去,来到她跟前请安,
“姑奶奶?”
程亦安目光扫向四周,用极低的语气问她,“过去你遣人给程家递消息,多久有回复。”
张嬷嬷想了想答,“咱们府上离程府近,不消两刻钟必有回应。”
而现在两刻钟快到了。
若遇急事,即便二哥哥不在府上,还有其他程家公子,再不济,嫂嫂卢氏最是善解人意,这么个妹妹受了伤,一定快马加鞭赶来。
所以,贺府外围一定被贺青云的人封锁了。
张嬷嬷派出去的人很可能被扣住。
好一个贺青云,人不可貌相啊!
当务之急,把程家大
夫请过来,给长姐看病,她吩咐如兰,“你去前院,让长公主的侍卫立即去程家,把老太医接过来!”
看贺青云有没有本事拦长公主的人。
如兰去了不一会回来,“那管家起先不肯,后来问过世子,打点两个小厮跟过去了。”
程亦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人出去,爹爹迟早会过来,必须趁着贺青云还没防备她,率先摸清事情底细,才能有的放矢。
于是程亦安示意张嬷嬷随她进去,来到耳房避开其他人问道,
“姑爷身边的人手,嬷嬷当是熟悉的,你有没有把握弄来一人,我要审问他,问清楚书房发生了什么,长姐是如何受的伤?”
意识到了事态严峻,张嬷嬷眸色一凝,
“姑爷身旁有六人伺候,这里头以奎仁为首,他和阿荣是姑爷心腹,至于旁的四个,有两个打杂,平日都在夫人跟前讨巧卖乖,这些人的底细老奴都熟悉,以老奴之见,那几个心腹是审不出来什么的,还容易打草惊蛇,老奴打算把小六诓过来,他媳妇便是老奴介绍的,他...老奴稳得住。”
“那就快去!”
小六今日被奎仁安排守穿堂,那奎仁不知做什么去了,没见人影,姜儿送包袱过来便与小六说,
“你快去裙房瞧瞧吧,你媳妇不知出了什么事闹肚子呢,这会儿少夫人又受了伤,没人理事,嬷嬷们都忙不过来,没人管她呢。”
姜儿丢下这话就离开了。
张嬷嬷交待侄女,不能装得很焦急,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果然,那小六反而急了,追出几步,
“姜儿姐姐,她怎么就不舒服了,严重吗?”
姜儿头也不回,极不耐烦道,“我哪知道,我还有事儿呢。”
小六媳妇怀孕不久,头三月最是要紧,万一磕着碰着可就麻烦了。
他跟媳妇的婚事是程亦歆做的主,得主子恩典,赏了一小院子给他们住着,新婚夫妻正是最缠的时候,小六听了这话心里就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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