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一条长型书案,摆放些文房四宝,整整齐齐,看着不曾动过。
母女俩移至东边炕床上说话。
程亦安实在好奇她跟王爷的事,“娘,您跟王爷是怎么回事?王爷这是有妾室?”
仔细想想,母亲四年前才痊愈,这么长时间,王爷不可能不娶妻。
夏芙回道,“王爷先前有一位王妃,数年前过世了,膝下两个儿子,长子原先在京城做过质子,三年前王爷述职,以老母病重为由,将孩子带回去了,只是朝廷恐王爷拥兵自重,暗示王爷再送质子入京,这回便送小儿子来了。”
“那您算是王爷的续弦?”
夏芙似乎不愿多提与云南王的事,抚着她面颊道,“孩子,说说你的事,在陆家好吗?你婆母待你如何?可有为难你?那陆栩生呢,又是什么样的人?”
程亦安想起陆栩生便笑出来,“明个儿我便领他来正式拜见岳母。”
夏芙从她眉眼的娇笑看得出来,陆栩生应当不错。
夏芙又问了许多,包括四房老太太,甚至是程明祐,唯独没提程明昱。
她没提,程亦安也不好说。
夏芙听说程明祐后来带了苗氏回京,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程亦安看着温柔娴静的母亲,想起她当年的遭遇,依然心头钝痛,“娘,您当初为何要跳崖?是被祖母逼得吗?”
夏芙闻言一愣,对于老太太没有程亦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问,“她老人家身子如何了?”
程亦安低声回,“倒是不大好。”
夏芙明白女儿的心情,温声宽慰她,
“孩子,当年的事,与任何人无关,没有人逼我跳崖,是为娘自个儿糊涂,你不要怨任何人,娘糊涂过一回,往后不会了,你就当娘破茧重生吧。”
程亦安见母亲如此豁达,还有什么可怨的,一切往前看。
“好,往后由我来好好照料娘。”
夏芙这个时候露出一丝丝甜蜜,“那安安打算如何照料娘?”
程亦安黑漆漆的眼眸乌溜溜转,“带娘吃好吃的,再去逛逛铺子,买娘亲喜欢的衣裳首饰.....”絮絮叨叨说了一阵不过是弥补这么多年不曾相伴的缺憾。
好可爱的女儿啊。
夏芙真的是喜欢到骨子里,舍不得挪开眼,“安安,得空来王府陪娘住一阵如何?”
“那是自然,等我回陆府安排好家务,就来陪娘。”
夏芙笑了,这一笑就有冬雪初融般惊艳,还有克制的欢喜。
也不知是血浓于水的亲近,还是母亲真的很惹人喜爱,程亦安将多年来的梦付诸实践,抱着她重重亲了一口。
把夏芙给亲懵了。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她舍不得离开安安了。
“安安,安安....”她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儿。
程亦安跟她撒娇,“您唤我苹苹吧。”
祖母告诉过她,程亦安三字是父亲程明昱所取,而乳名是娘亲所取。
夏芙笑着说好。
时辰不早,外头婆子来催了。
程亦安不舍地跟夏芙告别,
“娘,我明日再来看您。”
夏芙说等等,“娘给你捎了礼物来。”
她唤来嬷嬷,将一个大箱笼搬来。
掀开笼盖,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物件,有长裙,有背搭,还有些女孩子穿得小衣,和精编的项圈,都是夏芙坐在轮椅时亲自给缝的。
程亦安心潮如涌,却是忍住眼泪,露出笑容,“谢谢娘。”
夏芙和云南王一道送她出门,目送马车走远,方收回视线。
云南王对着程亦安赞不绝口,
“不愧是阿芙的女儿,生得跟你一样美。我这是白得了一个女儿啊。”
夏芙没理他,径直往里去了。
云南王送她去后院,进了门庭,便乐呵呵问,
“阿芙,如今女儿也寻到了,什么时候可以考虑咱们俩的事了?”
朝廷一再要求让云南王送质子入京,云南王不得已送次子过来,只是孩子小,无人照看,王妃早逝,孩子过去一直是养在老王妃与夏芙身边,夏芙为报恩,决定留在京城帮着云南王看顾孩子,因此,入京前,担了个王妃的名头。
老王妃去世时,有撮合夏芙和云南王的意思。
云南王也属意夏芙。
只需签个婚书,上了族谱,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云南王想三媒六聘正式迎娶她。
他不想委屈她。
只见前方的夏芙,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漫步往里去了,灯芒映照在她周身,带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她一路绕进屏风,没有应他。
程亦安这厢登上马车回陆府,路上看着那一箱子衣物,忍不住哭了一场。
没有什么比娘还活着更令人欢喜。
她突然想起程家。
想起爹爹。
爹爹一直因为娘亲的死而耿耿于怀,自责不已。
不如告诉他,也好叫他释怀。
且娘亲入了京,难免会与京城女眷走动,与其回头在程家闹出风波,还不如事先跟爹爹通个气,
程亦安决定去见程明昱,于是她掀开车帘,吩咐裘青,
“改道去程府。”
第64章 爹爹,我娘还活着……
从云南王府去往程家园, 先往北上正阳门前的下大街,再往东,过正阳门崇文门折往北行一段便是。
马车从下大街改道往东, 在正阳门前的棋盘街时, 陆栩生跳了上来。
“大晚上的, 去程家作甚?”
已是戌时初刻, 陆栩生在御书房用了晚膳,打算回国公府, 出奉天殿收到消息说是程亦安这边出了事。
原来暗卫发现程亦安跟着云南王妃走了,心里不大踏实, 对于云南王妃的出现心存疑窦, 毕竟程亦安从未见过母亲, 以防有人假冒,别有用心,于是禀报陆栩生, 陆栩生这不就在半路候着了。
程亦安自然而然拉住他,喜色按捺不住, “栩生, 我娘...我娘还活着, 你敢信吗?”
程亦安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喜悦中,简短地将母亲为人所救的事告诉他。
陆栩生揽着她坐下,认真看着她, “你确定是你母亲?没认错人?”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不会有错,你看到她你就信了。”
陆栩生倒也不大担心,谁敢在他和程明昱的眼皮子底下诓骗程亦安,知道她这是要往程家去, 陆栩生神色幽幽,
“你这是打算去告诉岳丈?”
“可不是,发生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得知会爹爹。”程亦安毫不犹豫道。
陆栩生心情复杂看着她,“我劝你过几日再去。”
程亦安愣了下,“为何?”
陆栩生失笑,“我怕你这一去,你爹今晚歇不好觉。”
程亦安:“.....”
虽然她也摸不定她爹的心思,想来不至于,毕竟十几年过去了。
“我爹爹霁月风光般的人物,一直把娘的死背在自己身上,现在得知娘还活着,一定是高兴大于一切。”
还有什么能比人活着更重要呢。
陆栩生轻轻捏着她软软的柔荑,轻描淡写道,“高兴归高兴,难过也免不了。”
程亦安还是不太了解男人。
是男人就有占有欲。
想当年程亦安递一张和离书给他,他签字是签的痛快,里头何尝不是夹杂着傲气作祟和自负,认定自己不是非她不可,她心里有别人成全便是。
母亲让他再婚时,他毫不犹豫,
谁没了谁不能过?
可事实是,心里并不好过。
自己女人跟别人跑了,
谁受得了?
一时冲动和离,又一时冲动再婚,后来懊悔一生。
程亦安沉默了。
哪个孩子不期盼自己的爹娘在一处,可这样的梦,程亦安没有做过。
她的出生实在是不同寻常,娘亲当年受了那样的逼迫,爹爹也非是发乎于情,若非祖母当年那番“野心”,她压根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旁人家的人伦之乐,她不敢去想。
二十年的阴差阳错,能活着相见就很不容易了。
云南王府一家是娘亲的救命恩人,他们相识多年,甚至对于娘亲来说,他们之间更熟悉,若非有她,想必娘亲都不会回京吧。
这是娘亲的选择,她没有理由置喙。
作为女儿只能支持她。
“只要我与娘亲往来,爹爹迟早会知道,与其等他从别处得知,还不如我来告诉他。”
“如果我知道却不告诉他,才是对他的伤害。”
陆栩生点点头,“言之有理。”
夫妇俩赶到程家,却发现北府门前车马喧嚣十分热闹。
管家将二人领进去,程亦安指着侧门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笑道,
“得知咱们大小姐和离,京城媒人闻风而动,纷纷来说媒。”
这刚和离一日呀。
程亦安委实吃了一惊,“大晚上的也不消停嘛?”
管家无奈道,“可不是,已经在前头巷子口设路障了,若是外头的车马不叫进来。”
行至正厅处,程亦彦闻讯匆匆来迎,
“三妹妹,慎之,怎么不早些来用晚膳?”
事实上,程亦彦和陆栩生刚在官署区分别不久,陆栩生指着程亦安道,
“是安安有事寻岳父。”
程亦安见程亦彦好像风尘仆仆的样子,笑问,“二哥哥这是在忙什么?”
程亦彦头疼地往后院花厅一指,
“今日来了不少亲朋故旧,为的是大妹妹的婚事而来,其中有些交好的世家,打着拜访的旗号来打探消息,少不得要应酬一番。”
程亦安却知道长姐眼下不可能有心思改嫁,
“祖母怎么说?”
程亦彦道,“祖母面上一概推拒,私下却是嘱咐我和你嫂嫂暗中留意,若有好人家说给她老人家听听。”
程亦安朝陆栩生眨了眨眼,“瞧,我们程家的姑娘可紧俏得很,你若是哪日想不开与我和离,我也不愁嫁不出去。”
陆栩生眼角直抽,借着宽大的衣袍,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咬牙道,“我们可能和离吗?”
上一辈子折腾得还不够?
程亦安轻笑,“万一你娘想要个大金孙,而我却生不出来呢?”
陆栩生:“.....”
这时程亦彦也一本正经接话,
“可不是,爹爹经历大姐这一事,已暗中给三个妹妹各自准备一栋宅子,说什么男人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
这是给女儿准备退路啊。
陆栩生给气笑了。
忽然觉得云南王出现也很是时候。
让这位岳丈老房子着着火,省得一腔心思用在对付女婿上。
他看着程亦彦笑,“大舅哥,你也是男人。”
程亦彦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我比你觉悟高,我主动给我夫人置办了一份产业,用来警醒自己。”
程家男人都没救了。
陆栩生不想跟他说话,环顾一周,“岳丈在哪,安安有事找他。”
程亦彦收起笑色,与程亦安道,“爹爹在他书房,你直接去吧,祖母和嫂嫂都在宴客,这会儿怕是不便见你。”
随后又问陆栩生,“你也去吗?”
陆栩生摇头,“我不去,你安排个书房给我,我要写几封信去江南。”
这个时候跟程亦安去见岳父,那就是看岳父笑话了,往后连程家大门都进不了。
程亦彦亲自领着陆栩生去自己书房,吩咐管事嬷嬷跟程亦安去程明昱那。
程明昱的书房,程亦安来过几回,行至穿堂处便叫嬷嬷退下了,比起旁处热闹,这里清幽无声,恍若无人,连灯火也隐隐约约,像是浮动在夜色的一缕烟。
想起陆栩生所说,程亦安行至那间抱厦外时,步子也忍不住放慢了。
忐忑有些,担忧也有,却是没有犹豫。
三个月不情不愿的相处,怎么跟人家十几年的交情比?
况且娘亲曾是四房的媳妇,爹爹是程家族长。
他们之间隔着天堑,隔着人伦,隔着世俗眼光。
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
素来伺候程明昱起居的老仆恭敬一揖,悄声退去暗处。
程亦安定了定神,缓缓推开了门。
最先入目的是东窗外那一片竹林,正是最茂密的时候,一大片竹叶拂过窗棂,探出些绿油油的枝。窗左面挂着一幅雪白的绢面,画卷前立着一人,他身着茶白的长袍,广袖飘飘,恍若一颗挺拔的劲松,卓然而立,有一种任尔东西南北风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90/138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