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文熙是个没能耐的男人,被分配到文化馆这么多年,也只不过是个小干部。
不过他人倒是老实,整天在家捣鼓灶台上的那些事儿,倒是不给夏大芳添别的乱。
只不过今天,就算他不添乱,夏大芳心里头都不干净。
她摔摔打打的进了门,一看饭菜还没做好,当下脸子便拉下来了:
“你不是早就下班了吗?怎么这会儿都没能吃饭?”
虞文熙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走了出来,看到夏大芳这张脸心里也知道不好:
“这不是乐乐要吃红烧肉吗?我今天跑到了城南买农家的猪肉,才回来晚的。”
一听到是乐乐的要求,夏大芳的脸色才好了些,但是嘴巴仍然是不饶人的:
“什么土猪肉不土猪肉的!吃什么不是吃?还非得城南的土猪肉,这不是瞎矫情吗?”
虞文熙低着头瞟着老婆的脸色,小声问:
“你这是又怎么?”
“怎么了怎么了,还不是那个夏大山!又要挤兑着夏棠,等人家闹着分家了,又要让我去说和!”
夏大芳气囊囊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大口的闷了一口凉茶水,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茶怎么这么苦啊!”
虞文熙都不用她再说第二句,一溜烟儿的将搪瓷茶杯拿起,到厨房找茶去了。
没办法,如果他动作再慢上一点儿,这找茶,就要变成“找茬”了。
见到丈夫动作这么殷勤,夏大芳的心里头方才舒坦了一些些。
但是,她的嘴里头满布着浓茶味儿,心里头也仿佛被苦茶腌入味儿了,苦的没处倒。
平心而论,她知道夏棠是委屈的。
不仅是她,就连死去的老二和老二媳妇,都委屈的很。
明明一家人都是靠着他们,才能够到这个云城站住脚,可现在,却只有他们一家过得最不好。
老二他们因公殉职也就算了,可夏棠,一个人跟着夏大山一家过,这日子过得……
想到这里,夏大芳觉得自己嘴巴里头的苦味更浓了。
这么多年看过来,夏棠的苦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她心里头不舒服,平日里便不免对夏棠好一点儿。
逢过年时,夏大山的两个丫头都是五毛钱压岁钱,唯独给夏棠是一块,和夏冬是一样的。
为了这,其他几个侄子侄女没少说她偏心眼儿,夏大芳也觉得,自己更待见夏棠。
她愿意和她多说几句,也愿意多开导开导她,甚至高考那种事儿上,也不吝惜多给点长辈的意见。
可是夏棠那丫头,怎么就想得到要和夏大山分家呢?
她难道就没想过,这一分,对夏家的影响有多大?
那俩丫头不说,万一夏冬的婚事就此泡了汤,那她夏棠,后悔得跳云池都弥补不过来!
还有……还有夏大山口中的那个新对象……
之前夏棠不是和谢明辉谈得好好的吗?
人家是可是云大的老师!
明年乐乐高考了,还指着通过他的关系,让乐乐顺顺当当的进云大读书呢!
怎么说换、就换成个修理工了?!!
想到这里,夏大芳心里头的火烧得就更旺,一巴掌便将将桌子上的果盘扫到了地上。
花生瓜子儿水果糖,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
这孩子一折腾,惹得所有人都不痛快!也太不懂事了!
她要是不管管,还不得翻天了去!
*
夏棠也没想到,陈敏芝的关系,找得居然这么快。
第二天刚刚上工,便被陈敏芝偷偷摸摸的一扯袖子。
等她跟着陈敏芝走到一旁,对方立马告诉她,帮忙换工作的人,已经找好了。
“就是……咱们厂人事科的顾科长,是我爱人他初中同学。他人靠谱,办事啊,肯定放心。”
陈敏芝说话跟蹦豆子似的。
她也实在是怕夏棠会反悔。
毕竟,她出的价格并不算高,药材厂的正式工又是个香饽饽。
要真出现个人半路截胡,那她妹妹的这个工,可就真换不成了!
不过,夏棠倒是没打算换人。
毕竟换工作也不算是个正大光明的事儿,搞不好自己背处分,工也卖不出去。
她找陈敏芝,也是因为两辈子她都对自己不错,她那个妹妹人又可怜,她心里头同情,钱的事儿便放在了第二位。
况且,在这个年头,八百块钱租不起个门面,但支个小摊位,倒也是够了。
夏棠算计的很清楚。
她就打算先支个摊位,再一步步的看着走。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当下便决定下个星期就把手续办下来。
各种手续走流程也得一个来星期,等真正能从药材厂出去,就得半个月后了。
夏棠盘算着时间,再想到夏大山家里头的事儿,突然问:
“敏芝姐,你介绍的那个顾科长,管厂里抚恤金发放的事情吗?”
陈敏芝点头道:“人事科都归他管,你说的是你爸妈去世后,厂子给你发的抚恤金吧?”
夏棠点了点头:“我记得,我成年之前,每个月是孤儿抚恤金加生活费一共两笔,成年后,应该就只有帮扶金了。还有我爸妈去世时,厂子应该也给了一笔一次性的家属安抚金。你能不能让顾科长帮我查查,这些钱一共是多少?如果我想要自己亲自领的话,是怎么个流程?”
“这有什么问题。”
陈敏芝答应后,不免又奇怪,
“夏棠,你不会说这么多年了,你连厂子每个月给你发多少钱都不知道吧?”
见夏棠摇了摇头,陈敏芝惊讶得目瞪口呆:
“我的个乖乖,这不是你的钱吗?你居然不知道?”
后来又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成了义愤填膺:
“你是跟着你大伯他们一起住的吧!他们连这都不告诉你,那不是光明正大的坑你吗?”
夏棠低下头,勉强的笑了笑。
他们确实没告诉过她。
上一世她一辈子都被那所谓的亲情给绑架着,一直没好意思问。
一直到厂子改制帮扶金停发,她也始终不知道,自己应该收到多少钱。
可是,这一世,她肯定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陈敏芝是个直爽性子,一听夏棠这么说,就知道她这个亏是吃了老鼻子大了,当下便拍了胸脯,将这件事给揽在自己身上。
“你放心,我帮你去问,如果不好办,我就替你去唱这个黑脸儿。我就不信了,还有谁能欺负咱们车间里头的人?”
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和前世帮自己说话的那张脸重叠在了一起。
夏棠心里头感念,跟着重重的点了下头。
第11章 11 鲜花饼
上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一直到铃声催命一般的在头顶上响起,夏棠方才意识到,居然到了放工的时候了。
“夏棠,还不走吗?”
“就是啊,再晚一点儿,你那个兵哥哥该在门口等急了!”
身边响起工友们调侃的话,夏棠轻轻将手里的贝母放到车床上,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
“就走了,你们先去吧。”
她将已经捡拾完整的贝母都放到筐里,又将车床收拾整齐,这才解下白袖套和围裙,慢悠悠的往出走。
走到门口,正好看到秦越大跨步走过来,身板挺拔,像一只行走的标枪。
夏棠的笑容不自觉的浮现在脸上。
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白皙的脸更是添了淡淡的红。
说不上来秦越是犯傻还是什么别的。
明明在外头跟她说话都挺正常的了,有时候还像小时候一样,爱说些话逗她。
但只要到了晚上,就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就连手脚都像是刚刚安放好的一样,不知道该放哪好。
两人同处一室,夏棠心里头也紧张。
但是看到秦越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反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秦越不知道夏棠心里头想什么,只是想快点到她身边。
见到她之后,便献宝一样将手里的吃食递给她,卧蚕鼓囊囊的:
“给。我们同事说女孩子都爱吃这个,你尝尝。”
夏棠接过来一看,淡淡的花香传入口鼻,那居然是一小包鲜花饼。
鲜花饼是云城的特产。
外皮是面粉,里面的馅料则用的是玫瑰、玉兰等本地花卉,加入冰糖、花生、芝麻等配料,用料和用料都很考究,味道更是一绝。
夏棠还记得每年四月鲜花饼大范围上市时,满城飘的花香味儿,像是春天递过来最温柔的邀请信。
那时候,父亲一下班,便经常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她和母亲的鲜花饼。
香甜的馅料和香浓的香味,是童年最甜的回忆。
夏棠拨开油纸包,放在嘴里轻轻一咬,酥脆的外皮破裂,浓郁的花香瞬间迸发了出来。
仿佛玫瑰花的生命力都被浓缩在小小的鲜花饼里,再一瞬间充斥她的每一个味蕾。
那种香甜,甚至冲破了几十年的回忆,让她瞬间回到了曾经那个温馨的,有父母在的家。
夏棠吃的很香。毕竟胃口不大,吃了一个,便吃不下去了。
秦越便接过纸包,将剩下的扫进嘴里。
他嘴张得大,但动作却很干净,整齐的白牙咬在饼身上,随便一用力便咬下一大块,两三口便吞了下去,让别人看着都特别有食欲。
夏棠不免笑了。
秦越似乎从小就这样。
小时候她不爱吃的,他便会接过来丢进嘴里,村里的人笑话他总爱吃剩的,他也丝毫不在意。
“好吃吗?”
她歪着头问。
“嗯。甜的。”
秦越不知道如何形容嘴里头的味道,只能言简意赅的说。
他其实心里,觉得这甜甜的味道,更像夏棠给他的感觉,但是他没好意思说。
鲜花饼毕竟管不了饱,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药材厂的食堂打饭。
可下一秒——
“夏棠。”
夏棠回过头,却见到个穿着格子裤黄衬衫的中年妇女,跨着四方步就向着她们走了过来。
是夏大芳。
夏棠原本温暖熨帖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要说整个夏家,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这个夏大芳了。
却不是因为她对她不好,偏偏是因为她的“好”,才让她更难以面对她。
很长一段时间,夏棠觉得,父母死后,家里最疼她的,就是夏大芳。
她对其他的小辈总有种不耐烦的神气,就算是看到夏冬,那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但她却实在对她很好,每次见面都给她带些小玩意儿,问她成绩,称赞她。
夏棠曾经以为,她是唯一心疼她的那个。
所以很多事情上,她依赖于她的意见。
包括高考,包括工作,包括……和谢明辉结婚。
可后来,夏棠才明白,夏大芳对她的好,就像是包裹着彩色玻璃纸的廉价糖果,她却看着那五颜六色的包装,误以为是手捧到了无上的珠宝。
“夏棠,我正要去找你。”
说话之间,夏大芳就到了两人面前。
她明明看到了秦越,眼神却都不往他的身上瞟一下,只盯着夏棠,表面柔和,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强硬:
“好几天没见大姑了吧,走,去大姑家吃饭去。”
秦越意外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兴许是感觉到了她的恶意,一时还没有说话。
夏棠却拉了拉身边的青年,故意让他站出来一点儿:
“大姑,我今天约了人了。”
“人?”
夏大芳这才勉为其难的看向秦越,眼神却十分不对付。
秦越不明白,他是“人”这件事有什么好怀疑的,却也配合的微笑:
“大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秦越,也是下崖子村的。”
一句“大姑”瞬间让夏大芳的脸变得铁青。
“你叫我大姑作什么?”
夏大芳的语气十分严厉,伸手就想要把夏棠给拉过来。
秦越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夏棠面前:
“您也回过下崖子村,当时,我就叫你大姑。您不记得了吗?”
夏大芳这才从记忆里,勉强翻出关于这个孩子的模糊记忆。
也许……确实有这么个孩子,但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和夏棠站一起。
她想要拉夏棠,但偏偏秦越个子高,像个墙一样挡在夏大芳的面前,让她无从下手。
夏大芳气的直跺脚,声音严厉得像是在训人:
“夏棠,你是跟他走,还是跟我?”
秦越的脸也凝重了下来。
正要说什么,手却被身后轻轻的拉了一下。
他回过头,却见到夏棠正微笑着看他:
“要不你先回去,我今晚和大姑去吃个饭。”
“可是……”秦越的浓眉皱了起来。
“没事的。”
夏棠拉了拉他,等他低下头,便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个地址。
“我晚上不知道要多久,要是太晚,你就过来接我。”
她看着男人耳朵微微泛红,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自己去吃饭吧。”
*
去夏大芳家的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虽然夏棠始终是那副温柔的模样,但夏大芳却敏锐的感觉到,眼前的侄女,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她不清楚,但她刚刚让自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如今又同意和自己去吃饭,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失去掌控的危机感。
可看着夏棠恬静的侧影,夏大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她晃了晃头,重新端起长辈的架子:
“夏棠,结婚可是人生的大事儿,你可得谨慎着点儿,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和那个云大的老师谈得好好的?怎么如今又换了这个人了?这人是机械厂的吧,土里土气的样子有什么出息,你可不能因为光图他的外表,就把大事儿随随便便定了!”
她停顿了片刻,见夏棠依然没搭腔,便故意叹了一口气:
“我可都是为了你好,我说什么,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
夏棠笑眯眯的说,“大姑这是夸秦越长得好。”
“……”
夏大芳想要骂人,却听到夏棠继续说:
“他不是随便的人,我认识他,比认识谢明辉早多了。大姑你知道吗?小时候,阿婆还说过,让我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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