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被这样搅和,忽然热闹许多。
生分过后,玉银族圈子收紧,三言两语向着少年笑道:
“我见过你的龙蛋!那时就超可爱!”
“天道可真不像话,瞎降雷劫,再有下次你喊我。我年长你百年,包挡完的。”
“你有道侣没?是先前我们见到的——”
这话好像触及某种禁词,一时静默了。
薛祈安乌睫颤动。
他曾听过声音的龙族,悉数在这,流放之地的灵魂全回归阳世。
一派和煦生机之景象。
独独少了一人。
看过几圈都没找到。
薛祈安轻压眼皮,偏过脸。
“……”,他沉默了瞬间,可能在想称呼的事,到底没喊,轻声问,“你用的是她的灵力?”
云及舟:“嗯?”
娇娇倒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就你的妖力能定住那些活死妖,你另有机缘了?”
云及舟赶紧戳她的腰,暗示她别说了,自己一清嗓子说:“我没懂你意思。”
存心含糊在流放之地和少女聊过的话。
尚未来得及再说。
临近有母戚戚哽咽:“我儿……”也有夫悲痛哀嚎。儿哭母丧,母送儿逝,长的活着少的死了……什么样的都有。
庆贺声也有,白鸽会缓缓飞远。
战争结束了。房屋能再铸。
可丢失的却再也没法回来了。
“她没回来。”
少年直视他的双眼,嗓音很平静,两袖却被风吹卷似仙鹤远逝前的翅翼。
不是问。不是怀疑。
语气凉淡得好似这不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
流放之地。
无风无雨无雪,却似冻结灵魂的寒意,极目无光。
虞菀菀盘腿飘在空中,打个哈欠。又换了个姿势,头倒掉悬着,像进入没有重力的太空。
“姐你现在什么想法?”
长明灯一点烛火飘在她身侧,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虞菀菀:“这儿安静,适合睡觉。”
长明灯“哎呦”一声,颇似恨铁不成钢:“没有灯做引,我没办法带你出去。”
它只是留了一点火苗在这。
灯被用来引流放之地的魂灵出去。
虞菀菀:“别急。”
流放之地,之所以被称作流放之地,是因为这儿的一切都会被世界遗忘。
天道不单把玉银族关在这,还有不同族不同年龄的魂魄。
虞菀菀进来的刹那,像走近云雾缭绕的黑夜,放眼尽是白茫。
长明灯急坏了:“姐,我倒是不急,但有东西急啊!”
黑暗里“嗖”地飞出数根黑色荆棘,缠住她的手脚,尖刺入体,拼命要将她往黑暗里拖。
这是流放之地的守护者。
妄图杀死再吞并她。
虞菀菀尚未出声,银光大作,荆棘一瞬被碾为废尘。她仅有几息的呼吸困难。
“那我急也没办法啊。”
虞菀菀轻声,手放进微敞的衣襟,落在左锁骨滚烫发热的银鳞纹。
一股热意顺着纹印流淌四肢,她像寒冬日穿件大袄子,暖和得不像话。
她不能死遁,和这个印应当有关系。
拜这印记所赐,她强的不像话,从进入流放之地开始就没吃一点苦头,极其顺利。
路上有好多奇怪的东西扑上来,黑荆棘、三头蛇、九足鸟……尽数被银光撕碎。
她晃晃双腿,从长明灯烛光内,窥见外部场景。
少年被人群围拥着,兄长的胳膊架 在他肩上,两侧日光和煦、声势热闹。
邬绮长老带着修士,压住活死妖化的薛家修士,又雷厉风行清扫有勾结、妄图浑水摸鱼的下三滥之辈。
门窗重开,街头欢笑不断。
庆贺用的彩绦飘扬天地。
其实挺好的。
虞菀菀盘腿托腮,好高兴地一弯眉眼,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赢了。
长明灯讷讷:“但是你有可能耗死在这儿。”
虞菀菀:“嗯,如果我没死过一回的话,应该会害怕。”
她在这里也没不好的。
很安静,很暖和,随处可躺。估计睡着睡着,人就没了。
她直接问长明灯:“穿书局怎么说的?”
长明灯:“还没回复——呃?”
虞菀菀笑出声。
长明灯不敢吭声。
过一会儿,它极小声解释:“是你把我这一缕火苗送入穿书局的。”
存在会消逝,记忆会磨灭,但世界总有一角会记住什么。
无尽轮回中,小甜橙精也发现件事。
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她活在大千世界之一又将赴往大千世界。
她希望自己会回来。
希望自己能记住。
至少希望能……再见面。
所以在最后一次轮回,她悄悄的,分出她灵根的一部分,装入记忆,如蒲公英般散向六合八荒。
这飘散的灵根,又正好撞上龙骨破碎、魂魄稀烂的云及舟。
她的每一点记忆,都藏了云及舟的魂魄。
云及舟又将这些记忆,还给她。
本来,云及舟会死的。
即使好久前,妖境大开后,云及舟都是唯一没回来的那个。
他是永远“魂飞魄散”。
因为他的死,是毁灭神石而死。
自然要受到灵魂撕裂的惩罚,而不仅是“流放”。
但这一回不是了。
虞菀菀的记忆完好藏住他。
长明灯弱弱说:
“你把我那一缕火苗分去查探情报,可我这不心疼姐吗?我怕系统瞎作妖,废好大功夫才伪装成系统入职穿书局呢。”
长明灯:“我毕生愿望就是看见你俩he,然后你把小薛do亖在床上。”
虞菀菀:……?
她“扑哧”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倒,乌发肆意乱飘。
仔细想来才发现,长明灯认主后,系统经常口快和长明灯一眼喊她“姐”而不是“宿主”。
它俩也几乎没同时出现过。
好神奇。
一切一切都好神奇。
忽然间。
“气死我啦!为什么我每天都有这么多政务要干!人就不能吃喝玩乐睡到死吗!”
寂静里骤然响起男童愤慨的骂声。
隐约耳熟。
那男童恨恨说:“近来政务加重许多,都是因为有人忤逆规矩,枉顾善恶,我连往常睡觉游玩的日子都得拿去处理政务!”
“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可恶的混账!”他意有所指地骂骂咧咧。
这不就加班吗?
虞菀菀:“谁让加班你就干掉谁呗。”
流放之地闷得慌,她在和长明灯随口吐槽。孰料那头却沉默了。
好一会儿。
男童:“可是干不掉诶……”
竟然能听到?
虞菀菀来劲了。
她坐直身,诚心建议:“那简单,你建议他上级让他也加班。”
男童又沉默片刻。
“我明白了!”他恍然大悟,“我要在鬼界推出程度分明的苦役,让恶鬼受惩罚时,建设新地区给冤死鬼住。”
“然后最严苛的一项我要留给混账天道。这几天我本来休沐的!休沐!!”
……嗯?
虞菀菀:“你是?”
男童赧然:“鬼族太子,我没说吗?”
流放之地时间流逝和现实不一样,相当紊乱。
懂了。未来鬼王。
虞菀菀仔细回忆后抓住关键:“女君印给人会对鬼族有影响吗?”
小太子愣:“没、没有吧。”
他解释:“就是临时借用点能力,封侯列爵一样,随时能收回的。”
虞菀菀放心了:“那以后见到我可以给我一个吗?”
小太子:“我现在就可以……”
虞菀菀:“以后,一定要以后!”
她说了见面的日期。
“好吧。”小太子不懂,但小太子答应,“那我怎么认出你?”
虞菀菀也不知道,想起他们见面的场景,玄之又玄说:“到时候就能认出来了。”
小太子更沉默:“好吧。”
小太子声音越来越模糊。
他努力大声说:“谢谢上神提点我!我还以为流放之地是住着天道呢……”
所以他一上来就骂那样一段,是在指桑骂槐啊。虞菀菀没忍住笑,觉着这小太子也有趣得紧。
兜兜转转,一切好像都成了闭环。
长明灯突然惊叫:“姐姐姐,穿书局有回复了。”
几乎是它刚说完。
【宿主。】
是之前强迫过她执行任务的声音。
它问:【你想不想和穿书局打个赌?赢的话,穿书局能送你离开这。】
信系统不如信她是秦始皇。
虞菀菀警惕:“赌什么?”
【就赌——】
忽然一阵奇怪的电流声。
系统莫名低笑:【不是你跟我赌了。】
虞菀菀拧眉:“什么意思?”
【另有人跟我赌了。】
“赌什么?”
系统笑意愈明显:【赌上他全部的未来。】
……什么?
虞菀菀没反应过来,眼前倏地一阵天旋地转。
噗通!
她摔了个狗啃泥,一头栽在软绵绵的雪地中,手脚脑袋都笨得不像话。
鼻尖落了片雪花。
“阿嚏!”虞菀菀忍不住打个喷嚏,雪花很快融成白雾。
这是……合欢宗附近?
虞菀菀爬起来,打量四周,困惑地眨眨眼。借着雪地面的反光,她看见了一张截然陌生的脸。
会淹没人群的普通长相。
她奇怪问:“你把我弄这儿干什么?”
没人应。
这具身体并不像她的,芥子囊、合欢宗令牌、灵力统统没有。
她能感觉到,她身体还在流放之地。
那估计就和赌约有关了。
“冷死了。”虞菀菀搓搓胳膊,先把这一切抛之脑后。
她提高领子,整个人往下缩,逆着呼呼风声往合欢宗走。
合欢宗功法特殊,认神魂而不认肉.体,只消见上长老一面,甚或直接去她的小屋解个禁制进屋就能明她真身了。
“等等。请问你是要拜访谁?”
往日不设防的山脚,却有弟子列队。
为首的合欢宗弟子拦住她,严肃问:“我们先帮你通报,或者你直接让她出来接你。”
这弟子好像和她一起上过课。
虞菀菀沉默会儿,还是直截了当说:“其实我是虞菀菀,但我——”
解释的话还没说就被打断。
“虞菀菀?”
弟子笑了笑:“那些都是‘虞菀菀’。”
从山脚往外至少一公里,站满年龄各异的姑娘,清一色绿裙。
虞菀菀:……?
“我和你当初一起上过课。”
她试图证明:“邬绮长老穿蓝衣的那天你记得吗?你还和我说,邬绮长老一年不穿红衣的次数屈指可数。接下来的课……”
她巴啦啦讲了一大串。
“你准备倒是充足。”
他皮笑肉不笑:“我可警告你,冒充虞师姐的事决不能有下回。”
虞菀菀:……?
弟子抬起手,已是相当不耐烦动了附近阵法,将她轻柔推出合欢宗境内。
虞菀菀捏着弟子还送的册子,风中凌乱。
恭喜。
虞菀菀,在“虞菀菀模仿大赛”中,获得了最后一名并被踢出局的好成绩。
她低头一看那本册子:
《成为魔头的早逝白月光》
我靠通宵飞升/著
前言:「真实采样,实地调研,向您深刻还原一段旷世绝恋。」
里面记载她和薛祈安的过往。从合欢宗,到开鬼门、杀天道,再到灾后重建。
她刚才说的全部,在话本子也有。
虞菀菀:……:)
她不得已,只得先离开合欢宗,找个地方待一待,内心却莫名有点闷闷的。
被忘记、被取代才是真的死亡吗……
行于路上,才发现她变得好有名。
合欢宗也变得好受欢迎。
“这一切,都和少妖主的心上人有关啊。”
说书人在茶馆里高声讲着‘我靠通宵飞升’的话本子。他说:“少妖主从没一刻释怀过她。只可惜……”
虞菀菀。
死在了五年前。
虞菀菀坐在茶馆的角落,不声不吭听说书人讲得唾液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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