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治那场大病之前,平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大概是五年级吧,京治还在上补习班的时候。
那一天是个像往常一样的下午。
他刚下排球课,在门口等着京治。京治下课比他晚一点,以前大多都是他去等京治下课,但这两天不一样。
京治说最近老是有人找她麻烦,没什么恶意,就是挺烦人的。她说等她解决了问题再换回来。
他一般会在排球场旁边的甜品店里写会儿作业,等他快写完了,京治也就来了。
小时候京治被找麻烦是常有的事情,因为从小练习关节技,认识了一些被爸爸说是“不三不四”的朋友,时不时就会跑出去跟人“切磋”,被打一顿再乐呵呵的回来。
他刚开始还会担心她,觉得她简直是傻,居然爱跟人打架。后来在发现她没受多大伤,打架技术还突飞猛进之后,他就没把“约架”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了。
从某些方面讲他也挺心大的。
但那天不一样。
当他写完了作业放下笔时,京治没有来。他去门口等着京治,远处还是没有她的身影。
天边的太阳西斜,火烧云染红了天空,他的影子越拉越长,脚也站得发酸的时候,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
可是不是京治,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时髦脸又臭的“不良少年”。
他不情不愿地说,他是京治的朋友,京治生病发烧去医院了,他来接他放学。
那是他跟灰谷龙胆第一见面,也是他见到的第一算得上“京治朋友”的家伙。
……说起来也可笑。京治病倒了,第一个把她送到医院的居然不是大人,而且一群不良少年。
他还记得他跟灰谷龙胆去医院的时候,门口站着的被京治忽然晕倒吓哭的不良少年,还记得一进病房啃着苹果的灰谷兰,还记得忽然推开门被他和龙胆吓了一跳的橘日向……
电梯缓缓上升,秋山绫看着右上方红色的数字一层一层向上。
这栋大楼是稀咲的房产,除去灰谷兄弟所在俱乐部的顶楼,底下几层大多一些高级会所,据说进入不仅需要出示会员卡,还得穿得人模狗样的。
如果用金钱来判定一个人是否成功的话,那无论是能在六本木最繁华的地带盘下大楼的稀咲,还是能租下大楼顶层用来消遣的灰谷,都已经算是达到了成功的最高标准了吧?
这样一想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好像还挺大的。无论是稀咲还是灰谷,明明大家都差不多大,但他们现在已经完成了“人生任务”。
“人生任务”。
光洁的电梯门能照映出他的人影,从反射的影像中,秋山绫看到自己的脸。他以前不太在乎自己的相貌,被人夸赞好看或者因为长相被人表白他也不太在意,但有的时候还是要感谢父亲和母亲给了他一张长得还不错的脸。
在高中毕业之后,他因为相貌被星探挖掘做了演员,放弃了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大学。
为了离家出走。
他和京治的父亲和母亲都出身于精英家庭,名门望族。他们选中彼此作为终身伴侣不是因为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因为接受不了普通,想生出像他们一样“精英”的孩子。
两个同样冷血得像机器一样的人,门当户对,年龄相仿,目标一致,凑到一起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双方都确信自己再也找不出这么完美的结婚对象,所以没什么犹豫地领了证,结了婚。在适当的时间生出适当的孩子。
他跟京治,一对双生子。
——甚至避免了后来离婚为争夺抚养权撕破脸的难堪,他们不能接受自己有任何不体面的时刻。
为了保证公平,父亲跟母亲抽签决定了两个孩子的命名权。
“京治”的名字是父亲取的,意思是“京城的太平”。给女孩子取这个名字可想他在这个孩子身上寄托了多大的期望。他的父亲从小对他和京治很严格,尤其是“京治”,可惜她并没有想他想得那样争气,身体不好智力条件也只是中上,他想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发现另一个孩子跟京治差不多,最多只是比京治健康罢了。
母亲早就不愿在平庸的孩子身上花时间,父亲却不愿意相信他们两个都是平庸的孩子。
他再也不想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再也不想忍受母亲无视,所以在看到了一点点机会之后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活了十八年,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任务”——不再为成为一个令父母骄傲的儿子。
他走的时候父亲说,以后就当没有他这个儿子,母亲说,她不是他的监护人,没有管他的权利。来送他的只有不明所以的、还像小孩子一样的京治。
那一天是周末吧?
收到录取通知书不久,在告诉母亲自己的决定后,他出门走到后院的花园里要跟京治告别。
母亲家的后院虽说是花园,里面却没有种花,生长的只有只会长绿叶子的植物,京治搭了很多杆子让它们往上爬,可还是长得乱糟糟的。
以前父母没离婚的时候,父亲总因为这件事发怒,京治只知道养植物又不懂得怎么管理能让它们看起美观一点。
父亲总是把那些藤蔓拔掉,京治又总是会在他拔掉之后种上新的,直到父母离婚之后京治跟了母亲。只要不打扰到她,母亲从来都不会管他们怎么样,所以京治的那群植物长得颇有些无法无天了。
他探着头喊着京治的名字,好一会儿,才看到她拿着喷壶从叶子后面钻出来。
原本掖在裤子里的衬衫早就松松垮垮一截在在外面,还沾上了泥点子。
他很清楚京治跟他的不一样,虽然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实际上是一个温柔又有同情心的善良的乖孩子。
他告诉京治他要做大明星去了,以后再见到他可能就是在《热情大陆》的专访上了。
听到他的话的京治叽叽喳喳得有些吵,连她养的那只猫头鹰小雨都比她安静。
’……听起来不太靠谱。你小子不会被人骗了吧!’
‘……你不是考上宽正大了吗?不去会不会有些太可惜了?’
’啊……可是你走了不就剩我自己一个人了吗?爸爸好凶的!以后谁替我挨骂呀!而且他肯定不会同意你出去抛头露面……要不你别告诉他了。’
’话说,你真的能出名吗?’
‘没关系小绫,如果你以后糊得吃不上饭我养你!听说医生这行可赚钱了!我可是要赚大钱的人!只要你每天帮我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养小雨就好啦!’
……虽然京治不靠谱得像小孩子,但是不得不承认,她是自己世界上唯一一个,单纯地为他着想的人。
他们在父亲的高压和母亲的忽视下相互扶持着长大。
然后他抛弃了京治独自成为真正的大人。
京治什么时候也长大了呢?他不知道。
如果一直都是小孩子,起码京治会无忧无虑吧。她本来就是一个很顿感的孩子,迟钝到令人妒忌。她不该面对那些令人讨厌的人和事。
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要长大,成年人的世界或许有些太残忍了,不适合她。
可惜没有如果。美丽的彩窗玻璃早就被打碎,露出了外面令人讨厌现实。
【📢作者有话说】
emmm大家不要过于讨厌爸爸妈妈?其实他们不算坏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当好父母……
看大家理解吧,我就根据人物设定写(捂脸逃走jpg.)
第33章 26岁的一天
◎秋山和她的朋友(2)◎
六本木新城是开业近二十年的大型综合建筑设施,世界最成功的旧城改造案例之一。
灰谷兰开车时路过了这栋建筑,前方路口正是红灯。
灰谷兰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巨大的建筑物矗立在清晨日光下,比得人渺小得像只虫子。
他和弟弟龙胆从小在这里长大,小时候印象里这里是繁华又陈旧的地方,到处都是人、巨大的绿幕和拉起的警戒线。
在他以前的六本木不良团体首领总爱半夜三更潜进那些正在改造的建筑里集会,不知道是傻还是不要命。
他没见过以前这里的样子,除了在他出生前这里就开始改造外,或许还有他从来都没仔细看过这个地方的原因。那时的他,除了照顾龙胆,注意力光在精品店酒吧柏青哥上都分不过来,哪里还在乎别的事情。
不过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对破败灰暗的东西没有兴趣。比起旧物果然还是新东西更有趣些。
红灯绿了。
灰谷兰收回了停留在那座巨大的建筑群上的视线,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他跟龙胆名义上的监护人……或许应该称呼那两个人为父母吧?他们在奔向自己幸福前还算有点良心地给他们兄弟两个留下了不少钱,足够他跟龙胆活得滋滋润润到死。
不过钱这种东西怎么都不嫌多啦。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惹上了大事。
以前这附近有很多地下赌/场。
那里的赌场是当时的六本木首领的地盘。
按理说,赌/场上出老千这种事情,不被抓到是赌徒的本事。尤其是这种百无禁忌的地下赌场,靠出老千赚的盆满钵满、被抓到了打个半死不活,都常见得很。
很不巧。他这个人,出老千方面特别有天分。
当年的他年轻气盛,总觉得只要不被抓到赚多少赌场都得认下,结果他高估了庄家的气量。
在一连赢了几场之后当时六本木首领亲自下场了。如果他够识趣,他跟龙胆两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就该故意输给对方,把钱吐一吐,安全离开。
可偏偏他们两个都是硬骨头。
明明知道赌场这种东西赚钱的只能是庄家,违反规矩就得承担从庄家口袋赚钱的代价,还是让对面输了得很惨,惹怒了小肚鸡肠的首领。
他原本以为他跟龙胆可以打不过就跑嘛,虽然他不喜欢打架,打完架之后总是一身臭汗让人受不了,但是真的打起来他们也不怕谁,何况他们跑得真的很快。
可是对面并不是一群不良少年,他们不讲武德,或者说,他们真的想让他们死。
虽然他一直信奉“一击毙命”,打架偷袭什么的也做得很熟练,但他从来没想过要伤人性命。龙胆就更不用说了,他弟弟可从小就是善良的蠢蛋。
他们对做不良少年挑战首领什么的没多大兴趣,顶多有时会觉得那种一呼百应的生活还蛮拉风的。他们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可也从来没想过不良的世界离恶性犯罪只有一步之隔。
“灰谷先生,早上好。”从旁边传来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灰谷兰抬起头,是过来服务的门童。
“啊,早上好。”灰谷兰把车钥匙递给为他打开车门的门童微笑,“辛苦了。”
灰谷兰一手插兜一手拎起蒙布朗盒子,下车从门童身旁走过去,门童在他身后钻进了他的车里,把车开到地下车库。
灰谷兰穿过旋转门,来到大厅。
“灰谷先生,早上好。”
前台接待的小姐公事公办地向他打了声招呼。
“啊,早上好啊~”灰谷兰弯了弯眼睛,眼神移到了前台小姐的衣襟前的铭牌上,“谷崎小姐,今天也很美丽哦~”
前台小姐见怪不怪地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这里工作的人都知道六本木中心的建筑群这栋不起眼的大楼里有两位灰谷先生,哥哥叫兰,弟弟叫龙胆,名字都是花名,相貌也是如出一辙的美丽。
可大家也知道面前这位灰谷先生可不像看起那样温柔优雅。
灰谷兰的脚步没有过多停留,皮鞋倒映在地板上,走向电梯间,准备搭电梯上楼,这里的电梯可分别去往单数层和双数层,只有一个可以通往最顶层。
他摁下了电梯按钮,眼睛的余光瞥见红色的数字从地下车库一层层向上跳动。
灰谷兰皱了皱眉头,下一秒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电梯厢内部是富有光泽的金色装潢,地面装有照明灯,柔和的光像水一般流动着。电梯里面站着一个熟人,熟人见到他也有几分惊讶。
“......哟,稀客~”灰谷兰笑着挥手,“好久不见啊,小绫。”
秋山绫收起有些惊讶的神情,向面前的灰谷兰点了点头,“早上好,兰哥。也不算久,一个多月吧。”
......
今天是梅雨季难得的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秋山离开她租的房东奶奶的阁楼,从医院的后山上下来后,在小公园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升起来。
她用脚踩灭了烟头,然后把它扔进垃圾桶里,就像扔掉自己所有纷杂得如同蛛网的思绪。
她对自己的什么前途啊,命运啊,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去哪里。
有些事情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真相,可一旦知道了就让人无法承受。
被医院劝退之后她就没有再工作了,并不是她没有去找工作,而是没有医院愿意接受她。
严重的哮喘病和过敏体质,加上不久前才做了一回“风云人物”,让她基本上一个照面就被pass掉。
她那时才知道她生活的世界,一直是虚假的。
“成绩好又优秀的医学生有的是,你以为你的老师为什么会主动给你推荐信?你以为那么大的医院为什么要招你进去?……”
“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有什么出息,我也不要求你成什么才,想着你只要不丢脸就好了,结果你连在医院里混个体面的工作都做不到……”
“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我不会再为你走动关系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不是傻瓜,不是听不懂父亲的话。
她以前最讨厌父亲横插一脚,明明她可以再读一年国三,考上自己想要去的中学,可父亲却因为不想有一个“国三都要读两年”的孩子”这个可笑的理由,把她塞进枭谷,让本该三十个人的班级变成三十一个,然后被同学知道了这层关系,被大家排挤。
那时的她是天真的孩子,会生气为什么父亲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会愤怒于大人轻而易举就抹去了自己的努力,明明她靠自己就能能争取到机会,明明她自己能做好应该做的事情。
而现在的她只是羞愧又恐惧。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假惺惺的羞愧,作为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居然曾经做过医生为生命负责的恐惧。
她这样的人,没有用处,没有能力,却曾经被放置在一个那样重要的位置上。
可是她不能去怪父亲,把一切的源头推到他身上。所有人都这样做,父亲只是不想让他自己、不像让她成为社会里那个异类。
她总是后知后觉,在事情过去之后才学会应该学会的东西。就像她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才知道大家不喜欢她,在大学快毕业时才意识到自己被排挤不只是因为“规则”。
她的迟钝、她的性格、她的爱好、她的行事方式……她本身才是问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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