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始时就知道这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分开的友情,夏美确定了大概在今天就是告别。
夏美一口气喝了很多酒,觉得自己就好像在发泄长大的禁锢。
人活在世上无法忽视众人的眼光,无法逃避别人的想法,全世界对于一个人来说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大山,一个人对于全世界却是可有可无的沙砾,在这个讲究为他人付出服务的国度,好像连迷茫和逃避都是自私、为人不齿的。
她可以一时逃避现实,躲到小圭的事务所,秋山也可以一时离家出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可是回头看看,她们还是无法阻挡时间流逝,即使心固执地留在昨天,身体和周围的环境也不会等在原地。
她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帆高。
羡慕帆高在少年时就有无上的勇气,用尽所有力气与全世界为敌,也要拯救自己心爱的人;更羡慕他还那样年轻,年轻到世间的一切都会原谅一个一往无前的少年,等待他长大。
少年有长大的一天,人也有长大的时候,或许一个晚上、一个白天,就在在一天里长大的果实,心也会成熟变成真正的大人。
“你说……你喝成这样,还能骑电动车吗?”
夏美睁开醉眼,扭过头往出声的秋山那里看去。
秋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远处的大海,如果不是她现在还嚼着炸鸡嘴里含糊不清的,她还以为她在沉思什么人生大事。
夏美被这人的冷漠惊呆了,“啊呀,你这家伙分别居然没有一点感触的吗?好没良心!”
“谁说我没有的,”她眼看着秋山说这话的时候,又拎起一根炸鸡腿啃了一口,“明明已经感触过了好嘛。”
夏美:“……”
“……骑电动车应该不抓酒驾吧?”夏美迷惑。
“不知道。”秋山抽了两张纸巾擦擦手,把电动车拉到马路上,“还是我来骑吧。”
海浪翻腾着幽暗的水面,面前的脸忽明忽暗,更远的地方传来汽笛的长鸣,身后的一盏盏亮起的路灯和绵长的湘南大道的尽头,聚集着节日喧闹的人群,夜晚的海风从海岸线登录沙滩,她搓了搓渐凉的胳膊,跑过去搂住秋山的手臂,忍不住大笑。
“你会吗?别小看电动车,以前没骑过学起来也不轻松的。”
“是你小看我吧。我以前可是骑过摩托车的。”她听到秋山戴上头盔补充了一句,“有驾照的那种。”
一切的一切,就算明天就要长大,明天就要分别,但起码今天的现在,她们还可以假装自己是自由的人。
……
“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去上班。”秋山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冷漠地说。
“谁想去上班啊!谁愿意上班啊!我有上班的时间躺在床上,或者出去转转,做个美甲,卷个头发,整个按摩护理大全套顺便拍照烤肉泡温泉去不好嘛!”夏美职业装半躺在秋山的沙发上振振有辞。
“说得倒是美,”秋山面无表情地把夏美怀里的抱枕拿走塞到行李箱里,然后把她连人带东西赶出门,“还是得上班。再不走你就迟到了。”
夏美扒在门上,“你男朋友怎么不来帮你搬?吵架了?分手了?”
“我没告诉他而已!……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兴奋?”
“感觉你要做什么坏事。让我想想……你要带着行李一早出现在他门口给他个惊喜?”
秋山:“……”
夏美坏笑,“被我猜对了?果然是成年人呢~”
“……猜对什么啊,完全不沾边呢。”秋山翻了个白眼,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拖到门外,忍不住叹气,“就是我这个离家出走的幼稚鬼打算回家一趟。”
秋山觉得,她一生的命题好像就是学会跟自己和解。
年幼无知的时光对她来说足够珍贵,也足够地……不想经历第二次。
第74章 长大(3)
◎有时候她真的会很羡慕赤苇。◎
作为一个一直不够优秀的人, 有时候她真的会很羡慕赤苇。
羡慕赤苇的淡定、聪敏,羡慕赤苇与所有人的关系都能处理很好,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情, 只要他稍微停下脚步就能迎刃而解,就连感觉上“为了不挨骂”地打着排球,也成为了很棒的二传。
——虽然这么讲起来轻轻松松,但她知道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在对排球兴趣是可有可无时还会每天都完成教练安排的任务, 在没有人督促、也没有同伴的情况□□能跑步, 在很累很累、其他人已经休息的时候, 忍住身体的疲惫跟木兔前辈一起训练,在天黑回家之后还要熬夜学习……
赤苇跟木兔前辈,都是意志坚定的人, 尤其是赤苇。明明这个人很清楚自己完全没有从事排球有关事业的打算。
可这样一想,能为一件事持续不断地付出努力的赤苇,好像更会让她心升羡慕。因为除了吃饭睡觉, 她没有一件事能从小坚持到大, 她根本没有这样简直能称为伟大的能力。她相信, 如果换一个人像赤苇这样她说不定都要嫉妒了,但赤苇只是赤苇,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赤苇简直就是她父母梦想中的孩子的样子,内秀温和、聪慧礼貌, 生得还漂亮。如果被爸妈知道了她找了这样的男友, 他们可能会觉得他们“完美主义”的教育起码更改了她看人的眼光。
不过……他们大概也不会觉得赤苇有多好,因为赤苇是她喜欢的人。
“所以我完全不打算告诉他们我谈恋爱了。不想让他们太得意。”
她在告别夏美之后来到了她刚来到这个小区下车时的公交点。
闷热的夏天,乌云, 风稀拉稀拉地把雨打到公交车的玻璃上, 终于给大地带来了凉意, 这时的风也不能说是凉的了,它甚至有点冷得让人打哆嗦。此时此刻,说出同样这么冰冷的话的她,只觉得心里非常痛快。这种感觉不同于大仇得报之后的快感,反而是被长久禁锢和束缚之后,忽然获得自由的舒畅。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小绫会说的呢~”灰谷兰慢悠悠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轻笑道,“不过你回去打个招呼也不错,起码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今后不需要再替你的生命安全担惊受怕,以后你死哪也跟我没关系。”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最后灰谷兰轻松而无情地总结,声音优雅的像大提琴,如果忽略他还在懒洋洋地打哈欠的话。
现在时间不算早,九点多。按照以往这个时间兰哥还在睡觉,今天能接电话还没有起床气,大概率是她好运地碰到了兰哥难得早起的一次。
心头大患·秋山:“……差点让你背上人命可真不好意思。”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就送我圣罗兰这季度新色号的口红,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灰谷兰漫不经心地回怼,秋山都能想到他躺在床上边刷手机边开外放的样子。
“……等我先找到工作再说吧。”秋山忽然没了继续聊天的欲望。她觉得原因很可能是因为灰谷兰提醒了她,她又没工作了,现在又变成了穷鬼。
“就这么说好了,等你呦~”
她挂断了给兰哥的电话,觉得心里除了“穷”这个的石头外,其他石头被挪走了不少,轻松多了。
小时候父母总是告诫她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可在他们眼里,除了日向,她所有的朋友都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们瞧不起她的朋友,自然也就不会觉得他们是好人。不知道兰哥这次因为帮她受了多少委屈,虽然他是那种一定会报复回来的类型。
嗯,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需要过多担心他。
曾经因为请兰哥把她从病院里带走而交换的许诺,在今天终于能完整地兑现那句“四个月就回家”。
秋山拖着空空的行李箱回到那座熟悉的、长久以来生活的房子,站在门前的时候心里出奇地平静。
这种平静,在她以前面对父母的时候从来没有过。她现在才明白了母亲那句,“你要学会照顾自己,独立的生活”是什么意思。
只有长大的人,才有底气不再依靠他人,可以养自己喜欢的小动物,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他是好是坏都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
她把自己的东西暂放到多摩川奶奶的书店里,只带了一个空箱子回到家,今天是工作日,不出意外的话她碰不到她的母亲。
他们上一辈人,继承了爷爷地位的有父亲,有姑姑,还有其他她不认识的叔叔伯伯。他们这一辈人继承上一辈的,有除了她跟秋山绫以外的所有堂姐堂哥堂妹堂弟,母亲那边也是差不多相似的情况。
她跟秋山绫,作为两个家族的异类?或许是败类,既没有继承父亲那边的政治遗产,也没有经营母亲那边的事业财富,浑浑噩噩,一事无成,只是勉强没有被断绝关系。连带她跟绫的父母,都被看作孩子教育得很失败、不会教孩子的人。
她摁响门铃,以为给她开门的会是钟点工,监控器中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京治?是京治吗?”
良久的沉默后,秋山低低滴应了一声。
真是奇怪,她居然在家。
打开门走进去,熟悉的地方还放着她的鞋子,往里走一扭头还能看到柜子上放着她那一堆星之卡比玩偶,妈妈穿着家居服坐在沙发上不知想着什么,面前的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一堆烟蒂里,还有半支刚刚被捻灭,散绕着一缕很细的烟雾。
妈妈看着她,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注意到茶几的秋山有点惊讶,“……妈妈,你抽烟比以前更多了。”
妈妈似是没想到她第一句开口说的竟然是这种话,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啊,是呢,我都没发现,以后会戒掉。”
秋山对此没有任何看法,她的看法也没有参考价值。
她只是点点头说,“那我就去收拾东西了。”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是个体面人,从来没有过不得体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把自己搞到难堪的境地里去,对他们也不会有责骂啊,批评啊……之类的教育。父亲跟母亲不一样,他也不知道他是因为在意家里人看法,还是觉得她和秋山绫真的太不过眼,总是对他们很严厉。
但是她从小到大还是更惧怕母亲一点,因为父亲有的时候会心软,母亲却永远都不会,她从来都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
秋山收起心神,把曾经给小雨准备的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塞进行李箱,还拿了几件自己常穿的衣服,对了,还有她的神秘宝藏。
秋山从床底下翻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以前自己特别喜欢的东西,还有日向他们送给他的礼物。
秋山拨动着上面的密码锁,忽然发现盒子好像被打开过。
以前去看秋山绫当猴子的表演票根不见了。
不会被秋山绫发现了吧?秋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鉴于她以前养鸟通常养在卧室里,猫头鹰又是一种领地意识比较强烈的小动物,所以她一向不太习惯让钟点工帮她收拾房间,很多时候都是秋山绫帮她整理。
现在他的房间还能这么干净,大概率是他来帮她打扫过。
她去看秋山绫的表演完全是因为想看秋山绫的笑话,顶多还点担心他吃不上饭,再多的关心就没有了。毕竟当时她的资金状况也蛮紧张的,能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就不错了。
她才不会关心他,又没有什么用。
不过被他看到了票根显得好像她有多么在意他似的,这样不好。
秋山把盒子费劲地塞到箱子里,然后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间,给房间上锁。
等她带着东西下来的时候,妈妈沉默还坐在沙发上。
按理说她的妈妈没有那么闲,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多时间可以坐在家里发呆。
秋山看了她一眼,并不打算说什么,她只是想带着东西离开。可是妈妈却叫住了她。
“等等,京治。”
秋山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妈妈从沙发上站起来。
可她停下了,她又不说话。
“……最近还好吗?”妈妈迟疑了一下才问。
秋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自己是离家出走,回答这么一个问题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她其实只是想给父母传递一个她回过家、还活着的信息,然后带着东西默默的溜走而已。
妈妈原来也不会跟她多交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很想和她说话。或许是因为她生病了吧。
“挺好的。”秋山只好像以前自己从来都没有生病时那样回答道。
“这样……”妈妈张了张嘴又沉默。
他们两个之间一向没有什么话说,所以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沉默才很正常。
她也想不出什么话题,妈妈站在客厅里看着她,她就只好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等妈妈的下一句话。
正在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决定心里在默数五秒,妈妈还不说话她就悄悄溜走时,她忽然问她,自己出去闯荡,有没有点后悔,一个人在外面累不累。
秋山想了想,然后回答,“怎么说呢?就算已经混到快吃不上饭了的时候,也完全、一丁点都没有后悔,这甚至可以说是我人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我想啊,即使我迫于压力最后做了律师啊、法官啊、政客……那一类的,我也会找到机会就逃跑的——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心意,我肯定自己会这么做的。”
妈妈沉默了好半天。
秋山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京治长大了。”妈妈最后说。
不知道为什么,秋山莫名觉得妈妈有些难过。
秋山拉着行李箱转身走到玄幻换鞋,却听到了妈妈的低低的声音。
“我记得你小时候那么粘我,不管我做什么,走到哪儿,你都要跟在我后面,走路都走不稳当也要跟着,一直要我抱,像喜欢追着人的小猫小狗。”
“可是妈妈,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好像无论我怎么哀求,哭得嗓子都哑了,您都不愿意停下来抱我。”
秋山停下脚步转头想了一下说。
然后就她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痛快之后又觉得索然无味,索然无味到觉得不舒服。
她喜欢妈妈,所以在父母离婚时想要跟着妈妈。她明明从小就知道妈妈很忙,也没那么喜欢她,可是就是犯贱,就想要跟在妈妈后面,完全没有作为累赘的自觉。
不过如果她跟秋山绫换过来,她跟着爸爸,小绫跟着妈妈,她大概会更讨厌爸爸吧,因为爸爸总是管东管西的,从来不会夸人,秋山绫成绩不好或者哭鼻子还要挨打,不过爸爸从来没有打过她。
这么一想,小绫真惨,她也真是自私又矫情。
明明也没遭到虐待,也没挨过打,有吃有喝,富裕还高高兴兴的长大了,居然还会产生对父母的怨怼。
秋山坐在公交车上忍不住地哭,一边哭一边流鼻涕还一边骂自己,有什么好委屈的,真是吃饱了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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