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音顿了顿,转头看向侍女,眼中几许探寻,上下打量起了她。
侍女被她看了又看,片刻,脊背越来越僵。
少顷,苏镜音忽然微微笑了,“多谢……”
那侍女蓦地眼睛一亮,但下一刻,却又见她忽然收了笑容。
“不过,不用了。”
冷淡至极。
一如当日的黄鹤楼下,初次遇见,惊鸿一面。
或许得不到的永远最心动。
她对他越冷淡,他就越放不下。
王怜花忽然有些恍惚。
可是这恍惚中,却隐隐有种自己都无法忽视的欣愉。
原来,她认出他了啊……
却也就是这一瞬的恍惚。
王怜花眼前倏然一晃,甲板之上,哪还有那道清冷淡然的身影。
苏镜音越过船栏,毅然决然跳下了海。
她行动太过迅疾,众人皆是一惊,却都没能及时赶上。
预想之中的落水声响不曾传来。
只一眨眼,海上一抹紫色身影踏水而去。
仿佛化作了海风当中的一缕。
「瞬息千里」。
都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苏镜音这俩月以来,刀法进步飞快,但练得最好的,莫过于轻功身法。
就为了以防不时之需,用来跑路。
只是跑路还没用上,倒是先渡了个海。
众人各自施展轻功,尾随其后。
船只依旧漂在海上,随着波涛浮浮沉沉,隐入茫茫雾海之中。
踏上岛屿,越觉荒凉。
这座岛屿面积不小,一眼望不到头,可是抬眼望去,入目的却只有遍地的石头。
岛上的石头全都呈灰色,和海天苍茫的灰色不同,这是一种死寂而冷硬的灰色。
这些石头既不光滑,也不规则,全都有棱有角,模样尤其狰狞。
苏镜音十分怀疑,她要是不小心在上边摔一跤,估计脑糊糊都得一头磕出来。
天地一片萧杀。
在呼啸而过的阵阵海风之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步履匆忙,参差不齐。
听起来,不止一个两个,而是至少上百个。
在场之人耳力大多极好,但这还是依稀听得到的,听不到的,约莫不止上百。
四面八方皆有,轻重不一,远近不一,有的在朝他们这边来,有的在朝更远的地方去。
“应该是岛上巡逻的守卫。”楚留香低声说道。
陆小凤跟着点头,“其中有一些步声轻巧,武功并不低。”
换作平时,他们这边这么多个绝顶高手,就算摸上了别人的地盘岛屿,也是不必担心什么守卫的。
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探听虚实,尽快找到苏梦枕与无情他们,与其会合,所以当下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众人寻了一处相对较高,较密集的石群,暂时藏身在后。
方才躲好,刚要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走,一直安静地跟在苏镜音身旁,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狄飞惊,忽然开了口。
此时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听起来比平日里还要更轻,更细。
他说,“那些守卫,应当不是在巡逻。”
苏镜音一顿,立时看向他,“什么意思?”
她知道狄飞惊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也知道狄飞惊的判断力,几乎从未有过出错的时候,他会说出来,大抵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确定了。
“一来,若是巡逻,那些守卫前进的速度,未免太慢了些。二来……”
说到这里,狄飞惊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不明,似有几许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二来,尽管被海风吹散大半,极为稀薄,空气中,还是保留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气。”
众人皆在海上航行了几日,呼吸间本就习惯了海风的咸腥气,如若不是刻意屏息稍许,再另行仔细分辨,是很难发现那一丝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气的。
苏镜音的心忽然就沉了下去。
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人马成百上千,早已设好了圈套以逸待劳,而且方应看和那个什么蝙蝠公子的手上,不仅有一个走火入魔的关七,还握着三个人质的性命,如若她兄长和无情与他们正面对上,胜算不会太大。
这样一想,苏镜音顿觉预感越发不妙。
她都能想到的事,其他人更加不可能想不到。
众人面面相觑,大概都看出了对方所想,猜测归猜测,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未可知,于是不约而同地直接点出了某盗帅,让他出手去偷个人来逼供。
虽说此偷人非彼偷人,但这词实在是令人噎得慌,楚留香怀着诡异的心情,认命地去偷了个人回来。
一来一回,不过少顷功夫,不曾惊动岛上任何一人。
这被偷来的倒霉蛋,脸朝下扔在地上,周身大穴皆被封住,虽说可以稍微动弹几下,却也仅限于稍微而已,这会儿像只乌龟似的,自个儿怎么翻都翻不过来。
陆小凤随手将他翻过身,苏镜音定睛一看,好像有亿点点眼熟。
方应看的八大刀王之一,伶仃刀蔡小头。
勉强算是个老熟人了。
说是逼供,其实连逼供都算不上。
王怜花早在渡海之前,就恢复了真实面目。
伶仃刀一个乌龟翻身,第一眼就直面了一张妖孽脸。
不止长相妖孽,就连学习天赋也极为妖孽。
且爱好广泛。
不论是医术毒蛊,还是各种邪门外道,他都几乎无所不精,有这么一个妖孽的王怜花在,一个小小的伶仃刀,还真不够他两下玩的。
摄心术是西域秘术,原是王怜花的母亲云梦仙子意外得来,被她用于控制手下以保证忠心,后来甚至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用上了摄心术,就为了给他洗脑,想让他满心满眼里,只余报仇雪恨。
却不料,王怜花天赋异禀,这摄心术竟然反倒被他学了去。
只是这摄心术也并非万能,至少对于那些意志坚定之人,并无半分用处。
但八大刀王这些人,原是方歌吟留给方应看的手下,却被方应看用钱权利益之类的东西,轻而易举收买了去,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之人。
所以不过片刻间,伶仃刀蔡小头双眼迷瞪着,肚子里的秘密三两下就被掏了个底朝天,包括在他们上岛之前,岛上发生的所有事。
关七果然被带来了蝙蝠岛上。
之所以关七能乖乖听话,是因为方应看借用了关七曾经痴恋的温小白之名。
温小白在经历过那段和关七、雷损之间的感情纠葛后,在六分半堂里生下了一个女儿。
雷纯便是温小白的女儿。
她与温小白的容貌原本就有七八成相似,若是穿上单色的水绿罗裙,再微微地颦眉,便能有九成以上的相似度了。
这样高的相似度,已足够她控制关七,对付苏梦枕。
雷纯心里有恨。
她恨背叛六分半堂的狄飞惊,也恨趁乱收拢人心,坐上总堂主之位的雷媚,但更恨的,还是那个在背后操控一切的苏梦枕。
苏梦枕是致使六分半堂败落,让她失去原本措手可及的权力的罪魁祸首。
因为关七不好控制,对付苏梦枕的时候,在场的人并不多,蔡小头当时也并未在场,但却收到了苏梦枕身受重伤,为救被打下石崖的无情,而一同落到海里,消失不见的消息。
据他所说,方应看命令搜寻苏梦枕和无情的时候,脸色极差,平日里所装的那副天真可爱模样,荡然无存,几乎可以说是面目狰狞,恨得咬牙。
毕竟像苏梦枕和无情那样善谋多思的人,哪怕是亲眼看到了尸体,都不一定是真的死了,更何况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原本以为那二人的死,已如探囊取物般容易,谁知如今死活不定,像是两枚不定时的炸药,随时会给你炸一出大的。
挖出了肚子里所有消息,蔡小头也就没用了。
楚留香和陆小凤心软,不愿看到杀人,其他人倒是无所谓,但这里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就是海,处理尸体是个问题,还容易把他们暴露出去。
好在有王怜花的摄心术下,稍加暗示,蔡小头就拿着他的伶仃刀,迷迷瞪瞪地离开了石群,按原路回去,成了个不由自主的卧底。
从听到苏梦枕身受重伤,和无情一道落下石崖消失在海上的时候,苏镜音的脸色就变得极差。
那二人如今下落不明,这座岛屿太大,接下来众人需得暗中行事,尽可能赶在方应看等人前头找到他们。
可是她的状态不大好,不适合再继续走下去。
最后众人一致决定,他们分头去找寻线索,同为女儿家的牛肉汤,留在此处陪着苏镜音。
哦,还有个超级路盲的宫九,留下来保护两位姑娘。
众人从决定到分头离开的速度极快,压根没给苏镜音半点反应的时间。
苏镜音脸色微微发着白,慢慢蹲了下去。
她心慌意乱,几乎站不住脚。
半晌。
才缓缓抬头,看向宫九。
“你知道他在哪里落的海,对吧?”
宫九怔了怔,眼底飞快划过一丝讶异之色。
一瞬即逝。
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只是微乎极微的幅度,轻的不能再轻,苏镜音却忽然生出了气力。
牛肉汤指路,宫九带着她,从容地避开了所有在外搜索的人,不论是敌方,还是己方。
最后来到了一座四面环着高耸石山,中间凹陷成平地的石崖平台上。
石崖之上,遍布着数不清的殷红血迹。
苏镜音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第55章 美人刀
石崖之上海风愈盛,高处不胜寒。
灰蒙蒙的海,像是倒扣着往下坠落的天。
云迷雾锁,黑云压岛。
海上航行的一路,分明是晴朗的天色,可是靠近了这座孤岛之后,却风云变幻,日月无光。
曾听说,当武功修炼高到一定境界,气息大盛,便可影响天象,也可踏破虚空。
踏破虚空是传说,不曾有人真正亲眼见过。
可影响天象却是传闻,如今这世上,唯有一人能够做到。
那是一个可怕的人。
一个只剩本能与执念的人。
关七,果真在附近。
此时此刻,他是在岛上,还是在海上?
苏镜音猜不到。
她的脑里一团乱麻,这样异常奇诡的天象,总觉得好似曾几何时,在哪里见到过……
可是,在哪里见过呢?
她过往的记忆里,分明是从未见过的。
不远处,散落着一张染血的帕子。
苏镜音蓦地一僵,浑身忽然开始微微颤栗起来,根本不由自控。她咬牙抬起脚走了两步,慢慢蹲下身去,拾起了地上染血的帕子。
只是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气力。
牛肉汤面色担忧,想要上前去,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宫九,却见他眸光微闪,对她摇了摇头。
九哥他……刻意费这么多工夫,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手中的帕子沾满了血的味道,可苏镜音还是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冷药香。
她的手紧紧攥住了帕子。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晕。
可遍地的斑驳血迹,却好似彻底烙印入了眼底,即便闭上了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
苏镜音脸色越来越差,额角已然沁出了点点冷汗。
时不时的,脑海中不受控制般,飞快闪过一帧一帧相似的场景。
血,每一帧画面都染了血。
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扯,隐隐发着疼,宛如刀割。
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她的记忆逐渐混乱。
她在这混乱无序的记忆中,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与她容貌十分相似的人。
她是谁?我……又是谁?
明明已到了春日,可为什么,她觉得这样冷呢?
比深冬飘雪的日子还要冷。
她是不是,曾经忘记了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的双手不自觉捂上了头,即便头疼得厉害,即便脑中一片混乱,她也不曾放开过那张染血的帕子。
时间慢慢从指缝中流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盏茶时间,也可能是一柱香时间。
亦或是更久。
在这种找不到自我的混乱中,苏镜音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近乎一片空白。
她缓缓站起了身,记忆也随之慢慢回笼。
虽然更久远的记忆,对她来说,还是好似隔了一层薄纱般,模糊不清,
但她记了起来,她是谁。
她也记了起来,这座海上孤岛,她究竟为谁而来。
“走吧。”她说。
这下,却换成宫九愣住了。“去哪儿?”
牛肉汤也怔了怔,忍不住转头悄悄瞄了一眼,瞧见宫九脸上的表情,不由感叹,能让她九哥露出这种迷惑神色的人,真是少见啊。
苏镜音转身就走,越过宫九的时候,微微一顿,说道,“你原本想带我去哪儿,就去哪。”
她是懒得思考,但她不是傻。
好歹她也是苏梦枕教导长大的,怎么可能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她兄长受了伤是事实没错,但究竟落没落海,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她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筹谋和计划,也不知道如今她兄长在何处,却明白宫九在这段计划中担任什么角色。
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他想声的东,想围的魏,究竟是什么?
苏镜音不知道,但她知道,宫九带她过来,不仅仅是为了看什么热闹。
她隐隐察觉出了她身上的秘密。
也猜出宫九将她当作手中的刀。
但她不在乎,她只想帮兄长,解决那些威胁到他的麻烦。
宫九转头看向她。
他垂眸看着那张绝美的面孔,目光中满是奇异,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她的脸色依旧极差,苍白如纸。
那双眼瞳里是一如往常的澄澈,仿佛白纸上缀入浓墨,画了眼,点了睛。
可更深处的眼底,还是藏着几许空洞的茫然。
眼尾之下那颗小小的泪痣。
微微泛起了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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