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转念一想,尉缭心里又有些庆幸起来。
幸好大秦得天之幸!先有四公主这样福泽深厚的神使,投身于大秦之中,成为王上女儿并泄露天机,使得他们能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减少损失。
又有神明青睐,一直帮助大秦富强,这等机遇,他不信大秦无法顺利度过灾年。
尉缭子将手中密信放入温酒的火盆之中,待它完全燃烧成灰烬之后,便听到门外的亲随高兴道:“大人,南阳假守那有好消息了!”
尉缭子站起身来,面上有些喜色:“好好好,你快进来回话!”
亲随面带快步走了进来,带来了一阵深秋微寒的风。
他高兴笑道:“大人,那位南阳假守心中动摇了!方才我遇到他,腾假守让我来请大人前去用夕食呢!”
尉缭已经到了韩国许多天,贵重的珠宝玉器也送给了腾许多,此前还摆过一次小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他投到大秦。
腾当时面色淡淡,正襟危坐在上,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尉缭子看不出腾是否动心了,但只要假守腾不曾言辞激烈地拒绝他,那便是一个好消息!
果然,之后他又送了几次礼物,却不曾多说些什么催促。如此过了三日,南阳假守腾态度终于松动了!
尉缭子随意收敛了一下衣裳,起身道:“如此,你便挑上一块好玉珏,随我前去赴宴。”
亲随随即准备妥当,跟随尉缭子前去了腾摆的小宴。
腾有名无姓氏,本身也非高门出生身。他外表生得昂藏魁梧,性格爽朗大方,半点不见拘泥之态,见了尉缭就起身招呼:“大人来了!今日我得了一壶好酒,想要请大人一同痛饮!”
尉缭子闻言,很是高兴:“郡守大人客气,我平日里最爱这杯中之物。今日您有好酒,我定要与您不醉不归!”
腾一听,倒是高兴。他果然叫人送来一壶好酒,并许多好菜,同尉缭子一同饮宴。
尉缭子同样十分爽快,期间半点不谈让腾归顺秦国之事,只痛快地地和腾一起喝酒吃菜。
酒酣耳热之际,腾举着酒杯,主动提及了投靠大秦的事情:“大人此前所说之事,我再三思索过。韩国乃生我养我的母国,生为韩人我如何能狠心背叛它,离它而去呢?只可恨如今我们几代韩王都很是软弱优柔,将我韩国国土都丢得快没了!都这般了,我还能如何呢?”
尉缭子听他大吐苦水,他心里很清楚,腾肯定已经打算投靠大秦了,否则他现在不会说出这些话。
他看上去如此痛苦,也只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而已。他也想要说明,非是他想叛国,而是这破碎的韩国不值得他死守。
尉缭子就给腾一个台阶下。
“如今天下大势风云变幻,英雄辈出,雄主高坐。我本也只是魏国之人,到秦国游历时我认为大王刻薄少恩,不可侍奉。但大王亲自寻了我,他言辞恳切谦虚,让我备受感动,故而留秦成为大秦臣子。腾君你看,不到几年,我便成了秦国国尉。”
腾心里复杂,他自忖自己在韩国也算尽职尽责,结果多少年了,他也只是做到南阳假守的职位而已。
假守腾心里清楚,他的母国韩国不似秦国一切以功劳为重。在秦国只要你当真有才能,有本事,善于用人的秦王总会看重你几分。
他们韩国却并非如此,韩国是很注重出身的,像他这样出生不显之人,为了爬到今日的地位,其中付出的艰辛血泪,他也难以同人言说。
尉缭见假守腾神色动容,立即趁热打铁:“世道混乱,明公难求。我们大王虽及冠不久,却有统一六国之志气,又有统一六国的才能!天下一统对于秦国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
“腾君有征战的本事,又能将南阳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内政之上,君亦有过人之处。既然如此,腾君为何不现在就以秦国功臣的身份为大王效忠?韩国国力衰颓至此,君这般人才难道要明珠暗投,以降臣的身份被拘入秦吗?”
腾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不像韩国那些勋贵,一边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享受,一边又胆战心惊,生怕大秦明日就发动攻势。
他看得分明,如今韩国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待强秦一阵大风吹过,韩国国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韩国都要灭了,那他向上爬了这许多年所付出的所有心血,也将尽数消失,说不得还要给韩国陪葬。
可是假守腾想起韩国那些勋贵又想要用他,却又瞧不起他的嘴脸,他就觉得自己明面是为韩国殉国,实则是为了这样的人殉国。
他是万分不愿意的。
尉缭察言观色,见此情形,抬手亲自给腾斟酒,语气激昂起来。
“但腾君若此刻投秦那就大不同了!我们大王一贯不论出身,只论功劳。腾君有此才能,难道就没有追随天下雄主的气魄吗?只要君此时投秦,大王定不辜负君的信任,来日腾君前程定然不可限量啊!”
假守腾听了此话,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举起酒杯,虎目凝视尉缭,声若洪钟道:“非是我想叛国,只是如今国君不值得我追随!秦王如此雄才大略,才是我想要追随的明主!今日以酒为誓,大人所说的事情,我应下了!今后大王有任何吩咐,腾都供王驱驰!”
尉缭立即举杯:“腾君气魄非凡!今日以酒为誓言,若君当真能打开南阳门户献城投诚,带兵助我大秦雄狮长驱直入韩国之地,来日大王定对君重酬相谢!等到那一日,我再与腾君把酒言欢!”
假守腾和尉缭子笑着痛饮。
南阳乃是韩国最后的门户,假守腾虽然只是南阳郡郡守的试官。但他本身手里有些兵马,又有治理内政的才能,所以才被派到此处驻守。
若是假守腾一反叛,亲自将这门户打开,那整个小弱的韩国之地便如同失去了门户和守卫的花园,露出其中软弱的臣民,他们注定要被大秦收入囊中。
当嬴政收到尉缭子传来的密信之时,他劳累了许久,有些沉重心情陡然放晴。一旁的赵瑶君看在心里,脸上也轻松了许多。
“阿父,你这样高兴,是有好事情发生了吗?”
嬴政点头,笑道:“是有一件大喜事!”
此刻刚用过夕食不久,嬴政就立即道:“宣王翦、王贲觐见!”
没过多久,王翦与王贲便相携而来。
嬴政请两人坐下,将这喜讯告知:“寡人今日收到国尉的密信,信中有言,国尉已经说服假守腾开门献城了!”
王翦大喜:“真是好消息!国尉好生有本事!那韩国本就不足为惧,如今有此悍将能臣替王上广开大门,我大秦兵马入韩定能如入无人之地!臣厚颜,恳求带兵跟随在假守腾身后沾一沾这首灭韩国的功劳,请王上准许!”
嬴政本就打算派王翦父子就近带着大军急行南阳。
他道:“此事眼看是不费力的大功一件,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假守腾已经答应献城开门,但人心难测,万一他到时忽然反水,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大将军兵马娴熟,用兵如神,若当真发生此事,你定能首先察觉。故而寡人派你们父子一道带兵,急行南阳把控大局。”
王翦王贲立即起身拱手,郑重道:“诺,臣谨遵王命!”
嬴政亲自扶了扶:“攻韩需要既快又不损耗兵力,待韩国攻下之时,寡人备下盛宴以酬谢候两位将军、国尉和那位腾君。”
王翦和王贲感动道:“诺,臣等定将韩国之地,捧到大王眼前!”
赵瑶君看在眼里,细细想了一下秦国灭韩的时间点,发现她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具体的时间线了。
她只记得初中学习古代史的时候,历史老师教他们背过的,六国灭亡顺序的记忆顺口溜。记得六国灭亡的顺序是:韩、赵、魏,楚、燕、齐。
虽然个人无法撼动历史的车轮,但赵瑶君相信她到秦朝之后,有山神玄鸟奖励的,凝结了后世无数人的经验,带来的各种宝藏,她也能影响这个朝代的历史进程。
不,准确来说不是她个人影响的历史进程,而是现在大秦的历史会受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洪流之中,千千万万人智慧结晶的影响。
赵瑶君难免有些心潮澎湃:【我真是亲眼见证历史啊!我们那迷人的老祖宗,横扫六国,统一天下的第一个大成就,就是先灭韩啊!不过好像韩非入秦是在韩国破灭之前的,现在时间线都提前了!】
【不过没关系,如今他们还有了外挂!当没有挂的时候,政哥自己就是大秦最大的外挂。这下他们还有挂了,不知道大秦在阿父手里,会变成什么模样,想想还真是让人期待!】
第26章
大军开拔之后,嬴政上完早朝后,同丞相王绾、客卿李斯有话要谈,他们就一道去了章台宫。
嬴政并未立即同他们谈话,他正在批阅奏折,分身乏术,不能亲自教小女读书,便令王绾、李斯先听赵瑶君背诵功课,并于一旁考较。
赵瑶君站在桌案旁,跟个小学生一样手放在双腿两侧,低头避开王绾神似现代老师提问时的视线,心里不断吐槽。
【家人们谁懂啊?我都到秦国当公主了,不仅要被逼着刻苦学习,还要被丞相、客卿听古文背诵,考较小篆版文言文阅读理解。我真的服了!我一点也不想学习,这破学谁爱上谁上!谁懂啊,我只想吃喝玩乐,做一条开心摆烂的咸鱼罢了!】
李斯因有把柄,虽然不赞同赵瑶君的心里话,却也不敢露出什么神色。
王绾听得直接皱起眉头。
堂堂公主殿下怎么能只想着吃喝玩乐?更何况,四公主殿下许是神明转世,如今又是神使,她身上肩负重责,怎可浑浑噩噩,吃吃睡睡度日?
四公主殿下智慧远超他人,且又生有宿慧,知晓当代人所不知的学问,她还有预知的本事。四公主殿下既有这般天赋,又怎能不学习秦国之学识?
王绾看着赵瑶君慈爱的眸光一凝,脸色一肃,语气平静无比却有些指责:“四公主殿下请抬头看臣,莫要总是低头回避!”
赵瑶君反射性抬头,心里竟有种久远的紧张感,甚至比阿父教自己读书时还紧张。
【这王绾丞相的表情语气,好像我上辈子的数学老师啊!现在这场景就好比当文科生没学会解数学题,心里害怕却刚好被数学老师叫起来回答,还让自己抬头看他的,这滋味真是让人惊慌失措!】
王绾听到这话,虽然有些奇怪的词语理解布料,但他知道公主话里有怕他的意思。怕才好啊,公主太跳脱懒惰了,总得有个人能压住她一时半会儿的!王绾越发板起一向慈和的面容,目光如电地看向赵瑶君。
“老臣听闻王上用《秦律》给殿下启蒙,几月以来公主殿下已经能熟读《秦律》,故而五日之前,王上又教殿下开始读《商君书》。臣听闻,公主刚会读第一篇《更法》?”
赵瑶君磕绊了一下:“是,是的。”
王绾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道:“那请四公主殿下诵读一遍《更法》给老臣听。”
赵瑶君乖乖点头,拿起竹简,声线有些紧:“孝公平画,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之变,讨,讨正法之本,求,求使民之道......”
嬴政批阅完成,他抬头看向自己磕磕绊绊,却格外紧张认真的小女儿,眉头不由挑了挑,心里有些纳罕。
也是奇了怪了,大秦人人畏惧他的威仪,他考较扶苏之时,扶苏都有些胆颤。偏偏小女儿无法无天,半点也不怕他,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王绾年纪越大,他心思虽然深沉,但面上却显得一派正气慈和,平日瑶君也不怕他。如今他不过冷下脸来,怎么瑶君会如此畏惧于他呢?
赵瑶君认不惯小篆,学习的时候,她没少和嬴政撒娇耍赖。嬴政对自己和旁人都万分严苛,偏偏对她忍不住纵容。读了二十多年书的赵瑶君不想学习,她自然打蛇上棍子,能偷懒则偷懒。
导致她现在读得磕磕绊绊:“法,法者所以爱民也,理者所以,便、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赵瑶君读完一遍《更法》早已口干舌燥,却没有像之前和嬴政学习一样,缠着一下要喝蜜水,一下说辛苦喝累。她笔直的站着,悄悄抬头看了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的王绾,有些惴惴道:“先,先生,我读完了。”
【啊,为什么现在丞相板着脸的样子和说话的口气,都那么神似我高中的数学老师啊?真的都一样的吓人!】
她下意识称呼王绾为先生,而非丞相大人。
王绾对此什么也没有表示,暂时也没有点评她,只淡淡提问:“请四公主殿下说一说,什么叫做法者所以爱民也,理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赵瑶君听了这个问题,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没有理解能力,这种难度的古文对于她而来,读懂也不难。
【谢天谢地,只要不是让我写字就行。那弯弯绕绕,作画一样的,我实在不擅长。】
她稍微挺直了脊背:“商君所说这段话的意思是,法度是用来爱护百姓的,礼制是为了方便治国办事的。所以圣人治理国家时,如果能令国家富强,便不必沿用旧有的法度。如果能够使百姓收益,就不必遵循旧的礼制。”
王绾点点头,依旧没有点评赵瑶君的翻译,只是问道:“那公主对于这段话,有何看法呢?”
赵瑶君不假思索:“商君所言,我心中十分赞同。国情因时事而变,圣人治理国家,应该以当下的时局为重,一切从实际出发。”
“我们当下适合用什么礼制,便以何种礼制治国,当下适合用什么法度,就用什么法度。至于尊不遵循旧的法制和礼制?那就要看它能不能达成强国富民的目的。”
“治国本就无定法,拿百家争鸣来说,无论是法家、道家、儒家还是墨家,我认为只要对国有利,我们便无需拘泥,只管博采众长,取其精华来用。”
其实这些话,后世随便一个接受过教育的学生,大多都能说得出来。反正大家各抒己见,各有各的看法,虽在这几家学说之中有自己的偏好,但也不会完全否定其他学说,而是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取中华文化的精华,弃其糟粕落后之处。
这些言论,若在后世则平平常常。但在如今,足以让人惊喜。这便是时代和教育,给予赵瑶君的不同。
李斯对赵瑶君侧目,心里赞叹,公主小小年纪,有这一番见解,当真是生而不同凡俗。
方才还喜愠不形于色的王绾,此刻忍不住惊喜地击掌,大叫了三声:“好!好!好!”
嬴政本就务实,且目光非常长远,他心里虽偏向法家,但法家也有爱民之说。他一听赵瑶君这一番话,不由喜道:“我儿小小年纪,便有这一番见地,比你扶苏阿兄不知道强上多少了!”
想到扶苏,嬴政不由叹息:“扶苏生性有些执拗,且有自己的言行规范,他若是做一个仁义君子,道德典范,那是足够的。若是成为君王,那自然得时时、事事以大秦利益为先。慈不掌兵,仁难治国,他生性如此,不知日后可会有所改变。”
19/12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